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沧海-第3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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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炅被赵普条分缕析一点点说动了,最终总算是认识到:若是宋廷退缩回八关崤函之险,至少还是可以撑上四五年的。然而光是撑得久貌似也是没啥价值,最后还不是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有鉴于此,忧心忡忡地赵炅最后问了赵普一个问题:“则平,光是维持也于局势无益。退守之后,可有苦撑待变的可能?”
赵普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了,当下也是搜肠刮肚把可以想到的好处和转机都倒了出来:“陛下,若是苦撑待变,其利有三。
第一便是这一个多月来,河南河北之地膏腴本就被朝廷搜刮运至汴洛乃至关中,此所谓瘦天下而富关陇。明人骤得河南、齐鲁,满目疮痍,纵然明人此前数十年积蓄,财货富庶冠绝天下,要想重建河南齐鲁,定然也要耗去其大半国力积蓄——明人不比辽人,臣观明人作战,多是稳扎稳打,打下一地便悉心建设;不如辽人可随处打草谷、因粮于敌、以战养战。我大宋据关河险阻,加之明人需要消化新占州府,便可保得我腹心三五年无事。
第二,乃是前番泗水决战以来,明人之骑兵炮、火铳也是得了一些先声夺人之利,我军虽然此前也探测到过一鳞半爪地消息,知晓明人有犀利火器,然总归不如在战场上亲自见识过后方知晓其用法调度形制。连番大战以来,明人火器多多少少也有被朝廷缴获。两个月来汴京的军器监也多少仿制出了骑兵炮的概念,也做出了铜芯浇铸法的火铳——只是这火铳的原理还是如火炮一般点引火绳击发,远不如明军火铳装弹迅捷,而且笨重犹有过之,精度却大大不及,射程也不如明铳及远。不过总而言之,朝廷多少还是可以仿制出明人犀利火器的,若假以时日,敌我两军在器械上的差距便不会如今日这般明显。自古先行者寸进尺费,而效法者尺进寸费,乃皆然之理。
而且以臣观之,明人虽然火铳犀利,却犹然不得火铳应用之极妙——臣以为火铳之妙,在于可征募丁壮,迅速成军,纵然气力不足、武艺不精的农夫,一旦有了火铳,聊加操练,纵然射不准、射不快,然只要击中,任你敌手何等武艺高强,也是必死。如此,则扩军之速,倒不拘于精炼禁军了,便是关陇河东的厢军、团练,只要器械跟得上,都可形成战力。
至于最后一点让出汴京的好处,那便是河北辽人之压力,从此皆可由明人承受,朝廷反可抽身而出,坐山观虎斗。自古辽人难越太行,而河南一马平川,让出汴京,辽人兵锋自然南指。”
赵炅听得心中倒是越来越敞亮,最后居然难得地激动问道:“则平所言甚是——火铳之犀利,倒不在使兵马精锐,全在使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民也可训作精兵而已。不过明人既然是火铳发明之国,则平以为为何明人没有料到此法在先呢?若是明人刮练百万火铳兵,当初泗水之战只怕朕的大军已然覆灭,明人已然得了天下了吧?”
赵普黠然冷笑,阴阴地说:“臣以为,明人潜心火器多年,以钱惟昱之狡诈,定然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之所以不敢让火器扩散太多,怕的也是从此乱民贼子起事太易,天下之大难以禁制罢了。若是我大宋如今还一统天下,臣自然不敢恳请陛下广造火器、以团练厢军尽皆装备。然如今已然是明人三分天下有其二,而我大宋将处于一隅,朝廷对地方控制力度,我大宋已然强于南明。故而如今怕内部纷乱的乃是明人,而不是我大宋了,我又何愁不敢扩散火器呢?”
赵炅终于是彻底解开了心结,恶狠狠地说:“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哉!朕意已绝,即日起将汴京国帑内库、财货盐铁尽数西迁。禁军百官家属随后亦当同行,寻常百姓若不愿迁徙者,便即当放任。后日朝会时,还请则平力主此谏,朕定不负卿。”
……
赵炅最终下定决心之后,这两个月来搜刮中原所得立刻在如今刚刚被撤了天雄军节度使、火线改任山南西道转运使的国丈符彦卿筹备下日夜起运,黄河中游所有民船都被征调,往来不休。所有搬迁工程中,军器监和火器原料、冶铁铸铜的工匠作坊自然是优先级最高的,北宋朝廷还指望着搬迁到长安之后还能把如今钻研出来的火器改良法尽可能复制扩大生产呢。
两日后的大朝会上,赵普按计划提出了迁都的动议。满朝颇为哗然,卢多逊等试图争宠夺权的文臣还趁机攻击赵普;陶谷、薛居正等正直之士则是出于大义名分严厉抗拒。然而赵炅终究是已经看清了形势:如今这朝廷,谁人都不可靠,唯有赵普是断然可靠的,铁定会和他这个皇帝一条心,因为明人绝对不会饶过赵普,所以赵炅自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力挺赵普了,纵然黑锅再大,也不能惩处。
圣意裁决之下,迁都动议被强行通过了。近五十万人的禁军、百官家属被强行启动迁徙,禁军家属大半移往洛阳,而百官与少数禁军家属则直接移往长安。汴京城内能够搜刮的都搜刮走,带不走的大多放火烧了,便如同当年董卓遭到关东联军攻击,放弃洛阳西迁长安时那般作为。在五代积淀了数十年的汴京城,在一个月内逐步化作了断壁残垣。
明军在七月间依然高歌猛进,汴京最后的防御兵力仅仅在宋州和汴京之间节节抵抗,撑持了不过一月时日,期间北宋殿前司禁军再次付出万余损失,到了七月末,明军终于开进了被宋人放弃了的汴京城废墟。
房州,许、汝旋即降明;河北魏博及澶渊等处,旋落入辽人之手。
第474章 这不是权宜之计!
几家欢喜几家愁,辽国登基不过半年的新帝耶律贤或许是洪武元年乾亨元年最幸运的一位君主了,因为他几乎彻底恢复了当年辽太宗耶律德光时契丹民族的版图,把整个河北之地收入囊中(河东不算),饮马黄河,而且获取这一切的同时,辽人还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整个河北占下来士卒战兵伤亡不满三万。
而且河北之地纵然被赵炅撤离之前突击搜刮了两个月,终究还是比当年石重贵的时候富庶一些——当年石晋一朝时,石敬瑭在位年间,中原可谓是无日不战,因为石敬瑭做了儿皇帝当了汉奸(其实是沙陀奸),中原几乎大部分藩镇都反叛过,闹出了“天子者冰强马壮者为之”这句五代时期最黑暗蒙昧而没有节操的名言。石重贵初年还没能恢复河北的生气,故而富庶程度还不如今。被以战养战因粮于敌的辽人占了之后,光是靠打草谷,就可以让辽人的国库实力快速充盈,至于长久打算和建设,在吃一天看一天的辽人字典中暂时还是没有的。满朝也就国丈萧思温等极个别契丹文臣和韩匡嗣、韩德让父子这些汉族文官或许还在意一点建设问题吧。
全输无赢的那一方,自然是北宋皇帝赵炅了,他不但丢了人口地盘,仅仅暂时保住了朝廷的钱粮积蓄和主力军队,带着十二三万殿前司禁军躲进了关陇河东大地。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临走前的刮地皮,他在“沦陷区”百姓中的名声已经犹如董卓一般,可谓是河南齐鲁再无百姓心向大宋故国,对于被大明统治也再无心理障碍,无形中让敌国将来在沦陷区的统治基础好了不少,而北宋收获的仅仅是一大笔一锤子买卖的钱财和重新喘息扩建军火的资本。
最矛盾的得利者,便是大明了。与耶律贤相比,大明洪武皇帝钱惟昱是拓展地盘更大的一家,从淮河以北,到河南与齐鲁两处,洪武元年大明的开疆拓土达到了三十余州,不亚于州,新获得的人口和地盘比之去岁的光复蜀地(仅成都平原,汉中平原还在宋人之手)还要多一些,不可谓不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单次开疆拓土。
然而大明朝廷在钱惟昱和皇室商会、蒋氏豪商集团多年积攒下来的国库内帑,也会因为朝廷背上了一个大包袱而突然被拖得吃力不已。谁让汉人的皇帝不能不管百姓死活,要做长久之计呢?而且原本江浙湖广地区的官民豪商多是靠“对北朝出口外贸”大发横财的,大明朝廷也利用技术垄断优势在其中获得了不少朝廷“与民争利”的剪刀差财富,如今河南和齐鲁大地一下子百万户被榨干到穷困不已的人民被纳入了大明的统治体系之后,为了防止长久的萧条和消费潜力不足,自然是不能和原来那样在盐铁布匹茶叶等项目上狠赚这些百姓了。
……
御驾亲征四个月,一直在淮河以北转战,未曾回过一次京师杭州。当钱惟昱一身戎装黄袍、星兜月铠、胯下飒沓宝马,在数万铁骑簇拥下行入十几日前刚刚遭了全城大火的汴州城时,他的心情是着实复杂的。
赵炅离开时,给这片土地留下了太多的残破,纵然比不了董卓的残虐,但是在钱惟昱两世为人的经验来看,竟然有一种“某军撤退去台湾”时那般炸光工厂作坊烧毁城市庐舍的错觉。当然了,这个世界上,如今这一刻,除了钱惟昱之外,其余人等肯定是不知道那些千年之后的战略大转移例子的。
道旁百姓倒是顶着土盆水囊,似是撮土为香一般,显然是想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而民穷财尽实在拿不出东西了,才只能拿着土盆当香炉摆个pose,拿清水做“壶浆”凑凑数。明军跟着钱惟昱进入汴州的都是亲从都和铁骑都的精兵,军纪自然是严明的,而且明朝富庶,士兵待遇也好,更是看不上被洗劫后汴州百姓那点东西了,劫掠搜刮百姓的事情在整个入城占领的过程中都没有发生,不过连白水的“壶浆”都不赏脸喝一口,倒是让不少百姓有些尴尬。
“民心可用啊,”钱惟昱骑在马上,从朱雀门一直行到伪皇宫外,一路见闻颇有感触,对随军入汴的文官——主要是以孙晟、徐铉为首的几人,吩咐下去说,“若是百姓再有箪食壶浆者,士卒倒是可以接受,不过要即刻发放加盖印信的军需筹券,让供奉了朝廷大军的百姓领取,来日在城外舍粥时,可以优先领取。供给量也不可太过,免得百姓以此牟利,反而生了坏心。招降汴州本地文臣的事情,也要着手办起来,让朝廷官员与降官搭档施为赈济之事,先下便拿出一些军粮来,续后加紧募集民夫数十万众,抢修黄河堤防、汴河漕运,并清理汴州宋州各处废墟,以工代赈,即可把饥民先安定下来——今年朝廷筹备的常平粮秣,富余还有多少?中原之地,今年稼穑不作,饥荒波及,只怕有百万户之多,哪怕只是续命果腹,所费只怕也是不少啊。”
孙晟在旁,把钱惟昱的话语一一记下,随后从容禀道:“陛下仁圣,古今未有。朝廷常平粮秣自有余饶,这个却是不必担心,臣随军之前,已然日夜估算,若是以赈济一百万户、六百万人为限,自今而至来年夏收,并种粮所需,八百万石足可支用——百姓也不是全然没有收成,虽然兵乱搜刮不少,多少还是能剩下一些粗粮的。而且当初赵炅弑君之前一年,国朝也曾放开对北地出售土豆块种,如今也有两三年了,虽然还未遍及,多少对民生有些补益。若是以工代赈让每一户出两个劳力做重活,按照往年南方惯例,粮食倒是多费一些,朝廷及募工富商出资总数会增至一千二百万石。
以我如今南地普遍双季种稻、并有玉米、土豆、红薯三物,加平湖与南海鸟粪石为肥料也可让粮食增产三成,长江以南除新定之蜀地外,其余江浙、两湖、两广粮产足可养活当地人口的三倍之多,只要转运跟得上,撑持北地是毫无问题的——据臣所知,如今两浙与广东倒是已经因为粮价连年不高,生出了许多旁业,百姓自陛下昔年继位为吴越王时,就逐步有逐利之民弃粮秣而种桑茶棉诸物。尤其是那年工部樊郎中在广东推广桑基鱼塘后,虽仅两广便新得两三千万亩由沼泽湿地改成新田、鱼塘,却尽数无法种植稻麦,不是种桑养蚕,便是种蔗榨糖、或诸般赚钱果树竹林;影响颇劣;后来两浙也渐渐为此风所影响。
如今朝廷陡然增了粮秣需求,臣以为不如由朝廷出面,略增商税,并抬高常平粮仓收购官价,定然可以使部分已经弃粮种棉麻的百姓重新种粮,数年之内让朝廷各项所需收支平衡。”
钱惟昱听得很认真,嗣后不入紫宸殿歇息,才喟然长叹:“孙卿果是有心了,这件安民招抚的事情便交给你去办吧。另外中原百姓若有中了土豆的,也要及早宣导劝慰他们从朝廷购入种粮,如今暂免三年‘专利税’,三年后河南齐鲁百姓也要一体缴纳专利税,不可寒了航海探险豪客的心,毕竟我大明以海立国的国策不能变,不能因为得了中原便局限住了自己的眼光。”
对于这些敕命,孙晟心中倒是颇不以为然,毕竟他是一个儒学中毒甚深的人,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