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蛛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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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放学的样子,她那时满心期待,猜想今天林露行会打扮成什么样,如今拨通电话,却在想林露行到底过得好不好。
“有什么事?”林露行很快就接了,她的声音略带疲惫,依旧是那样轻飘飘的。
“你那里还缺伴娘吗?”江落问道。
“……怎么了?”
“我想带一个人去,一起做伴娘。”江落飞快地说:“就是……杜娜莎,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我早就知道了,她是你的女朋友。”林露行沉默了片刻,这样说道。江落对此有点奇怪,她转过头,想看看杜娜莎的反应,只瞧见她紫色家居长裙的一角,杜娜莎的身影晃进了洗手间。
“我们是……是今年夏天开始交往的。”江落在紧张中,无意识地说了一句错话。
“是吗?”林露行的声音倏忽疑惑起来:“不是早就开始了吗?现在还骗我,是好玩吗?”
从洗手间猛地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响动,江落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一点,伸头去看:“怎么了?杜娜莎?”她提高嗓门问。
“没事。”从那边传来杜娜莎平静的声音:“被卷发棒烫了一下手。”
江落顿时觉得杜娜莎今夜也有些奇怪,她正想追问,手机那边,林露行低低苦笑了一声。
“你们真是无论干什么都要在一起啊。”
“对不起。”江落忙乱地道:“我知道这种事应该新娘自己决定,如果你不行,也不用……”
“我没什么不可以的。”林露行打断了她。“既然她是你的女朋友,当然也要请她来,和你站在一块。”她温柔地低声说,声音中却不无厌倦的恨意。“你们来吧,就当是一起结了婚,我祝福你们。”
挂掉电话以后,江落瘫坐在床上,好半天没缓过来。即使她不明白杜娜莎的用意,也知道林露行确实受到了伤害。老实说,她原本并不介意伤害一下林露行,毕竟林露行曾经那样残酷地折磨了她,她听出林露行的嫉妒时,内心甚至是愉快的,让她难过的地方在于,林露行是因为杜娜莎受到伤害,给她伤害的实际上并不是江落,她和林露行之间,其实也横亘着杜娜莎的影子。而且,她早在高中时期就已发现,伤害林露行的同时,她的内心也会感到一丝细微的、酸楚的痛苦,如沾满毒液的蛛丝,缠绕在她的心上,不时收紧。她想起白天英语老师描述的林露行偷听她讲话的场景,那种细微的痛苦就更加深刻了,蛛丝切进了她的心脏,她怀疑自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做错了。
这时,她已隐约察觉出一些不祥的预兆,英语老师的故事只是个开头,还有许许多多的细节,正在向她预示可怕的命运,江落从心底抗拒婚礼那天的到来。况且,即使伤害了林露行,仍无法让杜娜莎安心,杜娜莎是永远无法安心的。江落和她之间的阴影更加深重了,随着开学的到来,她们失去了过往那种通过紧密不分的相处来融化隔阂的机会。报名、注册、分寝室、搬家、参与社团活动、军训,所有琐碎而麻烦的杂务占据了她们的时间,开学的头几天,江落每天只能和杜娜莎见上一面,在一块待不超过一小时,杜娜莎看起来郁郁寡欢,劳累至极,紧紧地靠在江落身上,一句话也不说。江落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抚摩着、揉弄着,用自己的脑袋靠着她的脑袋,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安慰杜娜莎,她自己一样是琐事缠身。
距离林露行的婚礼还有一个星期,下午的军训结束之后,江落和杜娜莎碰面了。度过了十来天的兵荒马乱,寝室和社团差不多都安顿好了,今天难得晚上有空,两人约定在学校附近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她们出门时还穿着军训的衣服,看上去很有意思,大学新生们经常穿着军训的衣服在学校周围乱逛。学校旁边有不少书店,让她们想起了高中时常常逛学校后街那个小书店的情形。有人气的作家又出了新书,某些外国小说终于有了大陆发行的译本,总会在书店外面贴出海报,这些是她们高中时候时常关注的。江落和杜娜莎走进书店里,随便翻了翻近来新出的小说,有好几本都是关于偷情和三角恋的,江落并不喜欢这样的题材,杜娜莎却很感兴趣,拿起来翻看着,最后买下了其中一本,封面是坠入水中的新娘,使人联想到奥菲利亚。走出书店之后,她们俩又去文具店逛了逛,并在那里碰见了认识不久的社团里的学姐。学姐很热情地同她们打了招呼,她的眼睛很尖,一下子扫到杜娜莎手里的书,惊喜地叫了起来。
“啊!这本书我前天才买的,昨天就看完了。”她咯咯地笑着:“这是一本讲戴绿帽的书!”
杜娜莎点了点头,认真地、几乎有点死板地说:“是的,我之前也看过简介,这是一个丈夫背叛妻子,妻子又背叛丈夫,两人最后都犯了重婚罪的故事。”
她们两人立刻热烈地讨论起了剧情,把江落晾在一边,突然,学姐停顿了几秒,开玩笑地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样呢?杜娜莎,如果是你是男人,有个心爱的女人,你的情人,但是一直把你不当回事,总是背叛你,有一天,她被另一个男人伤害了,突然跑来找你,请求你庇护她,你知道她往后肯定会背叛你的,因为她根本不爱你嘛,可她一再哀求,你会怎么办呢?”
学姐并不知道江落和杜娜莎的关系,极其天真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江落听到的一刹那,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对杜娜莎总是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可她并没有背叛杜娜莎。她心想,自己并没有犯罪。在坚定信心的同时,她不禁痛恨起这位学姐来,仿佛她是在误解和针对她。
“怎么办呢?”杜娜莎饶有兴趣地听着学姐的问题,露出严肃的表情,重复道。她的样子在江落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凶狠的。“那么我就杀了她。”片刻思考之后,杜娜莎抬起眼睛,阴森地回答。她的面庞是严厉的、戾气十足的,在这一刹那,江落确定,她毫无玩笑之意。
“什么?”学姐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我要杀了她,然后自己再去自首,决不让她落到别的人手里,就样。”杜娜莎说,顺手拿起一边货架上一柄裁纸的小刀,反复把玩着。仿佛为了强调她的说法,她慢慢地把刀刃推出了紫色的塑料刀鞘,举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薄薄的刀锋上,橙黄色的灯光刺眼地跳跃闪烁,那一丝光线,和杜娜莎某些时候的眼光一样冰冷。
“但是……用这样的刀,可是没办法杀死人的啊!”学姐似乎感到有点扫兴,强颜欢笑道。
她的圆场起了效果,杜娜莎把眼睛从刀子上移开,长久地望着她,倏忽嫣然一笑。“那是当然的。”她愉快地说:“我说的其实是《白痴》里的剧情啊,学姐没有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吗?写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很精彩。我推荐给你。”
说完,她把手中的小刀放在货架上。江落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悸,正装模作样地摸索着货架上那些精致的小东西,杜娜莎将那把小刀顺着货架光滑的木头表面推到江落手里,裁纸刀碰到江落皮肤的须臾,她们的指尖相触,停留在同一把刀上,江落感到杜娜莎贴在指上的美甲稍稍陷进她的肉里。杜娜莎扭过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定定地望着江落。江落自以为理直气壮地和她对视了半秒,一股寒流霍地袭上心头,她抓起了杜娜莎递来的那把小刀。江落到后来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带着几分自卫的心态,将裁纸刀死死握在手心,刀柄上的纹路嵌进她的肌肉,沾满了她的汗水,她再一次感到毛骨悚然。
几秒钟过后,江落猛地松开了那把刀,把它扔在那里,她茫然若失,张开空荡荡的掌心,杜娜莎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出了文具店。
当天晚上,江落睡得很不安稳,反复思考着杜娜莎颇为意味深长的话语和眼神,她还不至于认为和杜娜莎恋爱会有生命危险。但她知道杜娜莎一定对她有所不满,杜娜莎在暗示她。江落依然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暑假的时候,她对这段恋情充满自信,却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毁掉了一切。她不明白自己的罪,她痛苦地思考她和杜娜莎的前途,她还痛恨林露行,她一面咬牙切齿地痛恨林露行,一面爱她。如果江落真的身陷背叛的罪恶,那一定与林露行有关,林露行是罪的魔女,哪怕念起她的名字,就是一种罪恶。江落绝不允许自己再犯这样的错误,她要赶紧斩断和林露行的关系。反正一切快要结束了,入睡之前,她安慰自己道,等到林露行结婚,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家庭会牵绊住她,她将去往异国他乡,杜娜莎不会再疑神疑鬼,江落自己也会彻底死心。到那时候,她和杜娜莎一定能够重归于好。
江落出于某些自虐的心态,规定自己必须和杜娜莎度过余生,她绝不从杜娜莎那里逃走。虽然杜娜莎很执着,很强硬,完全是偏激而凶狠的,但只要江落柔顺地屈从,便可以换得幸福与和平。况且杜娜莎通情达理,从来不做过分的事。她不会真的拿起小刀,那小刀也不能真的杀人。
在这样的煎熬与期盼中,林露行的婚礼终于到来了。如江落之前预感的那样,这无疑是个充满灾难的日子,以至于她日后回忆起来,竟分辨不出哪件事是真正致命的。清晨六点,她和杜娜莎就赶到林露行家帮助新娘梳妆,只见婚纱照已经照好,放在相册里供人观看,好事的亲戚们不断地在客厅吵闹,对这场婚礼和这个家庭说三道四。林露行把卧室门打开一角,怯怯地向她们张望,她已经化好了妆,坚决不戴假发,披散着她的短发,身上穿着薄薄的睡衣。江落很久没和林露行见面了,在林露行面前无地自容。林露行这天尤其美丽,光彩照人,只是大概因为起得太早,脸色苍白,眼睛有些无神,似乎还有点浮肿。进卧室之后,她很快就把所有衣服脱了,任由伴娘们处置她洁白而柔软的身体。
林露行的伴娘一共有四个,其余两个是男方家派来的,只是充充门面,真正帮忙的是江落和杜娜莎,江落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主力。首先的任务是把婚纱穿上,深红的窗帘放下之后,整个屋子都充满深红的暧昧的光,红光落在婚纱上,把那些软纱、褶边和珠子染出了霞色,如古代公主的陪嫁。江落捧起沉重的婚纱,帮助林露行穿戴起来,林露行用光裸的脊背对着她。这件婚纱非常漂亮,是高级货,而且是买来的定制款,不是租的。婚纱的颜色是优雅的浅香槟色,胸口处嵌着大颗切割得极其精致的水晶,流光溢彩,紧束的腰部缝着鱼骨,罩有一层蕾丝。婚纱下摆呈巨大的倒垂花朵状,从上到下一层一层地垂缬下来,重重叠叠,曲绕弯折,足有十多层,每一层的纱摆向上卷起,缝成较小的玫瑰花状,花蕊镶有金色珍珠,连缀在一块,簇拥着巨大的纱裙,仿佛在身上穿了一层花的瀑布。伴随新娘的步伐,那些水晶和珍珠颤巍巍地闪动,折射出刺目的彩光,是当之无愧的华服。
当林露行穿好了婚纱,移动到等身的大镜子前,怜爱地窥视着自己,江落不禁想起她在艺术节那□□演过的《美狄亚》中的公主,得意洋洋地穿上涂着□□的长袍和金冠之后,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娇娜姿态的情形。林露行在那天的表演十分出色,尤其是那绷起脚尖,频频向雪白的脚背注视的姿态,慵懒、妩媚、却又显得十分空虚无聊,除了林露行,他人难以演绎。
之后,由杜娜莎亲手给林露行戴上满是水钻的银冠和蕾丝镶边的头纱,用发卡在头顶固定,她们也各自换上了伴娘的礼服,伴娘穿的是奶灰色的小礼裙,裙摆上装饰着小小的花朵。江落比杜娜莎先换好衣服,她独自从换衣间走出来,发现身着华服的新娘站在外面,垂着脑袋,正从头纱的缝隙中向她侧目凝视。林露行好像有话要说,斟酌着词句,她长长的、漆黑的睫毛在白色蕾丝宽边下颤抖着,如蝴蝶在捕虫网中挣扎振翼一般。一股熟悉的窒息感立刻抓住了江落,攀上了她的胸口,她害怕和林露行对视,她本能地明白,如果林露行在这时请求她把她带走,逃离这可憎的婚礼现场,那么她会不顾一切地帮助她,放弃学业,和她逃到天涯海角。这种难以自制的感觉使她害怕,江落迅速地转过了头,对上了换好衣服出来的杜娜莎的脸。
九点钟,婚礼出了第一次乱子,是在新郎上门接人的环节。按照习惯,伴娘们把新娘的高跟鞋藏在卧室的某个角落,由新郎将鞋子找出,并且亲手给新娘穿上,才能够把她从闺房中带走。然而就在婚礼的前几天,新郎骑摩托车的时候摔了跤,两个膝盖都擦伤了,尚未痊愈,还包着纱布,无法弯曲,自然也不能跪下给新娘穿鞋。男方家的两个伴娘希望采取折衷的方法,让她把脚稍微抬起来一点,好让新郎不用下跪也能给她穿上,林露行却忽然倔强起来,硬是要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