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武唐-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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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志亮炯炯目光落在了谢瑾的身上,捋须端详半响,轻叹道:“昔日吾与谢怀玉交谈竟日,便觉他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可惜却与进士失之交臂,实乃遗憾至极。”
见谢瑾面露疑惑之色,陈夫子连忙解释道:“谢瑾啊,昔日为师与你父同赴长安应试科举,这位孔先生便是知贡举,负责科举考试,曾还指点过你父学问。”
“什么?先生竟是当时的考官?”谢瑾闻言大惊失色,激动不已地前行数步,几乎快要凑到孔志亮的案前,他面带期冀地追问道,“先生可知我父怀玉下落?”
陈夫子勃然变色,厉声喝到:“谢瑾大胆,不得对先生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谢瑾恍然醒悟,正要后退,不料孔志亮却是和善地摇了摇手,以平和的语气正色回答道:“老夫虽为知贡举,然应考学子足足有三千来人,认识你父,皆是因为当日他登门拜访之故,所以还有些印象,老夫只知道谢怀玉科举未中,其余后事却不得而知。”
陈夫子叹息补充道:“先生此言不错,我当日与怀玉同住一间邸舍,春闱放榜后怀玉眼见落榜,整日失魂落魄借酒消愁,其后便无故失踪,我还以为是他气不过先行归家,不料回到江宁,却听闻他并未归来,当时你祖父也找我了解情况,我都如实作答。”
谢瑾眼眸中希望的火焰渐渐熄灭了,他对着孔志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拱手道:“突然听见父亲音讯,不自禁有些失态,还请尊长见谅。”
唐代尤重伦理孝悌,孔志亮出生鸿儒世家,自然视孝道为做人根本,当看见谢瑾听闻父亲讯息一脸激动时,对方虽为十岁孩童,然而孔志亮心内也暗生敬重之感,捋须笑微微地说道:“小郎君思父心切情有可原,老朽岂会责怪?自是无妨。”
谢瑾又向孔志亮一拱,这才对着陈夫子致歉道:“夫子,昨日学生在学堂内冒失睡觉,扰乱夫子讲授学问,实在有愧,今日特来向夫子你请罪。”
若是寻常,陈夫子免不了又要斥责谢瑾几句,然而今日孔志亮在此,他自是要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点头道:“昨日为师将你赶出学堂,回想起来也有不妥之处,想你平日尽管学业不精,然也算尊师重道,还望你这次引以为鉴,不要再犯,可否知道?”
谢瑾没料到陈夫子竟这般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着实深感吃惊,他原本还计划拿出昨夜所作诗句请夫子评点,并希冀能够以那首优美的诗句得到夫子青睐取得谅解,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都用不着了。
第九章 先生指路
大喜过望下,谢瑾忙不迭地点头道:“学生知道了,多谢夫子,学生告辞。”说罢,似乎生怕陈夫子要反悔一般,拔腿就走。
当他正要跨出门槛时,一直捋须不语的孔志亮突地心头一动,急忙出言道,“少年郎稍等片刻。”
谢瑾疑惑不解地回身一望,作礼道:“不知先生还有何事?”
孔志亮也不解释,微笑道:“你先且回来。”
谢瑾一头雾水,然还是依言走了回来。
孔志亮这番叫住谢瑾自有一番因由。昔年,他曾对文采出众的谢怀玉心生爱才之心,可惜谢怀玉文骨傲然誓要考取进士而非明经,才使得名落孙山。
唐朝科举考试分好多种,明经科和进士科是常设的两个科目,两相比较,明经比进士更容易考取,只要肯下功夫背诵那些儒家经典作品的士子都不难考上,不过明经就如同现在的函授一般,只是取得文凭而已,虽然朝廷承认这个文凭,而且也能混个功名,但由于录取点太低,一般不被人看好,被提拔的机会也很小,所以一般有志气的读书人都以考中进士为目标,而不愿走捷径考明经。
从录取人数来说,明经科十里挑一,而进士科则是百里挑一,可见进士之难,科举场上更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意思是三十岁考取明经已经算老,而五十岁进士及第还较年轻。
孔志亮清楚地记得当年他主司的那场科举,应试进士科一千七百人,唯有十二人进士及第,在文风昌盛的大唐,谢怀玉未曾考中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如今谢怀玉失踪未归,唯留谢瑾这一个独子,孔志亮睹人思人,加之又听陈夫子说谢瑾学业不精,不禁生出了想要提点这少年一番的心思。
略一思忖,孔志亮笑着问道:“老夫观你虽为少年,然也人才瑰丽,想必以后能闯出一番不俗功业,不知现在可有打算?”
闻言,谢瑾不禁有些迟疑,犹豫半响方才回答道:“谢瑾唯一所想,便是盼得阿爷早日归来与我们母子团聚。”
“就这些?”
“是。”
孔志亮略感失望,轻声提醒道:“大千世界江山万里,好男儿岂能居于一亩之地坐井观天?难道你就没有想如你阿爷那般,考取功名么?”
一席话听得谢瑾身子微微一震,有些气馁地作答道:“先生之意我自然明白,不过我学业极差登不得大雅之堂,别说进士,说不定就连明经也考不上。”
陈夫子默然半响,暗叹这谢瑾还颇有自知自明,谁料孔志亮却是不以为然地笑道:“专研学问是要讲究天赋,然而后期的努力也必不可少,后期不努力,再有天赋也是枉然,所以才有江郎才尽之说,同时,天赋不足经过后天努力,即便大器晚成,也会受到世人尊敬,所以小郎君万不可暗自气馁。”
谢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鼓励自己的话语,且还是出自一个连夫子也要尊其为师长的老人口中,一时间不禁倍感振奋。
孔志亮接着说道:“小郎君今后倘若要考取明经科,便要熟读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考试之法,先贴文,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知贡举择优录取,录取者授予明经出身,守选候官。”
“敢问老先生,进士科又要如何考取?”谢瑾立即一问。
孔志亮尚在沉吟,陈夫子已是忍不住插言道:“小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当年你父学富五车,考取进士也是名落孙山,即便以为师现在的水平前去考取,几乎也是不可能成功,你年纪尚幼,学业不精,能够考中明经那已是先祖保佑,这进士想都不要想。”
孔志亮轻轻摇了摇手,微笑作答道:“进士除了要考明经那些内容外,另加考杂文和策文,所谓的杂文便是诗赋,其中又以诗为主,考试时知贡举出题目令士子限时作诗,而策文,则是文章写作,主要考校学子文采是否藻丽以及是否能够切中时策要点,其中最难的,当属杂文,不知有多少名重天下的学子,在杂文面前含恨败北。”
谢瑾听得暗暗吃惊,也不知自己昨晚作的那首“床前明月光”是什么水平,这老先生说的如此艰难,大概自己那首诗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吧。
“对了,不知小郎君诗才如何,可有佳作?”孔志亮随口笑问了一句,却是有些安慰的味道。
谢瑾涩然道:“小子昨日偶得一首诗,念上去倒也不错……”
孔志亮和善笑道:“哦,既然如此,何不诵出让老夫听听?”
如此一来,谢瑾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点头道:“好,那请先生代为评点。”
陈夫子知道孔志亮刚才不过是随意问问,然而没想到谢瑾竟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地应承了下来,一时间双目瞬间瞪得老大。
这几年他也作得几首诗赋佳作,然而在孔志亮面前,却根本没有拿出来请他评点一番的勇气,孔志亮是什么人?那可是执笔草诏的中书舍人,什么华丽文章没见过,什么优美诗句没听过?真是关公面前舞大刀自取其辱!
况且谢瑾乃是他陈夫子的学生,倘若一首不入流的打油诗咏颂出口,岂不令孔志亮暗自发笑看轻于他?学生尚且如此何况夫子?
心念及此,陈夫子坐如针毡心头又气又急,暗骂谢瑾真是太不知事,丢自己的脸、丢父母的脸、更丢夫子的脸……
谢瑾并没有注意到陈夫子红得犹如猪肝般的脸色,他微笑解释道:“昨晚小子坐于屋内胡床上,眼见明月清朗银辉遍地,故有感而成诗句,诗句为……”说罢,举步吟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孔志亮原本还很有节奏地轻轻捋须,诗句堪堪落点,捋须的右手陡然僵住了,一双老眼攸然一亮,隐隐有神光闪动。
第十章 学堂争执
陈夫子一听此诗,就知是不错的佳作,大惊之余周身不禁轻微一震,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谢瑾一定是从那里抄袭得来的,因为他根本不敢相信谢瑾竟会作出这般优美的诗句。
霎那间,陈夫子勃然大怒,拍案喝斥道:“大胆小子,以你之才如何作得这等诗句?可是无意间听到别人吟诵,诈称己作,故意欺瞒吾等?”
谢瑾心里本在忐忑之中,看到陈夫子突然变得这般声色俱厉,不吝于当头棒喝,疾声辩解道:“夫子,这首诗正是学生昨夜所得,不敢有所欺瞒。”
“放肆,为师怎不知道你竟有这般文才?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谢瑾正欲再辩,谁料孔志亮已是微笑摇手道:“训廷万不可冤枉这少年,这首诗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却是语言清新朴素而韵味含蓄无穷,可说大巧若拙,实乃一篇非常难得的佳作,倘若已行问世传咏,必定会在文林中掀起不小的波澜,你我岂会不知?”
说完之后,孔志亮再看谢瑾的目光已是不同,从时才那略带漫不经心的态度,渐渐变作了认真欣赏,轻轻笑道:“昔日谢怀玉登门拜访,曾作一诗请求老夫评点,全诗二十八字老夫改动七个,仍觉不甚满意,没想到怀玉之子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小郎君之诗,老夫一个字也改不出来,本就完美至极,何须画蛇添足?还有你这训廷,时才告诉老夫说他学问不精,现在看来却是谦虚之言,能教出这样的学子,真不愧你这身学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说罢一阵朗声大笑,模样好不畅快。
陈夫子听得又惊又喜,顿时有了一种与荣俱荣的感觉,谦逊笑道:“先生过奖了,学生教授学子一直尽心尽责,谢瑾他……呵呵,的确令学生没想到……”
孔志亮语重心长地开口道:“昔日楚人卞和在荆山得到一块璞玉,两次进献楚王而无人能识,楚文王即位后,这才令人剖璞,果真发现一块美玉,从而和氏璧才能名满天下,玉石尚且如此,况乎人也!世间磐磐大才不知几多,关键在于是否有慧眼识才之光,尔身为夫子,更应该做到有教无类因材施教。”
“学生受教。”陈夫子深深一躬,抬起头来之时望向谢瑾,念及昨日自己还将他赶出学堂,心里不禁五味陈杂,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得半响,陈夫子喉结动了动,颇为艰难道:“这个……谢瑾,先生时才之言你也听了,但不可心生骄傲,明日……早些前来学堂,去吧。”
谢瑾猛然一阵点头,又对着陈夫子和孔志亮拱了拱手,这才转身而去。
望着谢瑾离去的背影,孔志亮暗暗寻思不止:好一块璞玉,可惜我天生没有教书育人的志向,否者收他为学生,倒也可以消磨时光。
※
离开陈夫子居所,谢瑾沿河长街喁喁独行,心里面却是一片振奋。
刚才他不仅取得了夫子的谅解,更凭那首莫名其妙得来的诗句令夫子刮目相看,现在回想,当真觉得犹如梦中一般,特别是临走时,夫子那句明日早些前来学堂之话,谢瑾觉得这更是对他一种肯定和鼓励。
倘若以后真的能够参加科举考中明经,别的先不说,他一定可以改变如今这寄人篱下的命运,说不定还能凭借此点重新夺回大房日渐旁落的宗族地位,他一生的命运也将为之而改变。
心念闪烁间,原本藏在谢瑾心头的郁结消失不见,他举目远望着秦淮河畔的垂柳,柳枝轻轻迎风飘拂,直如他现在的心情,快乐得想要飞起来一般。
翌日一早,谢瑾准时来到崇文私塾,刚登上楼梯进入学堂,原本还有些吵闹的课堂顿时静的鸦雀无声,二十余名学子全都将目光落在谢瑾身上,显然有些奇怪他为何还有脸再来。
面对一干包含着惊讶、嘲讽、冷漠的目光,谢瑾意态从容,没有丝毫的窘迫和难堪,他淡淡一笑,步履从容地穿过中间甬道,来到自己的位子后坐下,开始整理前日突然离开忘在几案上的书卷。
谢太真屁股尚在隐隐作痛中,此际见谢瑾还敢前来学堂,立即借题发挥的喝斥道:“谢瑾!前日夫子不是已将你赶出去了么?没想到你这厮脸皮忒厚,居然还有脸前来?”
谢瑾头也不抬,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收拾着书卷。
“放肆!”谢太真陡然一声大喝,上前疾步来到谢瑾旁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卷,怒声道,“不学无术被夫子赶了出去,整个谢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现在前来哀声请求夫子原谅,岂不是整个谢家也要跟着你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