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沧海-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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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既是本地戍守,为何巡哨之人不着我大唐铠甲服色,而是穿这等越贼所尚的青灰之色?我康化军出兵之时,大帅便曾告诫吴越水师犀利,太湖之上更是无人能敌,沿湖诸县多有越贼斥候渗透!尔等深夜在镇外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必是越贼斥候想要窥伺此处防备!若不是洒家撞上了,这义兴城的守军定然找了越贼的道儿。”
遇到情势混沌、暂未揭破的情况时,假意把自军斥候伪装成南唐一方的康化军援军,这也是申屠令坚在行动之前和林仁肇商量好的。康化军正是南唐治下赣北的一处节镇,下辖池州、歙州。此次赣北唐军驰援李弘冀的任务,也正是由康化军的谢彦实统军司职的。
山贼出身的军头,最擅长的就是虚言恫吓,因为他们早年也需要常干那些山贼冒充官军诈城劫掠的勾当,也需要在武力抵抗和“杀人放火受诏安”之间摇摆,便如后世的闯贼之流一般油滑。加上申屠令坚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口标准的江西口音,倒也罢那些被抓的义兴团练兵给唬住了。
“原来太尉便是康化军谢大帅的人马呐!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么——谢大帅的大军,昨日才入的宜兴县城呢,今日天明便大部分都启程赶路,北去武进了,剩下少量人马还在城中戍守——太尉必是别道而来,不曾与谢大帅一处,这才闹出误会。我等真是义兴团练,恰才也是见大军黑夜行军自西南而来,不明就里,这才派人探查,端的不是越贼斥候啊。”
一听申屠令坚编造出来的来路身份,那群被俘的团练当中一个看上去算是头目的家伙立刻扬声辩白,唯恐再不解释就被那帮江西佬不分是非一刀杀了。申屠令坚一听他要冒充的人居然真就和他赶前后脚到了义兴县城,当下也是暗暗心惊。心说也是殿下洪福齐天,这才没让他李鬼撞李逵,一下子就穿帮。
申屠令坚好歹是诈惯了人的,当下也不揭破,也不面露慌张神色,只是依然坦荡荡地说道:“洒家所部,便是谢大帅麾下的歙州军!谢大帅亲率池州兵,自然可以沿江直至当涂,而后折向西进。俺们歙州军辖区,却在宣州正南,若是和池州兵这般绕路,岂不是误了大事!要不是军情紧急,谢大帅发兵时责令吾等正月十五之前在武进取齐,谁耐烦从这凤凰山和顾渚山之间翻山越岭而来!”
略略解释了几句,把这桩事故轻描淡写地揭过了。申屠令坚又假意信了那些黄泥镇上的乡兵,便向他们打探了一些大军的消息。那些乡人已经把申屠令坚的人当成了如假包换的江西兵、是因为和友军分路进兵所以不知友邻进度;故而,如何敢不照实相告?
经过一番审讯,申屠令坚才知道,原来在无锡战场上,柴克宏为了近日内完成深入敌后、围住苏州、烧杀四野的三光政策、把钱惟昱逼出来总决战,却是一再向李弘冀这边催发援军。
李弘冀念在江西军和淮南军都是远道驰援而来,若是一点都不给休息就直接派往前线,一来定然士气不稳、军心难用。二来自从晚唐藩镇割据以来,在当时的中原已经形成了一个潜规则:那就是凡是召客兵来增援的,本地的节镇都要好生赏赐犒劳一番这些客军,然后才好命其作战,哪怕你本人是皇太子、甚至皇帝,都不能打破这条潜规则——
后世人或许很难想像这种情况,皇帝宣召外兵勤王,难不成还要讨价还价先开价满意了才行不成?但是这个年代还真就是如此,君不见晚唐时候、唐德宗建中四年、淮贼李希烈兵变(晚唐时候,淮北蔡州是兵变重灾区,后来“李塑雪夜入蔡州”歼灭的吴元济,也是蔡州军阀)的时候,唐德宗宣召泾原军勤王,结果泾原军到了长安之后,因为唐德宗的赏赐犒劳都是被宦官层层克扣之后的粗茶淡饭,于是泾原军还没出兵打击李希烈,自己就乱了、发动了兵变。
如今,李弘冀虽然是南唐皇长子,但是毕竟连太子封号都没有,就算有,他难道敢打破这条唐德宗都中招了的潜规则么?于是,说不得,李弘冀只能是让南下的淮南军先分出大部来接管常州的城防,而把他自己麾下的常州兵二线守城部队先作为援军派上去。在南面,赣北军北上的时候,也是一样处置,只不过是用赣北军置换了宣州的留守部队。
当然,李弘冀这么做,其实还有一层深意——这个年代的军头,都是很有想法的,大部分没什么节操的军头,都还停留在谁出价高跟谁的阶段。李弘冀身为皇长子、又节度常宣数年、钱粮上也多得到南唐朝廷的支持。所以,李弘冀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次客兵来援的时候,好生以财帛结纳皇甫晖和谢彦实麾下的人马,让将来淮南赣北的兵马在南唐内部争位的时候倾向自己。
只不过么,这些政治的考虑那些乡野鄙夫肯定是不知道、也推测不出来的了,他们只能知道一些现象上的情况,而申屠令坚自然也只能从他们嘴里撬出来这些东西。
……
一刻钟之后,黄泥镇已经被屠作一片白地。镇子上几百户农户、采石矿户尽数倒在了血泊中。手腕虽然略嫌残忍,但是为了不走漏消息,这还是最保险的做法。
林仁肇的大军,打着火把进入了黄泥镇,申屠令坚简明扼要地把敌情诉说了一遍,并且把前方已探明的道路情况和林仁肇全部汇报了。得知如今义兴县城里的宁国军兵卒不多、大多也是刚刚才作为外兵过来接管防务、不熟悉情况的康化军部队之后,林仁肇果断下令部队倍道兼行,直扑义兴城。同时命申屠令坚的前队斥候继续穿着少量伪造的南唐军军服铠甲,当先开道。
其实,申屠令坚麾下人马的南唐军服也不能算是伪造的——因为它们大多数都是前段时间在无锡、江阴战场上吴越军从南唐军的尸首上扒下来、洗剥干净回收的。
黄泥镇距离义兴本就不远,子时末刻时候,林仁肇的大军便已经赶到了。林仁肇命后队熄了火把,并分出一部兵力向西展开,先堵住了义兴县城通往西南方向顾渚山与凤凰山之间的隘口——因为只要堵住了这里,即使义兴这边出了什么变故,顾渚山南面的广德、宣州也难以快速得到消息。
做好收拾准备之后,申屠令坚上前、伪作歙州援军、从西南面城门堂而皇之地靠近义兴县城,喝令城中守军开城。
深夜之中不许开门,这是众所周知的兵家铁律。所以这一番叫门莫说拿不出什么禀赋信物,便是对得上也只能是关着。申屠令坚也不着恼,只是喝令城头守军用吊篮运下一些热食和衣被、帐篷。好让大军在城门外歇息一夜。
如今正是正月里,寒冬凛冽,对方既然识趣、愿意天亮再进城,城头守军如何再敢刁难?当下少不得用几十个大吊篮反复往城下垂放饮食衣被。见申屠令坚的兵马已经开始扎营歇息,城头守军也少不得放松了些警惕,只是从各门调集值夜的哨兵加强警戒、轮流盯紧便是。
第149章 义兴城落
南唐大军前压、近期一直处于攻势状态。故而义兴小县,不过只屯驻了两千多人马,而且除了几百人是当地的旧军之外,其他都是从外镇来援的援军当中抽调二线部队担任的。这些人马本身战力就不如一线部队,而且在意识、警觉和熟悉当地情况方面,也颇有不利之处。
地理人情不熟,这是情有可原的,但是要说战力不济,或许许多人会觉得难以理解——其实,这里就必须说到一点,并不是来驰援宁国军节镇的两路外兵都普遍存在战斗力低下的问题,而是只有赣北而来的康化军如此。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北面的淮南军是一直顶着中原王朝压力的边军,所以警觉性和士卒将帅的素质经过多年的考验都要强一些。常宣二州本地的宁宁国军,因为面对吴越,情况虽然比淮南军压力小一些,但是在李弘冀这几年的刮练下,也是颇为上进。
而江西的康化军节镇,其驻地是在南唐腹地,自从四十多年前杨吴时代灭了江西钟传各个儿子分裂出来的那些小军阀之后,他们已经快四十年没打过仗了,因此战力和警觉性不如其他边军也就情有可原了。这就好比几百年后的大明朝,九边军镇的战力和中原腹地已经糜烂至极的卫所军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
当夜,申屠令坚带着林仁肇麾下的前部伪作在义兴西南门下靠城简易扎营歇宿。城头大量巡夜士卒往来不息,只得轮番陪着他们,唯恐城下的人马生出什么变故。申屠令坚性子又野,江西话说得又好、还熟知当地军队内情,故而装起那些骄横蛮勇的将校来惟妙惟肖。反正本来就是寒冬之夜,到了城外却进不得,装作火气大一些也是正常,一夜里找城头守军要了四五次白酒劳军暖身。
虽然城头士卒不怎么乐意,但是毕竟寒冬之夜把人关在外头,还不许人有怨气么?何况自古要打仗的人马,哪有随意酗酒的?肯要酒,那就说明人家至少不会是诈城的敌人,本着这样的考虑,城头守军基本是有求必应,一晚上吊下去几十筐的烈酒。
三更天,四更天,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去了。城头巡哨的守军神经紧张了一夜,好歹开始松懈下去了。结果,就快五更天的时候,城下突然数百军士齐声鼓噪起来了。
“城上的贼厮鸟!这酒里莫不是下了蒙汗药?不对,定然是还有巴豆!怎得喝了之后腹痛不已,还有昏死过去的?定然是疑心我军,想先放翻了再查问不成?亏得爷爷千里迢迢地来救援,哎呦,却是当不得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开门!什么?不开!他奶奶地信不信兄弟们立刻夺了你这鸟城,啥,还敢放箭?哎呦!好说好说,便是不开城,好歹坠些兵儿检校官出城来看视一番,也好释了嫌疑!”
众人七嘴八舌,几乎把临近两座城门的预备队守军都吸引过来戒备,最终城头守将还是答应了放出病儿检校官释疑。
只是,城头刚刚转移了注意力,却不知城正南门外,另一支潜伏了许久、一直不曾生火的兵马悄悄摸了过去。随后就靠着飞爪挠钩,在预备队被抽走、形成了“灯下黑”效应的正南门徐徐攀缘了上去。控制住一段城头之后,立刻有几十架飞梯被大队士卒扛着飞奔,从黑暗中直窜城下,在先登死士的掩护下,立刻快速登城——义兴小县,连护城河都没有,要想偷袭得手,实在是又少了一道障碍。
南门火起的时候,义兴城内终于大乱了起来。西南门的守军一开始还摸不清情况,以为此处的确实是来援的友军,而另一边则“恰巧”是遇到了吴越人渡过太湖偷袭——当然,仓促之间,能够想到吴越人来偷袭的渠道是渡过太湖,那已经算是有点脑子的了,大部分下级军官则完全对于“即使有敌人来袭击,那么敌人应该是从何而来”都毫无概念、预想。
城头守军犹豫慌乱不要紧,城下的申屠令坚却不含糊,立刻熄了营中火焰、取出神臂弓和普通弓箭对着城头乱射而去。城头点着诸多火把,夜里活脱脱就是帮着照亮一堆堆活靶子,而且吴越新军因为常吃胡萝卜和动物内脏,个个生就一双夜眼,这暗夜之中对射的活计优势就更大了,愣是靠着弓弩对射,居然攻城一方还能在守城一方面前占到优势,这也算是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谈了。
弓弩压制之后,简单的飞梯立刻上前,寻城头灯火熄灭、弓箭被压制的阴暗角落登城,余众鼓噪地鼓噪,撞门的撞门,分散守军的注意,不出一刻,义兴县城西南两面的城墙、城楼便彻底落入了林仁肇的吴越军手中。小县城没有内城,所以进了城后便是巷战。
南城门内、乱军之中,林仁肇右手持一把长柄的镔铁陌刀,左手则是短柄的玉钢倭刀,一路砍杀着冲向县衙。吴越新军编练的鸳鸯阵法,在巷战这种逼仄狭窄的地形中,总算是首次得到了发挥:这种地方,大军军阵往往施展不开,人再多,也要分成小队沿着各条街巷前进。
南唐军平时所习练的,无非要么是列阵野战之法,要么就是攻城守城,对于巷战和复杂地形下的交战技法,目前各国军事思想上都算是一块空白。因此,甫一交手之下,战斗力的差距就更是高下立判。
吴越新军的精锐程度本来就在南唐二线的江西军之上,加上被城破的一方士气低落、组织混乱,因此纵然有个人勇气较强的、愿意死力接战,也形不成体系。那些零零散散拿着朴刀长枪上来冲杀的、或者躲在一边放放冷箭、见到吴越军冲上来就想闪的士卒完全起不到任何威胁。
一小撮一小撮的南唐军兵士仗着个人武艺,试图冲向12人结成一个小阵的吴越军,部分体力、战技不过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