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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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袁绍昂起了头,“我怎么没想到呢,”他捶了捶手,“玄德说下去。”
刘备道:“汝南一带强寇出没,一直是许都隐患,若能勾连强寇,则是在曹操后方插入一刃。再有荆州北毗许都,若是能南连刘表,得此两援,岂不如虎添翼!”
袁绍被说动了:“果然,玄德所见甚高。”他思忖一霎,“只是,该遣谁前往荆州?”
刘备沉下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说道:“如若明公不弃,备愿不辞万难,奔赴荆州,连和刘表!”
袁绍看了刘备半晌,他想从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刘备在大败之际提出南下荆州,是为另谋出路,还是出于挽回败局的忠心呢?袁绍总觉得自己掌控不了刘备,虽然刘备伏拜在他帐下,对他恭恭敬敬,不违逆不犯上不抵触不龃龉,可袁绍始终心里不踏实,他便是和刘备同案同席,也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遥远。
刘备这个人天生有做君主的气质,谁也收服不了,只有他去收服别人。
可他刘备算什么,他即便离开河北,不过能带走一个张飞,哦,张飞本来就是刘备带来的;他即便去投靠刘表,刘表是何等人物,会容忍这么个鹰鸷人物居于重位吗?不如放他走,自己得利,也收了人心,反正刘备走不走于大局毫无影响,他留着也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袁绍打着官腔说:“难得玄德苦心谋划,罢了,相烦玄德走一遭。”
刘备本来紧张得提起来的心缓缓沉下,他还是没有特别的表情:“谨遵明公之令!”
袁绍坐在地上,看着刘备缓缓离开的背影,他忽然说:“玄德,你二弟关云长在曹操处好不风光!”
刘备的背微一颤,他回过头,笑得极妥当:“明公适才是在说云长?我许久没有他的音信了。”他一拱手,飞身上马,马蹄敲着岸边的长草,渐渐远去。
袁绍被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打了两个喷嚏,刘备的背影像深寒的潭水里舀出来的冷色调,袁绍打了个寒战。
※※※
发生在建安五年的官渡之战,击毁了袁绍定鼎中原的野心,为曹操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北方两强旷日持久的对决,以曹操的大获全胜告终,历史又把一个名字镌上了牺牲的祭坛。
董卓、李傕、郭汜、杨奉、韩暹、刘虞、陶谦、吕布、张绣、公孙瓒、袁术……即将被刻在失败者簿录上的名字是袁绍。
官渡的硝烟还未散去,刘备就踏上了前往荆州的道路,他算不清这是第几次动身前往一个新地方,从涿郡到洛阳,从洛阳到陈留,从陈留到幽州,从幽州到平原,从平原到徐州,从下邳到许都,从许都到冀州……如今又从冀州到荆州,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奔走,从满怀希望走向冷冰冰的失望,一次次以为温暖就在远方,一次次又被冷酷的现实挡了回来。他的足迹踏过了重重关山,条条河流,却没有哪一处能烙下自己的印记,那属于自己的家园在哪里,不在涿郡的大桑树下,不在徐州的泰山脚下,会在荆州吗?刘备不知道。
他动身前往荆州后,在冀兖交界处悄悄等了几天,等着从曹操那里离开的二弟关羽。关羽获悉刘备在袁绍处,封书上告曹操,星夜兼程,赶赴兄长。
那天风很猛很烈,刘备和一众人在郊野等候,静静地看着关羽策马飞奔而来,张飞第一个冲过去,先是一拳将关羽击倒,然后抱着他大哭起来。
关羽带来了刘备失陷在徐州的家眷,麋夫人、甘夫人,以及两个女儿。女孩儿们害怕地看着父亲,眼底的陌生和刘备在徐州重逢她们时一模一样。麋夫人催着女儿们喊爹爹,女儿不肯,说:“他是坏人,他不要我们!”
刘备沉重而湿润的心被女儿掷出去,摔成了无数片。这就是他刘备的悲哀,功业如水上飘萍,甚或得不到家庭的融睦。
随行而来的人中,有一个是赵云。
“子龙从何而来?”刘备当时问。
赵云说:“公孙瓒兵败覆灭后,云一直漂泊无定,不期听闻将军在冀州,本欲前往依附,半道上获悉云长别曹操而追将军,故而结伴而来。”赵云说着给刘备拜下了,“主公!”这一声喊得刘备直淌眼泪。
刘备握住赵云的手,患难之时始见真心,他如今潦倒如斯,到底还有一班人不离不弃,他也许终究将要辜负他们。待得他风烛残年,命衰如枯槁,仍在崎岖道路上艰难跋涉,他知道他们还会跟着他,仿佛云随风转,根基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刘备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这一年,刘备四十岁了,不惑之年的他仍在惑着。
荆州,你会是刘玄德的福地,还是葬身之处?
※※※
官渡之战的战报传遍了九州,这场决定未来历史走向的战争在整个天下丢下一截燃烧的爆竹,士林学子、州郡政要、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有的为袁绍扼腕,有的为曹操叫好,有的生出嫠妇之忧,纷纷扰扰,吵吵闹闹,却无人能准确判断世事到底如何发展。曹操会统一天下吗?袁绍会东山再起吗?或者,还会有哪一个诸侯横空出世,会是江东孙权?
隆中草庐里,阳光倾洒而下,在那面日晷刻度上缓慢行走,诸葛亮从屋后走出来,怀里捧着两只酒壶,却听见院子里的同学们议论得热火朝天。
“袁绍败得何止窝囊,兵为曹操十倍,将为曹操五倍,竟被一把火烧光家底,愚蠢也!”崔州平拍着巴掌说。
“袁绍家世殷贵,四世五公,又坐拥河北雄兵,但其只得虚不得实。曹公虽暂居下位,却外虚内实,一则携天子以令诸侯,名位为正;二则将帅听命,赴死力战,不惜性命。听说郭嘉为曹公定下十胜之略,乃道胜、义胜、治胜、度胜、谋胜、德胜、仁胜、明胜、文胜、武胜,有此十胜,何忧越不灭吴,汉不吞楚?”石韬侃侃而谈。
孟建也点头道:“袁绍外宽内忌,刚而寡谋,帐下谋臣虽多,但都互相猜忌,勾心斗角,曹军未到,自己倒先内讧了!”
“若不是他内部骚乱,不相体恤,如何让许攸夜奔曹操,献下破袁大计!”石韬跟着说,他把袖子拢了拢,嘘了口气。
马良年岁虽小,值此议论世事的场合,从不怯场,他说道:“袁绍连个田丰都容不下,怎不有此大败?”
崔州平补充道:“然也,欲举大事,贵在同体共生,袁绍帐下谋臣明为一体,实际暗相阻忤,早具分崩离析之象,焉得不败?”
正在凝看日晷上移动日光的徐庶忽然笑道:“诸君果然高见,袁绍该请你们去做谋臣,纵有十个曹操,也当拱手伏败!”
崔州平笑骂道:“徐元直又说风凉话,诸君速速动手,撕烂他的嘴!”
崔州平提议刚出口,众人都跃跃欲试,有人挽袖子,有人搓手,有人顿足,有人龇牙咧嘴。
徐庶向旁边一闪,正看见诸葛亮走出来,大呼道:“孔明救我!”
诸葛亮避开他:“自己惹的祸自己担当,诸君请动手,亮观战而抚掌也!”
徐庶恨恨地瞪了诸葛亮一眼,一把抢过他怀里的两只酒壶:“来来,有好酒,诸位看在美酒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大不了我自罚三爵!”
石韬指着徐庶呸道:“徐元直又使心眼,你这好酒的饕餮,分明是想多贪酒饮,反而装出受罚的委屈模样,更该打!”
徐庶笑嘻嘻的:“那我便少饮三爵,免得广元说我使心眼!”他取来酒爵,给诸人斟满了。
孟建举爵一尝,先赞了一声好酒,问道:“孔明以为袁曹之战如何?”
诸葛亮给众人续着酒,浅浅一笑:“袁曹之战尽被诸君说全了,亮此时无话。”
马良失望地叹了一声:“我还想听听孔明兄的高见,竟没有了?”
诸葛亮仍是温和地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曹操有磊落大度,袁绍比之于曹操,未战之时,气度已输了,此一战早在意料中,确实无甚话可说。”
“如此看来,孔明以曹操为明主乎?”石韬酒浅,饮了一爵后已是面红如枣,说话也似打着漩涡。
诸葛亮不说话,一爵酒放至唇边,轻轻一啜,便似蜻蜓点水。
孟建高声道:“我以为孔明必以曹操为明主,凭孔明才干,若北上许都,曹公定会倒屣相迎!”
崔州平也似窥破了某个秘密,欢喜地说:“然也然也,孔明经纶,纵然跻身荀令公、郭奉孝间,亦能大放异彩!”
马良竟当了真:“孔明兄,你要去北方吗?”
诸葛亮微笑着饮完了一爵酒,耳听着徐庶斩钉截铁地说:“都别胡猜,孔明不会去北方!”
石韬斜过眼睛:“你何以见得?”
徐庶凝视着诸葛亮,朋友之间彼此了然的目光仿若水乳交融,他清晰地说:“曹操是诸君心中明主,不是孔明心中明主。”
诸葛亮把酒爵缓缓放下,语调沉稳地说:“知我者,徐元直也!”
孟建有些不能置信:“为何?”
诸葛亮平淡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曹操所行所施,非我所愿所赞,我之所求所欲,非曹操所想所念。”
孟建叹息了一声:“孔明不赞曹公所为,乃心别有他志也。”
马良却松了一口气:“孔明兄不去北方,我放心了!”
崔州平奇道:“小马儿,孔明去不去北方,与你放不放心有何关系?”
马良搔搔头:“我也不想去北方,孔明兄若能留下,异日我便可为孔明兄门下书佐,此生足矣!”
崔州平大笑:“你真是诸葛亮的小跟班!我说你马家兄弟中邪了不成,小马儿成天诸葛亮长诸葛亮短,小小马也隔三岔五地往草庐跑,诸葛亮,快把这两个小娃娃收了!”
一时众人都笑将起来,诸葛亮笑道:“我哪儿敢收马家公子做门下书佐,生生折杀我寿!”
马良认真地说:“你们别笑,孔明兄是管、乐之才,能在管仲门下做书佐,我还被折杀了呢!”
诸葛亮听马良将自己寻常的自比言之凿凿地说出来,不免有些感动。他自比管、乐,除了徐庶、崔州平始终坚信,石韬、孟建等人都当是玩笑话,石、孟诸人为他至交,能容忍他的张扬。学舍同学却不以为然,说诸葛亮狂傲得失了度,他还当管仲,管仲家养牛的庖丁吧!
马良为了肯定自己的决定,却去问诸葛亮:“孔明兄,你说我能做你门下书佐吗?”
诸葛亮一笑:“书佐官位太低,屈才了!”他缓缓地看住诸位朋友,“诸君仕进皆可至刺史郡守也。”
石韬反问道:“孔明仕进如何?”
诸葛亮笑了笑,目光如深湖幽静,却不说话了。
“孔明有更高之位?”孟建半信半疑地说。
诸葛亮慢吞吞地举起酒爵,感觉到众人注视着他的复杂目光,他莞尔一笑:“亮乃隆中一耕夫,仕禄在田产耳!”
众人登时大笑,响亮的笑声中,诸葛亮饮下那一爵酒,双瞳似在酒中沉溺浸泡了,深邃得不能测度。
※※※
草庐安静下来了,唯有门前溪水潺湲流淌,像吟在耳畔的一声喟叹,悄然的风像个贼似的溜进来,把清淡芬芳洒满了院落。
诸葛亮坐在廊下,看着诸葛均可劲地摇着辘轳,打上来一桶水,又“哗”的一声倾倒在地上,汪汪的清水像镶在地面的大小不等的碧玉。诸葛均兴致勃勃地踩了上去,双脚在水里淌来淌去,水花儿飞溅起来,仿佛一串串四处奔跑的珍珠。
他瞧见弟弟的淘气,不觉得聒闹,反而以为有趣,不禁微笑起来,仿佛在观瞻一幅充满恬静乐趣的人物画。
“孔明。”徐庶唔唔地喊他,他已有些半醉,四仰八叉地倒在走廊上,也不怕地上凉。
诸葛亮没看他:“醉鬼说醉话,别躺在这里,进屋里去。”
徐庶扯了一把他的后衣襟:“我哪里醉了,小看我!”他伸出手臂枕住头,也去看诸葛均玩水,“你大姐二姐都嫁人了,只有你们兄弟二人,难为你们了。”
“也没什么,既来之则安之。”诸葛亮平淡地说。
徐庶吹了一声口哨:“我以为这草庐缺一位女主人。”
“女主人 ?'…3uww'”诸葛亮讶然,他回头看见徐庶笑得摇头晃脑,突然明白了,顺手从脚边捞起一只空酒壶,压在徐庶的胸口。
徐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把酒壶“当啷”推翻了,狠狠地咳嗽了一声,笑容是闪亮的光芒,从眼角飞向整张脸:“孔明也会害臊?”他一骨碌坐起来,“我可是说真的,你可不知,这四里八乡没出阁的女子,都想嫁进草庐来,你任意挑一个吧,或者一并娶了!”他笑得格外开怀,还拍起了巴掌。
诸葛亮故意把脸色沉下:“徐元直,早知便让崔州平撕烂你的嘴!”
“人家的好女子可都拿你当如意郎君,以为能嫁给诸葛亮是至福,你别不相信!”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