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武唐-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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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深知此理,脸上显出了慎重之色,他举步思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似乎颇费思量。
谢瑾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神光,然而缺少画卷作为参照,那神出鬼没的灵感似乎也消失不见了,左思右想脑海中却是空空然如已。
气氛安静而又紧张,众人尽皆屏住呼吸不敢言语,生怕打扰到沉浸在思索中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王勃突地站定了脚步,脸上犹豫消失展现出了轻松之色,对着李贤拱手言道:“殿下,前不久在下省亲路过洪州滕王阁,应洪州都督阎伯屿之邀与宴阁上,即兴作得骈文一篇,名为《滕王阁序》,今日就以此文应对最后一局比试。
李贤欣然点头笑道:“好,先生但念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王勃点点头,清清嗓门宇扬顿挫地高声念诵:“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七百余字的《滕王阁序》经王勃念诵而出,文风磅礴而又大气,字字有力铿锵激越,将滕王阁雄伟壮丽的景象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特别是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为神来之笔,让人闻之便忍不住心驰神往。
然而李贤却是另外一种心思,一句“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让他听出了王勃的无奈伤感,念及昔日《缴英王鸡》本是自己下令所作,最后却要让王勃代为受罚,李贤不禁霍然站起哽咽道:“先生,本王实在心有惭愧也!请受本王一拜。”说罢,竟不顾王爷之身,对着布衣王勃长躬一礼。
李贤礼贤下士颇具贤名,此番当众折节致歉,立即让在座所有人为之动容,暗地里感叹沛王心胸着实宽广。
王勃感动得热泪盈眶,慌忙回礼道:“王爷言重了,王勃实在受之有愧。”
李贤感概点头道:“先生这一篇《滕王阁序》,堪称当世绝篇,惊鸿绝艳冠绝天下,本王回京之后,必定将此文献于天皇天后,并替先生洗刷昔日屈辱。”
王勃求仕无路多年,此际听到李贤竟愿意替他在圣人面前美言时,激动得脸庞涨红身子瑟瑟发抖,深深一躬感激零涕地开口道:“多谢殿下。”
《滕王阁序》得到了李贤如此高的评价,谢瑾的形势立即变得岌岌可危,除了能够作得比《滕王阁序》更好的佳作,否者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
然则,李贤本就对王勃报以愧疚之心,评点优胜肯定也会倾向于王勃,目前谢瑾几乎可以说是输定了。
轻吁一声,谢瑾压下脑海中纷纷乱乱的念头,闭上双目调整呼吸,将自己整个心儿沉浸在了波澜不惊当中,就如同起先作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时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若有似无的感觉轻飘飘地掠过心海,如同一叶扁舟在汹涌澎湃的波涛中飘荡不止,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仰望着皓月当空群星闪烁,心里面淡定而又坦然,突地微笑言道:“殿下,最后一局谢瑾作词一首,请你评点。”
“作词?”李贤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显然很是意外。
场内之人也因为谢瑾这一句,全都惊讶得瞪大了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作词?在这个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他居然以词来应对王勃这首冠绝天下的骈文,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第八十六章 力挽狂澜(下)
谢瑾口中的“词”,又名为“曲词”,起始于隋朝时期,是为宫廷教坊以曲调填词的一种固定格式。
到得大唐立国之后,虽有文人雅士以曲调填词为乐,然在盛行诗歌的当代,曲词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诗余小令,消遣为乐可也,却不是文坛主流。
如今谢瑾以词比试,在众人眼中自然很是荒诞不经,即便诗赋斗不过才学惊人的王勃,也应该绞尽脑汁奋力一战,岂能以曲词荒诞应对?这当真非常的不自量力。
一时之间每个人脑海中念头纷沓,皆以为谢瑾是被王勃这一首骈文吓得晕头了。
“谢郎当真决定以词应对?”李贤面沉如秋水,显然也有些不悦谢瑾这般轻率。
谢瑾正容点头道:“在下心意已决,请殿下成全。”
李贤缓缓颔首,思忖有倾,总觉得这位给他带来数次震惊的少年不会这般懵懂,于是沉声道:“好,那就请小郎君将所作曲词念诵给大家听一听。”
谢瑾微微拱手,端起案几上一直没有动过的酒杯,霍然起身仰望中天之月,执杯高声吟哦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轻轻的话语飘荡在人们耳边,与王勃的铿锵激越不同,谢瑾所作的这首词清新动人寓意深刻,开篇询问天空皓月究竟多久出现在世间,无从解答之下只能把酒相问青天,其后神往天上宫阙引出了想要出世登仙的念头。
然而,随后一句“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却是如江河般急转直下,天上的琼楼玉宇虽然富丽堂皇,美好非凡,但那里高寒难耐,不可久居,从而隐射出人世间的美好,可谓匠心独到。
即便是天潢贵胄李贤,以及自负文才的王勃,也深深沉浸在了曲词所带来的震撼之中。
念到此处,谢瑾嗓音微微一顿,口气从原本的轻快明朗转为了低沉缓慢:“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嗓音落点久久,在座所有人都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脸上布满了动容之色。
中秋节永恒不变的主题是何?自然是思念亲人缅怀故里,然而自古以来世事难求十全十美,故此圆月有阴晴圆缺,世人也有悲欢离合,极其富有哲理韵味,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个年方十岁出头的少年,竟能以这般深沉的思绪看待世事,这是何其的明睿,即便是饱经世事的老者,只怕也很难拥有这样的心境。
不过,最绝妙的还是最后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意为只要亲人能够健在安康,即便是相隔千里,也因同处一片月光之下,从而精神相连在一起,可谓曲词的点睛之笔,也使得思念亲人的无限惆怅化作了豁达开朗,这需要何其的智慧、心境以及文采,才能写出这般动人心魄的瑰丽曲词?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场内诸人震惊得都是无以复加。
及至过了良久,崔守礼突然一阵朗声大笑,感慨不已地言道:“何为少年英杰,老朽今日总算开了眼界,有王勃一篇《滕王阁序》,如今再算上谢小郎君这一首曲词,今番雅集了无遗憾也!”
笑罢之后,崔守礼问道:“对了,不知曲词何名?”
谢瑾拱手答道:“曲词名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水调歌头》?”崔守礼皱着白眉沉吟有倾,讶然开口道,“老朽也算精通教坊歌曲,然而却素未听过《水调歌头》之名,莫非此乃小郎君即兴而作?”
谢瑾也是一头雾水,时才在他沉思当儿,不知怎么地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突然冒出了心头,何为《水调歌头》他也是不得而知,硬着头皮吟哦而出,竟出乎意料的好。
不容多想,他只得点头道:“崔公说得不错,此曲正是谢瑾即兴而得。”
“如此人才!如此人才啊!”崔守礼拍案赞叹,暗忖道:陈郡谢氏有这般嫡长孙,只怕不久的将来又会大出天下,崛起之日指日可待。
听到阿爷这般赞叹可恶的谢瑾,崔若颜瑶鼻鼻端微微一声冷哼,尽管心里面还对谢瑾恼怒不已,然而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感。
王勃和谢瑾皆是文才高超,主案后的李贤生出了一种难以取舍的感觉,不知沉吟了多久,他的心中终是有了决断,言道:“诸位,今晚雅集南北双方才子交流诗赋各显奇能,惊鸿绝篇层出不穷,本王着实深感欣慰,也觉得此行受益匪浅,最后这一局,王勃所作《滕王阁序》磅礴大气词句华丽,听之让人感到身临其境,而谢瑾所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清新婉转意境深远,遣词用句皆为绝品,要在其中选择优劣,委实难以决断,本王思前想后,认为谢瑾之曲和王勃之文,应在伯仲之间……”
说到这里,李贤话锋陡然一转:“不过,骈文流行于当代,格式固定多有名篇于前,写作并不算太难,而曲调乃为末流,谢瑾凭此能够与王勃斗得旗鼓相当,却是十分难得,所以,本王觉得这一局获胜者应为谢瑾。”
话音落点犹如巨石入水,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谢瑾的情况下,李贤居然评判谢瑾所作曲词为上乘,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然而细细想来,能够以末微曲词战胜主流骈文,的确非常的难得,李贤所说也有着几分道理。
王勃愣了愣,似乎有些不能相信李贤竟没有选自己为优胜,心里面虽是有些郁闷纠结,然而不容多想,只能故作大度地拱手道:“殿下评判无差,王勃服膺。”
如此一来,谢瑾竟是力挽狂澜连赢四局,硬生生地将快要落败的南方才子从失败边缘拉了回来,还不可思议地夺得了头名,场内所有人望着还未加冠的少年,皆沉浸在了无比震惊当中。
第八十七章 曲终人散
然而最为震惊之人,还是谢睿渊祖孙,谢太辰原本想凭借雅集崭露头角获得李贤青睐,没想到却是局局败北颜面扫地,谢瑾的文采斐然力挽狂澜,更显现出了他的卑微无能,谢太辰自视甚高,向来看不起谢瑾,此刻又是震惊又是怨恨,气的双手紧紧地捏住长案案角,身子抖动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谢睿渊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向来才学平平的谢瑾,为何竟能作出这么多绝妙诗篇,不仅击败了当世知名才子,而且还不可思议地力挽狂澜,替南方世家赢得了头魁。
“此子只怕一直在故意隐藏才华,我真是太小看他了啊!小小年纪能有这等心机,着实可怕!”心念及此,谢睿渊只觉背脊骨阵阵发凉,面容惨白得恍若一张白纸。
崔守礼笑言道:“此番秦淮中秋雅集南北双方才子共作诗十二首,骈文一篇,以及一首曲词,谢小郎君尽管年纪尚幼,然却才华横溢令南方才子反败为胜,实在可传为佳话,殿下,以老朽之见,不如就请你亲自为中秋雅集作序,你看如何?”
雅集作序为十分荣耀之事,非才华名望之士不能担任,例如东晋大名鼎鼎的王羲之作的一篇《兰亭集序》,不仅文采斐然辞藻华丽,而且其飘逸洒脱的字体更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说是载誉千古也不为其过,如今崔守礼特请李贤作诗,且今晚的诗文中还有不少难得的佳作,李贤必定能凭此在士林中获得不错的雅名。
李贤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欣然点头道:“好,本王自当依崔公所请,替秦淮中秋雅集作序。”
此际,五牙战舰已经漂回了秦淮河,夜深人静的江宁城流淌着秋夜的萧瑟和冷清,与战舰上的热闹非凡,形成鲜明的对比。
告辞而去,谢瑾并没有与谢睿渊谢太辰同路,毕竟此番是金靖钧邀请他前来,于情于理都应该向金靖钧招呼一声。
来到二层大厅,谢瑾找到了金靖钧,却见这厮脚步虚浮双目迷离,见到自己便打着酒嗝询问道:“呃……七郎,你,你到何处去了?我找了你许久却不见人影。”
谢瑾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索性转移话题地笑道:“咦?大郎今晚喝酒了,你不怕你阿爷打你板子么?”
金靖钧无所谓地挥手言道:“无妨无妨,时才阿爷与我一并行酒令,他早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说起来我还替他喝了几杯,想必也不会怪我。”
谢瑾哑然失笑,点头道:“那好,船已经停泊了,我们早点下船吧。”
金靖钧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却又是猛然摇头,有些苦恼道:“不行,我还得将醉酒的阿爷扶回去,七郎你先走便可。”
谢瑾与金靖钧并不同路,闻言轻轻点头,沿着楼梯走出重楼,环顾甲板一看,四周全为正欲下船的宾客,不少人酩酊大醉脚步蹒跚,你搀着我我扶着你,跌跌撞撞高声言笑,好不热闹。
谢瑾微微一笑,正要举步走上下船的跳板,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谢郎”的呼唤,转头一看,却是慕妃然疾步匆匆地跑了过来。
谢瑾愣了愣,转过身来拱手一礼,笑问道:“慕小娘子有何见教?”
大概是疾步而来的原因,慕妃然小脸上有些泛红,说话的语气略见喘息:“谢郎要走了么?”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