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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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泽。沾了汗水的发丝黏腻在脸颊上,这并没有影响美观,反而使柳碧瑶有了某种天真娇憨的感觉。
段依玲从没如此用心打量过她,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要在这个使唤丫头身上找出某个能说服她的理由:溥伦为什么来找她,他究竟看上了她哪点?
片刻,段依玲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她看到了柳碧瑶指甲上残留的蔻丹,雨摧残花后的一副惨相。段依玲不禁在心里笑出声来,到底是个乡下人!她甚至怀疑起刚才燃烧旺盛的妒火:有什么好比的,她怎么能跟自己比?溥伦来找她,是有别的事情吧。
柳碧瑶发觉了身后无声无息的段小姐,转过身子。
这一转身,段依玲刻意压抑的妒火又蹿起了火苗,灼烧着她的眼睛。那一剪水眸,像极了林静影。这正是段依玲最羡慕女友的地方。柔软的腰身,丰润的唇,一个转身便展示出其淋漓尽致的美。段依玲想,如果她打扮一下,是很美的,甚至可以比自己美。
以前怎么没发觉呢?伤感隐隐浮动在心底,甚至有点儿悲哀。段依玲是不允许自己在外形上输给别人的,尤其是这次。
柳碧瑶看不懂段小姐变化莫测的表情,想到可能又有活儿要忙,把湿漉漉的双手往裙摆上擦了擦。
段依玲的嘴角现出一个浅浅的讥笑,返身下楼。她边走边说:“去张记水果行买篮新鲜桃子,顺便送到客厅里。”
客厅里的光线昏暗,帘子放了半边,从外面折进来的光线涂抹出留声机光滑的外表。溥伦坐在椅子上,有点儿不安。他松了松领口的扣子,想站起身到外面等着,见段依玲着一身长裙,婷婷袅袅地出现在门口。
她见到溥伦,秋波送娇,红唇轻启,“能教我跳支舞吗?”
人声鼎沸的水果行和段家只有几条街道之隔,这里已是另一幅景象。四处乞生的小贩们见缝插针般蹲守在老城厢的街角和弄口,吆喝声或婉转或破碎,穿透在炙烈的阳光里都是卖力的。
水果行的老板熟悉柳碧瑶,拣出的桃子都是上等的。没费多少时间,柳碧瑶拎着满满一篮桃子往回赶。
河水环绕,穿过一座木桥,对岸是浓浓绿荫围簇的洋房区。镂空精致的大门旁,是几株被修剪的玫瑰,想必未等花事了了,女主人便用竹箩收集花瓣了。园内,两棵大树间吊着一张吊床,在风里轻灵地摆动。几个天使般的卷发小孩坐在水池边,赤脚踢打着池水,踢碎一池细碎如金的阳光。
在这排庄重贵气的洋房里,其中一座尤为显眼。阳光被园里的绿藤翠树隔得很远,油桐挺拔茂盛,迎面扑来的气息就更幽深潮冷,透着令人不适的神秘。
第53节:此情飘洒(8)
柳碧瑶认得,这是林秋生老爷的宅子,她就是在这条被封死的弄堂里遇到了疯婆子。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加快。路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往里瞅了一眼。
油桐树下走出来一个人,柳碧瑶没见过他这么冷的表情。段睿的眉头微蹙,像是灰了心后的平静,一个人慢慢踱出浓密的树荫。
从浓密枝梢间抖落的树影光斑逐风移动,几点光影间歇移过段睿的脸。他经过柳碧瑶的身边时,露出一个清浅怪异的笑容。柳碧瑶往旁边让了让,段睿一声不响地过去了。清风过隙,繁茂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洋房隐在团团浓重的绿荫下,阴凉不急不缓地沿着柳碧瑶的腿肚子往上爬。
林家的门突然间打开了,林静影白色的身影冲出来,她走了几步,伤心而茫然,“阿睿……”
园里,林秋生尖细的嗓音叫道:“要是段家那小子,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林静影果真站住,不动了。柳碧瑶忽然有点儿可怜她,林静影敏感的性格不单单是柳保造成的,她现在所谓的“家庭”能给予她什么?谁都知道林秋生的前身不过是宫里的太监,对于“妻女”交往的对象,他自然管得比谁都严。
柳碧瑶的嘴角牵了一下,返身往回走。林静影要把她当路人,柳碧瑶就把自己当成她的路人,彼此无瓜葛地擦肩而过。
走几步,身后愤怒的喊声生生拉住了她的脚步,“你站住!”
柳碧瑶转身,见林静影疾步走来,脸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表情,恨意,还有悲伤,与泪痕阴晦地交织在一起,把她原来姣好的面容扭曲成一张被仇恨啃噬的脸。林静影来到柳碧瑶面前,咬着牙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柳碧瑶吸一口气,简短地回答:“路过。”
林静影并未善罢甘休。段睿来找她,对她说,过去的事就忘了吧,他无所谓。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可她从不这么认为。
林静影死死盯住柳碧瑶的眼睛,泪水涌出眼眶。她恨透了她!
“是你告诉他的?”
柳碧瑶是真的可怜起林静影来了,她轻笑一声,照实说:“我能对他说什么?”
“那他怎么会知道!”林静影嘶吼一声,双眼通红,脸上已是涕泪交错。
“我怎么知道。”柳碧瑶无法和她说清楚,想抽身回去。未转身,柳碧瑶的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火烧油燎似的痛。她手里拎着的篮子翻了,一只只圆润的桃子骨碌碌滚向四处。
潜伏在树荫下看热闹的小乞丐们倾巢出动,猴急地捡起桃子往怀里揣。
“你这是嫉妒!”林静影抽噎着,这是她能想到的理由,“你嫉妒我过得比你好!”
这时,七夫人出了门,婀娜步履间,浅色的居家旗袍在阳光下浮漾出细腻的光泽。她来到养女面前,淡淡地说:“静影,进屋去。”
说话的同时,七夫人的眼瞄向柳碧瑶。刚才段少爷来过,于是七夫人认为这是小女孩之间的争风吃醋。七夫人不大过问林静影的感情生活,在她看来,趁年少青春享受一下纯洁的爱情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哪像她,那时年纪轻,懵懵懂懂地嫁了个阉人,纵有多后悔也晚了。
七夫人看柳碧瑶的眼神也是柔柔的,甚至不带一丝责怪。她了解养女的性情。
柳碧瑶想回掴一巴掌的心思没了,嘴巴仍是很硬地回了一句,“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林静影被七夫人带回屋里。树影剪碎阳光,细亮的鸟鸣声又环绕在四周。柳碧瑶发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她咝咝地吸着气减轻疼痛,弯腰捡起篮子。
桃子散落四处,已经被捡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小乞丐还不知好歹地蹲在她身边捡着滚落的桃子,柳碧瑶挥起篮子,作势跑几步轰走了他。小乞丐跑得急,满怀的桃子又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熟透的桃子破了皮,露出丰润的果肉。柳碧瑶沮丧地拾起破损的桃子。
“别捡了。”隐在树后的段睿现出身,伸手接过柳碧瑶的篮子。
光影移动,树影婆娑。柳碧瑶抬头的刹那,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第54节:如有隐忧(1)
第八章 如有隐忧
下了场晴空雨,燕子低低地飞过苏州河,河水清洌。一岸残阳,落日离开路边往左数的第五棵梧桐树梢移去,那里留下了晚暮细雨飘过的颜色。段家洋房里飘出暗弱靡丽的乐音,细如风,缠绕在这频雨频晴的薄暮远天。
段睿进了书房,看不出他的悲喜,只留给柳碧瑶一个不同寻常的沉默背影。柳碧瑶知其有心事,不多言语,只是用手捂了下发烫的面颊,提着新买的桃子往客厅走去。
推开虚掩的门,竹帘半遮半透地挡住窗外的阳光,光线微弱而零散地从缝隙间挤进来,勾勒出客厅里拥舞的一对璧人。
段依玲靠在溥伦的肩膀上,舞步随意而不凌乱。紧身蓝缎裙下探出一截桃红,柔美如清冷月光,华丽旋转间又带了一种阳光般的热度。那双薄透的黑色缠枝玫瑰丝袜撩人心弦地为肌肤裹上了层诱惑,目光落处便多了一层欲望。
段依玲深谙男女之间最本质的吸引是彼此身体的近距离接触,欲拒还迎的西洋舞就是为多情男女提供的最佳约会伎俩。由此,她坚信自己年轻妖娆的身体终究会成为异性热切眼神捕捉的尤物。他也不会例外。
张开的门缝透进光线,青布裙旁一篮桃子。段依玲顷刻间微转过头,高领挺括,她挺着脖子移过视线,那眼神近乎妖媚。
抚在腰间的手突然加大了劲,溥伦带着她旋到门口,急切又完整地结束了舞步。他松开手,微笑道:“失陪。”
所有的兴致瞬间枯萎败落,段依玲从美梦中惊醒,想起溥伦来这里的初衷是找柳碧瑶,自己的努力白费了。她看着追往阁楼的背影,委屈气急,跺着脚喊道:“溥伦!”
溥伦回头,双眸微闪,犹如夜幕下维多利亚港湾黑蓝的海水般令人捉摸不透,嘴角一抹难以忽略的似轻蔑又似压抑的笑意,“段小姐?”
这句意在反问还有什么事的话立马截住了段依玲的伶俐口舌,她再无理由留他。段依玲憋着一腹的愤懑,眼睁睁地看着溥伦顺外梯上了阁楼。
女佣小素住在柳碧瑶的隔壁,阁楼小通道往里的一个亭子间。当她看到柳碧瑶捂着鼓肿的腮帮子慢腾腾攀上阁楼的伤心模样,心情瞬间被点亮,神情明媚地说了句幸灾乐祸的话,“看那样子,肯定是办错事遭罚了。”段家很少体罚佣人,这让小素异常兴奋,她最希望看到柳碧瑶卷起铺盖离开段家,从此少个眼中钉。
看来离这天不远了。小素倚在楼道通风口,享受并不多得的清爽凉风。
履声响起,又有谁上了阁楼。小素歪着脑袋,楼道的光线折了个角,勾描出来客写意修竹般笔挺的背影。她看到溥伦敲响柳碧瑶的房门。
小素的脸顿时拉下来,啐一口,咒了句很难听的话。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再安静地关上。这样静默的动作很容易就撩起人的好奇心,小素沉着脸挪到门口。房间里似乎很安静,他们俩在里面干什么?小素把耳朵贴到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
模模糊糊地听着,挡了扇门,并不清晰的声线像是被掐细了,弱到无力传出门外。小素不甘心,趴低身子,透过门底的缝隙察看动静。
灰尘飞起,呛进口鼻。这么低的视野只能看到一只木床脚和堆在床下的杂物。小素看得无趣,准备起身时,一只皮鞋快速踩踏过来,吓得她赶紧闪到通道里。
门打开了,溥伦和柳碧瑶依次出来。两人转过廊角,消失在楼梯口。小素的眉眼之间渐渐有了一种扭曲的妒意,有什么东西弄得她极度不舒服。她看得清楚,那位体面的少爷是牵着柳碧瑶的手下了楼梯的。
“狐狸精,勾引男人的本事不小。”小素朝柳碧瑶的背影啐了一口。
过堂风卷进来,吹得门吱呀响着。柳碧瑶忘了上锁。小素心思一转,回身探头远眺。那对背影已渐行渐远,出了大门,融入车水马龙的喧哗街道。她极快地扯了下嘴角,推门进了柳碧瑶的房间。
夕阳拉长了光线,高处房檐的阴影水一样无声地蔓延进阁楼,热气酽酽,蒸腾着人的肌肤。一张老木床,一个橱柜和一套桌椅,再无其他的家具。桌上放着一本供孩童识字的三字经,旁边一袋启了封的吃食。
小素拿了那袋吃食,边吃边找柳碧瑶房间里她认为有趣的东西。拉出抽屉,里面只有剪子和针线,她重新推上。小素踱着步四处张望,悠闲地来到橱柜前,她钩住把手,轻轻一拉,柜里的东西就全部入了眼。
几套换洗的衣物,还有件小童穿的红棉袄。小素使劲地按了按棉袄,转手从袖筒里抽出一卷薄画。
展开画,画纸上一个古时的老渔夫和一只灰得掉了色的鸬鹚。小素嗤笑一声,“乡下妹!这样一张破画还当宝贝似的藏着!”
她觉得无趣,卷了卷画纸重新塞进袖筒里。屋里其他的东西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小素把吃食扔回桌上,哐当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上海苏州河边的浅滩。皎月初升,一叶小舟穿梭在洒满冷月的密密的芦苇当中,橹声乃,芦花莹澈如冰雪,清冷得仿佛是梦中才能出现的情景。
两岸的渔户熄了灯火,一盏风灯悬在滩前的木桩上,混合着月色,积起一层水雾,裹着几点似明似灭的夏日萤火。
一个疯女人靠在木桩前,啃着白天讨来的食物。她望向逐渐行远的那叶小舟,眼里突然积满了泪水,麻木的神情变得生动。这样悲伤绝望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疯子的脸上。果然,她马上恢复了原先野蛮疯癫的神情。
第55节:如有隐忧(2)
“呸!”她朝远去的小舟吐着口水。
这突来的动静惊动了栖息在芦苇丛里的一只青鸟,它张开阔大的翅膀,划起一个水花,飞向与永夜缠绵的月光深处。
远处钟声已响。
钟声乘了月色,越过盈盈江水,扑散在繁华城市的各个隐秘的角落里。法租界南部,一座小洋房的玻璃窗关着,听不到钟声。从里屋透出的灯光挤破夜色,一只青鸟敛翅歇在枝头。
溥伦把一杯热牛奶递到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