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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部分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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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死!”他狂怒地大喝,手一摁剑柄,眼看就要剑指咽喉。
  “主公!”诸葛亮慌忙站起,紧紧扣住刘备的手腕,“官吏渎职有法可办,不可擅用私刑!”
  刘备恼恨地松开手,眼中含着利剑似的光,仿佛满满一池寒潭,要将那蒋琬溺死,他凶恶地一摆手:“这官,你不必做了!”
  他大踏步地往外走,从地上捞起蒋琬的朝冠,双手一拉,朝冠竟被撕成了两半,他一扬手,碎裂的破布飞到蒋琬的肩头。蒋琬一句话都不敢说,沉醉绯红的脸早变得惨白,撕碎的朝冠从肩上滚落,撞在脚上,有些痛,有些麻,他咬紧牙关,泪水在眼眶里转动,他硬没让眼泪流下来。
  “收好卷宗!”诸葛亮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蒋琬回过头,诸葛亮将那地上的竹简一册册捡起,卷好了递给他:“以后不可再酗酒!”
  蒋琬又惊诧又迷惑,诸葛亮对他温和地一笑,白羽扇在他肩上轻轻一抚,仿佛是把一种安慰和信任的力量压进了蒋琬的身体。蒋琬悲悲戚戚的心情分崩离析了,如同被阳光瞬时照耀,一种甘甜而美妙的滋味在心口缓慢地盘桓,等他回过神来时,诸葛亮却已经走远了。
  ※※※
  “主公!”诸葛亮奔出府门,刘备仿佛是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拖着火焰芒角,越飞越快,那愤怒的光芒几乎要烧灼了这世界,也要焚化了他自己。
  “狗官!”刘备还在骂骂咧咧。
  诸葛亮无奈地摇摇头,他赶上刘备,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刘备连珠炮似的吼声便弹射而出:“立刻撤了他的职,再交付有司定其罪责,我还不信治不了这些狗官!”
  诸葛亮平静地看着他的愤怒,羽扇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主公,听说过萧规曹随的故事么?”
  “啊,什么?”刘备正在气头上,诸葛亮居然还有心思说故事。
  诸葛亮淡淡地笑道:“主公宽心,且听亮说个故事,可好?”
  “说!”刘备总是奈何不得诸葛亮的平静,无论何时,当他暴跳如雷,诸葛亮却始终平静如水,正是这宽广无垠而干净清澈的水一次次洗涤了内心的焦躁。
  诸葛亮轻和而缓慢地说:“汉初,萧何为相,兢兢业业,明定法令,俾使国家中兴,后曹参代之。众人皆以为曹相当有所作为,不想曹参无所事事,每日在相府后苑饮酒作乐,其子劝谏,还被他笞打二百。惠帝深以为怪,乃使人问之,曹参回答,高祖与萧何定天下,制法令,后世之人无所改易,遵而毋失,守职而已,惠帝以为然。自此,曹参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这便是萧规曹随!”
  这段史实刘备当然知道,他只是猜不出诸葛亮为什么要忽然提起这一段历史,火气是缓缓平息了,疑惑却冉冉地上升了。
  诸葛亮继续说:“汉初,因数年征战,民生凋敝,国家贫弱,因此需修养生息,蓄养民力,曹参行无为之治,却得治国之要。数年经营,汉家振兴,百姓富庶,故而太史公曰,‘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
  刘备恍惚地明白了一些,他迷迷蒙蒙地问:“莫非你是说蒋琬行无为之道?”
  诸葛亮却是摇头:“非也!”
  “那是什么?”刘备心中的困惑越来越重。
  “主公还记得刚入广都时见识的繁华景象么,你我君臣共萌一念,欲见此理民良官,不想谋此一面,却与初时之意形若参商!”诸葛亮突起一叹,“可那市廛阛阓间之融融民生又非假象,为何料民官吏却如此昏聩呢,官不正,民何理,想来真真自相矛盾!”
  是啊,这也正是刘备心中的疑惑,可他被愤怒冲晕了头,竟没有冷静下来认真想一想。若非诸葛亮的点醒,或许他还要带着那不问青红皂白的愤怒,把更大的罪责加在蒋琬身上。
  “主公,你看!”诸葛亮抬起羽扇,轻软的羽毛挥向那残破的梐枑,裂开的大门,以及阒无人迹的街衢。
  “阛阓热闹,府门冷清,孑然反差,孰能如此?”诸葛亮询问的目光里满含深意。
  刘备混沌的头脑渐渐清明了,那暴躁烦闷的怒火熄灭了,灰烬里冒出一股泉水,涤荡着最后残存的尘垢。
  “何谓无为?”诸葛亮容声说,“若无有为在先,怎有无为在后,若无萧何制法在先,怎有曹参遵法在后?若无蒋琬治县在先,怎有百姓无讼在后!”
  犹如被明晃晃的阳光照进了雾霾沉沉的房间,所有的阴暗都消散了,那不可遏制的愤怒原来竟是不分好歹的莽撞。
  “唉!”刘备懊恼地一拍脑门,“我错怪好人了!”
  他想起自己不仅错骂蒋琬,还撕碎了他的朝冠,更是后悔得无以复加,他求助地望着诸葛亮:“这可怎么好?”
  诸葛亮幽静地一笑:“主公虽有错让之责,而蒋琬也有渎职之罪,纵算他治县有功,也不该当职之时耽酒,这已干犯了新法,因此主公之切责也不算过!”
  刘备频频点首:“说得也是,只是我觉得蒋琬是个人才,一旦黜退未免可惜!”
  诸葛亮依然微笑:“有罪不惩是为干法,有才不用是为误人,诚为两难,所以,亮有一个两全之法,望主公首肯!”
  “你且说来!”
  “蒋琬渎职,当免官以惩,而蒋琬有才,当擢拔为用,可在此县黜退,在彼县升任!”诸葛亮声音不大,字字都飘入了刘备的耳朵。
  刘备一愣,忽地一喜,再一赞,不禁拍手大笑:“猴精,亏你想得出来,好啊,你也学会钻刑法空子了!”
  诸葛亮掩过羽扇,无声地一笑:“不得已而为之,下不为例!”
  “好,就这么定了!”刘备心情大好,举头见满天白云流转,阳光如水,暖风熏得一身醉意,听得闹市间隐绰的喧嚣,不由得起了兴致,一把拽住诸葛亮的手,“走,去逛逛广都市集!”
  ※※※
  傍晚时分,夕阳将辉煌的余晖洒向天幕,也洒向一望无际的平原。远去城市的轮廓融入了晚霞里,两骑马从地平线的尽头飞出,仿佛山水画里忽然溅出的两滴墨汁。
  “这天地真是望不到头!”刘备策马而奔,回头眺望着天边的残阳,刹那间涌动起壮阔的情怀。
  诸葛亮远望着绰约的广都城楼,感叹道:“当年,光武征蜀,曾令吴汉坚据广都,以逸待劳,吴汉初违君命,轻敌贸进,终致市桥之败,后呈君旨,示弱待敌,乃得大败公孙述,终于天下一统,汉家中兴!可知广都一战,成就汉家功业!”
  刘备伸出手臂,向着空中此起彼伏的飞絮抓去,却都轻飘飘地从掌心溜走,他长声叹息:“当年古战场,今日却何在?再大的功业,再强的英雄,莫非都如这飞花,终究不可挽留么?”
  “终究不可挽留么?”他呼喊的声音向着四荒八合飞去,被遍野的风吹向了触不到的天尽头。
  终究不可挽留么?
  江河滔滔,星斗转换,这天,这地,这世间,这匆匆路人,这个我,这个你,都是飘在时间里的一片飞花,身不由己地被时间带走、沉沦、毁灭,成为过往历史里一个个模糊的符号。甚至,连个痕迹也不曾留下。仿佛挂在屋檐下的一滴水,悄悄落下时,谁能记得那滴水的存在,当它干涸无影,什么都不存在了,你却又该去哪里寻找它?
  终究不可挽留……
  不可挽留的是百转千回的渴望,是生死不能的依恋,是悲,是喜,是苦,是甜,是永不回头的时间,也是我们自己……
  这一刻,他们都没有说话了,旷野风声仿佛战场上的号角,席卷着铺天盖地的英雄气层层叠叠地压下来,晚照的浓烈血色里奔涌出时间深处的悲壮。刹那间,他们仿佛看见了奔腾的战马、视死如归的士兵、猎猎如刀的战旗,那沸腾的战场犹如一幅染了血的画绢,向他们,向这个天地缓慢展开。
  “光武伟业,也成了青史数行墨痕,却不知我辈将于何处投去这一身干系!”刘备怅然若失地说。
  诸葛亮也是一叹:“青史数行姓名,英雄百年辛苦,可叹可惜,却也……”他稍一停顿,掷地有声地说,“可赞!”
  刘备仰望着天空大片涌动的浮云:“不知后世人会怎么评价刘玄德,其英雄乎,枭雄乎,庸人乎,懦夫乎?”他转头凝视着诸葛亮,“又会怎样评价我们?”
  诸葛亮的眸子中灼然有光:“身前担当,生后何惧!”
  “要怎样担当?”刘备轻轻问。
  “所为善者不亏心!”诸葛亮的声音很清很有力量。
  “不亏心……”刘备低低念叨,他若有所思地一笑,“世间最难,尽在此也!”
  他长叹一声:“刘玄德此生最大心愿是成就英雄霸业,可欲成霸业,却到底要说亏心之言,行亏心之举。”
  诸葛亮轻笑了一声:“主公想知道亮的心愿么?”
  “是什么?”
  诸葛亮的眸子很清明:“亮希望天下平定后,回到隆中,守着几亩薄田,闲来读书访友,不求名利地过完一生。”
  刘备有点吃惊:“这就是你的心愿?”
  诸葛亮点头:“生于战乱非我所愿,其实诸葛亮不求青史留名,不期成就功业。若是天下苍生安乐,世间再无兵燹,百姓永获富庶,纵然寂寂终老林泉,夫复何憾!”
  刘备霎时感慨:“没想到,你的心愿竟是如此,孔明有大悲大悯之心,这才真是大善!”他遗憾地一叹,“可是上天生人,由不得你选,无论你我,还是他人,何人愿生于乱世,受此烽烟惨毒!”
  诸葛亮轻转白羽扇,扇面上的丝线泛起的光泽飘了出去,落在他微笑的脸庞上:“既是由不得,只好不得已!”语带滑稽,却深蕴着坚韧的悲。
  刘备仰起脸,冰凉的飞絮落满了他怅惘的面庞:“后世之人会不会知道我们的不得已呢?”
  大风霎时跌宕如波涛,两人都沉默了,迎着激荡之风,仿佛挺立在暴风雨中的两株青竹,不忧不惧。
  原野尽头的长草伏低了高挺的头颅,莽莽如起伏沙滩的地平线跳出一抹黑影,隐绰的马蹄声被风声吞没了锋芒,一骑快马奔腾而至,骑手猛一勒马,翻身下马时,将粘了翎毛的一封信呈上来:“主公,荆州战报!”
  刘备有些惊愕,待得把战报看毕,却是惊怒了:“碧眼小儿,安敢如此!”
  诸葛亮拿过战报,从头至尾阅了一遍,却也是震惊了,听得刘备怒气冲天地骂道:“孙权竟敢遣兵偷袭荆州,长沙、桂阳二郡已为其所拔,碧眼小儿竟敢撕破盟约,公然兴起刀兵!”
  诸葛亮把战报一合:“主公,东吴这是处心积虑多时,先以使者劝说,再遣长吏居官,两番作为不成,为自己赚来一个出师之名!”
  “顾不得了,”刘备躁急地说,“我立刻点兵驰援荆州,势必将二郡夺回来!”
  诸葛亮知刘备心急如焚,他宽解道:“兹事体大,先回成都,召集群臣商议,定出个万全之策!”
  刘备扬起手重重一甩马鞭:“好,回成都!”
  两人挥鞭驰骋,飞扬的马蹄碾碎了葱嫩如孩儿面的青草,像两缕轻烟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第十七章 曹军压境无奈和江东,痛失至亲忍悲谋国事
  
  阳光像一段不离不弃的凝眸,痴痴地从高远的天际垂落而下,把满腹柔肠都倾注在同一处,而在阳光之外,却是被遗弃的阴影。
  仰起脸承受着暖阳的沐浴,笼罩在周身的阴霾像剥脱的果皮般,毫无反抗之力地瓦解,诸葛亮觉得压在心头很厚的黑影明亮了一点儿。
  他还没进门,便听见诸葛果拍着手笑道:“笨阿斗,笨阿斗!背木畚,装土垒。登远山,称太累。摔一摔,变驼背。”
  “我不笨,不笨……”阿斗怯怯地辩解着。
  “就是笨,就是笨!”诸葛果反击道,比之阿斗,她的口齿太过伶俐。
  “果儿,没规矩,不许乱言公子!”黄月英斥责道。
  诸葛果不服气了:“娘偏心,每回都护着阿斗!”
  诸葛亮微笑起来,他从半掩的门后看进去,诸葛乔坐在书案后,正在教诸葛果和阿斗写字,黄月英偏坐一边,一面缝衣服,一面指点三人习字。
  诸葛果敲着案上的一片竹简:“好丑的字!”她拿起竹简轻轻拍在阿斗的脑门上,“阿斗好丑的字!”
  阿斗没有躲闪,他呆呆地瞧着诸葛果嘟着的小嘴,很像一枚沾了露珠的红果。
  诸葛乔却是眼尖,看见门后的诸葛亮,慌忙起身行礼:“父亲!”
  诸葛亮闪身而入,款款地走到书案边,瞧了一眼案上摊开的数片竹简:“在抄《诗》?”
  诸葛果兴高采烈地牵住父亲的衣袖,将那竹简高高地扬在头顶,大声道:“爹爹,阿斗的字好丑!”
  诸葛亮还来不及看,阿斗忽地弹起身体,将那片竹简一把抢过,两只手捏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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