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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翡冷翠-第4部分

小说: 翡冷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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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铺开一道黑影,船过了桥。
 
码头热闹非凡,摇着绢扇的洋媛、淑女楚楚动人地挽着儒雅绅士们的手臂,挺直了身板,抬着下巴下了高耸入天的大轮船。戴着雪白手套的绅士们把手杖夹在胳膊下,略略欠身请女士们先过路。
 
柳碧瑶觉得自己坐这条篷船靠在大轮船附近,就像一片被水浸泡的薄叶子。
 
“这些是洋人。”阿良低声对柳碧瑶说。
 
阿良是见过世面的,柳碧瑶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小小地佩服他一下。不过,她对高鼻深目的洋人们没多大兴趣,认为他们黄发绿眼的,长得实在太夸张。倒是淑女们身上的漂亮裙子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那裙上的花儿可真好看!
 
柳碧瑶没有忘记来上海的初衷,她问阿良:“我娘在哪里?”
 
阿良付了钱,又挎上包袱,伸手指着,“过了几条街就是,我带你去。”
 
柳碧瑶把包裹抱在胸前,东张西望地跟着阿良穿街过巷。街道平整如新,条条交错的细铁轨蜿蜒到了路的尽头。戴白礼帽的马车夫赶着缨络缀饰的大马,身后一架奇巧精致的大轮轿厢,或有服饰考究的淑媛半掩容颜,矜持地保持着盈盈坐姿;或有圆墨镜覆面的绅士跷着二郎腿,舒适地靠着车厢。道旁三三两两卖糖粥的摊贩,守着冒热气的铁锅盼客来。
 
几个盘着红头巾、面目黝黑的警员拖着懒散的身体,百无聊赖地巡视着匆忙来往的行人。
 
阿良说:“这些是印度人,这里是公共租界。”
 
柳碧瑶相信阿良见过广阔世面。阿良早年当过信客,专替在外面闯荡的乡下人捎物带信,见过的事、碰触过的人自然很多。某次,受托替邻村刘家待嫁的姑娘捎两匹红绸,阿良在红绸上做了手脚,剪了一小段。被发现后,刘家脾气火爆的大舅子当下挥起剁肉的大刀,砍了阿良的半截手臂。信客失了信誉就不能再当信客,靠着走南闯北的本事,阿良又偷偷摸摸地干些私活糊口。
 
路拐了弯,进了一条狭长的里弄。弄口的耍猴人敲锣打鼓地吸引看客,无奈看客寥寥,景况凄凉。一个拱身驼背的老汉担着两坛陈年花雕进了弄堂深处。柳碧瑶把包袱背到肩后,抬眼,漫天火红的灯笼挂在竿上,写着字,在晚风里摇曳不定。男人的笑容到这里转化成了慵懒和暧昧,有浓妆艳服的女子迈着轻浮而乖巧的步子,巧笑迎客。
 
浓艳的脂粉味缓缓迫近,挠得鼻子痒痒的。柳碧瑶的心里敲起了小鼓,她站住,问旁边无事人般的阿良,“这是什么地方?”
 
阿良挑了挑眉,“专门为男人准备的地方。”
 
柳碧瑶听得半懂,她不愿意再进去,满脸戒备。阿良倒急了,后悔刚才不上心的回答,神色急迫,“又不是带你到这里,只是抄近路,穿过这条里弄就到啦!”
 
“你骗人!”
 
“我怎么就骗你啦?”
 
“我娘不在这里。”
 
“你娘当然不在这花弄里,她在附近。”
 
“那你叫她出来。”
 
阿良看了眼即将沉没的日头,急得鼻尖出了汗,“哎哟,你娘见不着你就不会出来,她现在金贵得很!”
 
“你告诉我娘,我就在这里等她,她会出来的。”
 
阿良不想多说,上来就拉柳碧瑶。柳碧瑶感觉不对劲,逆反情绪冒上心头,甩开阿良的手,拔开双腿就跑,沿途撞上了耍猴人的担架,零碎的东西撒落一地。
 
“别跑,你给我站住!”阿良见马上到手的钱财飞了,气急败坏,甩着空落的袖管追上来,无奈独臂难维持平衡,跑得并不快。在乡野跑惯了的柳碧瑶溜得比兔子还快,转身没了踪影。
 
路上车水马龙,汽车电车穿梭而行,镶有细铜花纹的黄包车灵活地闪过。柳碧瑶夹着包袱跑了一会儿,见阿良没追上,想折到马路对面的一条小弄里避避。她刚迈步,斜侧面冲过来的一辆马车猛地收了缰绳,马尥了蹶子,车上的乘客已是尖叫一片。白面细眼的车夫拉着缰绳,见是个穿土布蓝衫的女孩,随口骂了句,“长点儿眼,乡巴佬!”
 
马车随即奔驰而去,柳碧瑶朝车子啐了口,转眼见阿良又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阿良是熟悉这里的街道的,也知道柳碧瑶想往哪个方向跑,三两下就又找到了她。柳碧瑶惊叫了一声,撒腿就往人群里挤。
第9节:晴绿暖香(4)
拥挤的人群赋予她空落的安全感,陌生人淡漠的神情在夕阳下就更为冷漠,食肆飘着诱人而不关己的热烟,飘出一股撩人食欲的香味,小伙计们殷勤的吆喝声绵长嘹亮,酒保柔美的笑容永远只停留在门口挺胸阔腹的食客身上。
 
柳碧瑶夹着包袱跑了很久,确信阿良不会再找到自己,才慢慢停下了脚步,因为眼前的景色已经完全替换。
 
街道上很安静,两排枝叶浓密的悬铃木吊着一颗颗青色梧桐球,阔长的叶子极似梧桐叶,零落的阳光被长势旺盛的树木隔得更远,四周幽深潮冷,这倒使柳碧瑶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冲到眼眶的泪水。
 
那只晃荡的袖管像个紧随不舍的幽灵,再次飘浮着过来。阿良犹如一头嗅得美味的狼狗,永不言弃地追随着认定的目标。柳碧瑶疏忽分神的一刹那,他就已经腆着一张笑脸到了面前,柔声细语地说:“这里我比你熟悉得多,你跑不了的。”
 
一行清泪从柳碧瑶眼中滑落,她第一次感到害怕,掺着发自内心的憎恶,忍不住冲他尖叫:“你别过来!”
 
阿良呵呵地嬉笑着,向她伸出左手,扬了扬,“我不过去,那你过来。”
 
柳碧瑶把包袱掮到肩后,扶着树干,一下爬上了道旁的一棵法国梧桐。青色的树皮被蹭掉了一块,露出嫩绿色的内皮。
 
阿良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咬牙切齿道:“我看你能在树上待多久!”
 
柳碧瑶没有理他,梧桐阔大的树冠延到一户人家绿茵厚密的花园里,她颤颤地沿着树干走了几步,枝叶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了节,柳碧瑶尖叫着一头栽进了内园。
 
园内是深深的草木,蓬松茂密的枝叶托住了柳碧瑶,她并没有觉得哪里摔疼了。周围绿意葱茏,黄金葛爬满了整个墙面,柔软的尖梢在晚风的拂动下如丝飘扬,露出被掩映的一角石雕,精美的花生动饱满,翻卷绽放出雍容的气度。几股细细的泉水凌空洒落,石雕凝了一身亮晶晶的水珠。
 
柳碧瑶站起身,拍落落在身上的枝叶,她拾起包袱,在园子里走了几步,寻觅着出口。阳光倾斜着从厚密的枝间抖落,熔金似的为园里的花草镀上了一层细腻的金黄。柳碧瑶四处张望着,猛然发现园里还有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她,或许他早就看到她了。
 
这是一个少年,干净的白衬衣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他有一头浓密顺滑的黑发,微卷的发梢在耳后弯了个温柔的弧度。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近乎浓黑的夜蓝色。他与柳碧瑶见过的其他洋人不一样,少年的面容有着更为柔和的轮廓,但这抹不去在他脸上清晰浮动着的特殊气质,安静的、清冷的,美好得仿佛可以用来铸成金子。
 
他的注视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柳碧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举步间踢翻了脚下的一个小花瓷盆,砰的一声裂成了碎片。
 
一只灰雀扑啦啦地飞过。
 
听闻动静,大房子里传出了女人高亮的声音,“Quel est donc ce bruit;mon chéri?”(这是什么声音,亲爱的?)
 
稀奇古怪的洋文,柳碧瑶听不懂,但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意识到这里不属于她,自己像个纯粹的陌生人,鲁莽地闯入了他人的领地。柳碧瑶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和不安,她只希望能够找到一扇门,马上离开这里。
 
少年看着她,答了女人的询问,“Ce n'est rien;ma tante。”(没什么事,姑姑。)
 
少年似乎看出了柳碧瑶的不安,嘴角牵起一丝压抑的笑意,往身后一指,“门在那里。”
 
一口纯正的汉语,附和着优雅的声音,这让他看上去更不像洋人。柳碧瑶低着头,抱着包袱,从他身边小跑过去。门口站着一位年迈的洋人老管家,西装革履,两鬓斑白,他打开了繁花缀饰的黄铜门,微微欠身,请柳碧瑶出去。
 
铜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柳碧瑶回望了一眼,阴浓树影交错复合,少年已不见了踪影,一股喷泉淋湿了张翼的小天使雕像。
 
柳碧瑶默默地走着,满怀心事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辆黄包车在她面前停下,车夫笑容诡秘地说:“小姑娘,走路累,上车歇歇吧。”随即,阿良的脸噩梦般地从车厢里探出,柳碧瑶还来不及喊,就被捉上了车。
 
黄包车迅速地潜入人流,东弯西拐,回到老地方,穿过被艳红灯笼覆没的花弄,停在一条细石铺就的巷口。里巷吊着一盏玻璃风灯,亮着惨淡的光。一名丰腴的妇人抱着个婴孩从巷口走出,低着头匆匆而过。
 
天色又暗了一层。
 
阿良示意车夫直接把车拉到巷内,车刚停稳,巷头油腻的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形彪悍的汉子粗暴地扯过柳碧瑶,使劲地捏了捏柳碧瑶细瘦的胳膊,甩了几枚银元到阿良的怀里,木门随后哐地一声关上了。
第10节:晴绿暖香(5)
门口悬着的一串辟邪风铃叮叮咚咚的乱响,风铃下是一块斑驳的木牌,浓墨描绘着三个黑字:荐头店。
 
阿良用牙咬了咬锃亮的银元,又掂了掂,满意地收在贴身口袋里。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松懈了神情,扔了几块铜板给车夫,边走边瞅着手臂上深深的两排牙印,“这丫头,咬得可真狠!”
 
柳碧瑶被半提半拉地拖进了屋子。汉子拎着她的衣领,大步往里走。柳保也曾这样拎过她,所以柳碧瑶对此是深有经验的,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喊闹,脸上就会挨耳光,干脆默不作声地配合着往前走。
 
里屋闷闷地燃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是满屋的妇人和少女,她们安静地坐在长条凳上,等待着什么。一个穿着蓝布衣的姑娘把头埋得低低的,长长的发辫垂到腰下,肩膀瘦削,右肩头打着一块灰白补丁。旁边是位体态丰满的妇女,刚产完孩子的模样,毫不避嫌地袒着胸脯,一位梳着发髻的妇人俯下身子,仔细地检查着那对饱胀的乳房。
 
汉子把柳碧瑶按坐到长凳上,即刻换了副温和的嘴脸,谦恭地对妇人说:“奶娘、丫环随您挑,挑好了就送到贵府。”
 
妇人的表情是祥和的,她看了看那位奶娘,转身对汉子说:“我是替祁太太的侄子找个乳娘,顺便找个丫环送到段府,那里需要人手。”
 
汉子连连称是。妇人把目光转移到柳碧瑶的身上,柳碧瑶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丝毫不怕生地与其对视。她知道自己被阿良卖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里出去,这位妇人看上去很和蔼,这使她朦胧地想起几年前,那位衣着光鲜的女子身旁的娘姨,只是她看上去好像更加雍容华贵。
 
妇人缓缓开口,“多大了?”
 
“十……”柳碧瑶刚开口,汉子就接过了话,“十四了。”
 
“好像小了点儿。”
 
“刚从乡下来的,乡下的孩子都这样。不过勤劳得很,能吃苦,踏实肯干。”汉子又加了句,“人也老实。”
 
“看上去倒也不认生。”
 
“刚到上海,定是看着什么都新鲜。”
 
妇人微微一笑,嘴角漾开细纹。她似乎对满屋子其他沉默拘谨的姑娘们没多大兴趣,对柳碧瑶倒是挺满意,笑问道:“你叫什么?”
 
“柳碧瑶。”柳碧瑶回答了妇人的话。
 
“名字好,嘴巴也甜,应该合段小姐的性子。”妇人下了决定,对汉子说,“就她吧。”
 
这是柳碧瑶第二次看到自己被卖掉。妇人付给汉子的银元厚厚地垒在案桌上,汉子拿来一张烟渍的麻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抓着柳碧瑶的手,按了个指印,再交付给妇人。
 
妇人接过,滚镶襟袖下滑落一个碧绿的翡翠镯子。
 
“跟我来吧。”她对柳碧瑶说。
 
妇人把柳碧瑶带到段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通了电,白亮的灯光映出红砖墙面,墙外攀过几株繁盛的树枝,挂着鲜红的小珠果。隔着不远,还有几盏燃油的灯,像是渗了水,不停地爆着火星子。
 
妇人示意车夫进了后院。院外一堵一人高的石墙,无一例外地爬满了藤蔓,绿叶随风翻动,阴浓的凉意丝丝渗入人的肌肤。柳碧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抽抽鼻子,抬头向墙上看去。
 
一双手正费力地扳着墙头,一会儿,探出一个脑袋,贼溜溜地看了一眼四周。他无比敏捷地翻身越墙,轻轻巧巧地落地,把妇人和柳碧瑶都吓了一跳。
 
“尤嫂!”倒是少年先开口打了招呼。少年十五六岁的光景,一身藏青学生服,脖颈间露出扣得密合的一截白领子,挺拔俊俏的模样。
 
尤嫂缓过神来,宠溺地嗔了声,“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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