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说-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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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故事也没兴趣,”胡宇然舔了一下嘴唇,“但是我对铁蛋儿哥和大黑子的故事感兴趣。”
苏慎叹了口气,不大忍心拒绝他。
“上回说到哪儿了?”苏慎问。
胡宇然突然兴奋了起来,去捞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慢悠悠戴上,说:“讲到快放暑假的那段儿,铁蛋儿哥在大黑子家发现了一支钢笔。”
“哦钢笔。”苏慎重复,边组织着语言边说:“你听个故事还专门戴眼镜,怎么,耳朵一块儿近视啊?”
“不戴眼镜听不清楚,我们近视眼儿都这毛病。”胡宇然明显因为马上要听故事心情好了不少。
“胡说,我也是近视眼儿,怎么没这毛病。”
“快讲故事快讲,”胡宇然催他,“权当我想看清楚你英俊的脸成了吧。”
“其实我磨磨唧唧就是为了听你说这话。”苏慎伸手抬了抬他的眼镜。
上回书说到,铁蛋儿哥在大黑子家发现了一支钢笔,可巧,那只钢笔生着锈,和他爸爸墓碑前边年年出现的笔一模一样。
铁蛋儿哥心里疑惑,但没问,这事儿就这么被他装傻带过了。
暑假里,摇滚男给他发了消息报告进程,说,当年和车祸有关的人物他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等确定下来就把情况告诉他。
他顾不上在意。
因为这段时间他奶奶的状态很不对劲儿,比原先更不对劲儿了些,他得一直看顾着奶奶,不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几乎是筋疲力竭。
暑假就这么过去了。
开学之后就进了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大家都开始忙了起来,大黑子也从家里回了学校。
学期开始之后没多久,铁蛋儿哥有一天无意间看到了厌世女用来记笔记的纸。女孩子,不管是多么高冷的女孩子都喜欢带着花的纸,这本来没什么稀奇,可稀奇的是,厌世女用的那张纸,他熟悉地不得了。
那是一张泛着年代感的纸页,上边画着点出来的梅花瓣儿,略微有些褪色。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奶奶每年都给铁蛋儿哥包的红包?”苏慎讲到这儿突然问胡宇然。
胡宇然想了会儿,才回答,“想起来了,那个红包就是用这样的纸包的。”
“那你还还记不记得,每次奶奶都会说什么?”苏慎继续问,自然而然就带了些在课堂上一步步引导学生的意思。
“回苏老师的话,”胡宇然笑,“大概是‘爷爷会看护着你’之类的话吧?”
“胡同学的记性可以说是非常棒了,奖励你一朵小红花。”苏慎用浮夸的语气眯着眼睛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教的是幼儿园,苏老师。”
苏慎发挥了一个优秀教师的职业素养,打岔点到为止,及时拉回正题,“那你还记不记得奶奶刚刚开始不对劲儿的时候,说了什么?”
胡宇然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没想起来。
苏慎提醒,“前边给你讲的时候,我可特意提过好几次。”
“苏老师,你这让我感觉不是在听爱情故事,是在名侦探柯南。”胡宇然皱着脸哭笑不得。
“本来就不是爱情故事,”苏慎说,“我对这个故事的定位就是名侦探。”
“行吧,”胡宇然苦着脸,“我好像是记得提过爷爷,爷爷不见了之类的?”
苏慎点点头,“所以你想到了什么?”
“我操……?”胡宇然说。
你能想到这儿,铁蛋儿哥理所当然也能想的到。
那每年用来做红包的纸,应该是爷爷留下来的,在奶奶的认知里,那就代表了爷爷。或许还可以说,在奶奶的认知里,爷爷留下的被她珍之重之藏起来的东西,在她心里,就代表了爷爷。所以,爷爷不见了,代表的就是,爷爷留下的东西不见了。
铁蛋儿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原先提过的肇事男。
因为肇事男是要去偷证据的。
在肇事男看来,证据必定是被锁在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是不是?可是对于奶奶来说,那些证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爷爷留下的东西。
所以,非常可能,肇事男偷走了爷爷留下的东西。
铁蛋儿哥想到这里,马上提高了警惕。他害怕肇事男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他奶奶的事情。
可是,晚了。
那天他回家之后,奶奶已经去世了。
奶奶歪在墙角,怀里抱着一个开着锁的小箱子,箱子里是空的。
苏慎说出奶奶去世这几个字的时候,很平静,好像真的只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是,当时看见这个场景的他,没哭没闹,死一般的寂静。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感,从身体的最深处慢慢干枯腐朽,蔓延出带着倒刺的锈迹,一寸一寸往上腐蚀,从里到外。根本哭不出来。是因为失去了情绪。
感官像是被钢刺直捅捅的豁开似的。
即便是现在,再想起来,那种感觉还像是昨天才经历过似的,突突作痛。
他看了一下胡宇然的表情,显然他也因为这个想起来自己的家人,苏慎马上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把这段儿一略而过,继续往下推进剧情。
在处理后事的过程里,摇滚男陆续给他发了好几条有关当年那些人的消息。
铁蛋儿哥没有看也没有理会。
你可以试想一下,铁蛋儿哥那时候刻意压制自己的伤心,取而代之的必定是滔天恨意。
特别是在他刚刚得知车祸的真相不久,还是原先那帮人,害死了他的父母不说,又回来阴魂不散地害死了奶奶。
能不恨吗?
其实,铁蛋儿哥这时候不管做出来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吧?不管到底符不符合大众的道德观,是不是?
苏慎看着胡宇然,似乎执拗地等他的一个答案。
胡宇然摇了摇头。
苏慎叹气。
确实,胡宇然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正常人。同样的问题,抛给朐施然,得到的一定是点头。他早说过,朐施然本质上和他的想法很接近。
铁蛋儿哥觉得这件事儿和那个肇事男脱不开关系,而找到肇事男的线索就在厌世女身上。
铁蛋儿哥的推断应该是这样:因为爷爷的遗物被奶奶保存的很好,所以肇事男理所当然把奶奶锁着的小箱子偷走了,回去之后才发现偷错了东西,但是估计他意识到了东西很重要,于是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带着空箱子去和奶奶谈条件。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奶奶因为年纪大了,容易激动,所以……
所以,铁蛋儿哥决定报复。
他想起了摇滚那给他发的消息……
“可是,”胡宇然打断了他,“铁蛋儿哥为什么不报警呢?”
苏慎愣了一下,看着胡宇然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因为警察都是傻逼。”
“警察的确都是傻逼。”有人边说着边推门而进。
听到这个声音,胡宇然下意识翻了个身重新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背对着门闭眼装睡。
苏慎朝门口看了一眼,说:“好歹你还穿着警服呢朐队,自己骂自己还爽吧?”
“一般爽。”朐施然盯着病床回答苏慎,边说着边往床边走。
苏慎过去拦了他一下。
朐施然明显不高兴,但还是停下了步子。
“他今天刚做完化疗,很累。”苏慎话里有话的样子。
朐施然哼了一声,走到沙发边上,一下子翘着二郎腿坐下了。
他没避讳屋里还有一个装睡的人,直接对苏慎说:“警察是不是去过你们学校了?”
“我怎么知道。”苏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副不想跟朐施然沟通的样子。
朐施然没戳穿他,继续说:“其实知道凶手的感觉很差劲,明明知道答案,还得从头开始引导着一帮子傻逼警察慢慢从错的那条线儿查起来,真傻逼。”
苏慎没说话。事实上,朐施然能知道真凶,还得拜他所赐。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狠心路人苏先生。
“只希望你们别在周倩男朋友那条线索上越走越远,”苏慎促狭地一笑,“希望你们能尽快从罗明明那里找到破绽。”
朐施然和他针锋相对,“你要是愿意站出来做个污点证人,我也不用带领着一群傻逼警察当没头苍蝇了。”
“可是,我们的目的不是真凶。”苏慎回头看了一眼病床。
胡宇然蒙在被子里边一动都不敢动。
“我有信心这回能把事态扩大,只要一步一步地领着大家按照我的线索走。”朐施然眯了眯眼睛,“原先‘他们’太谨慎了,下手的都是些孤儿小乞丐,无父无母没人在乎,即便查出来估计不用费劲儿都能压下去,这回这个小女孩儿不一样,这是头一个父母有一定社会地位有一定话语权的小孩儿,人们的想法大多是这样,涉及权利对有一定地位的民众的欺压,会引起普遍的众怒,人们能从里边看到作为民众的被支配和渺小,他们会觉得无能为力,会觉得绝望,会去想就连看似社会地位挺高的人们尚且对这些权利倾轧无能为力,联想到自己就会更叫义愤填膺。公众的物伤其类,大致如此。所以‘他们’铁定会吃亏。”
苏慎听朐施然这么冷静地分析,突然有一种很愤怒的情绪亟待发泄。
利用大众的心理去不顾无辜达成自己的目的。
大众也不是无辜的。
大家一块儿在恶心的泥潭里挣扎。
但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么个想法,自己在心里偷偷想和听别人冷血地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觉得恶心。
朐施然恶心,他自己更恶心。
但是,这是单纯的恶心。没有罪恶感。
即便是再重来一次,他也会见死不救。因为只有见死不救,他们才可以凭借这个契机,慢慢地扳倒敌人。
有时候想起来这些年的所做所为,苏慎自己都想吐,也同样不是因为罪恶感。
没有罪恶感源于没道德意识,这是一个人最本身性格上的缺陷。冷漠扎根在基因里,改不了抹不掉。
“你真让人恶心。”苏慎端方斯文地笑。
“你也是。”朐施然亲切地回应他。
病床上的被子轻轻地颤抖着。
苏慎一直赖着不走,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朐施然像是知道他什么想法,也不动声色地跟着耗。
胡宇然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但又不敢睡觉。
直到耗到朐施然的手机铃声在病房里炸开,胡宇然才松了一口气。
朐施然接起电话“嗯”了几声,问:“你们二头儿呢?”
“联系不上?”
“我马上回去。”
讲完电话之后瞪了苏慎一眼,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他的脚步在走廊里越走越远,胡宇然还心有余悸似的,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苏慎过去掀了被子。
他被吓了一跳似的,抱着脑袋往里缩。
“他走了。”苏慎叹了口气。
胡宇然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慢慢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看着苏慎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苏慎没头没脑地突然说:“铁蛋儿哥想起了摇滚男发来的消息,里边有一张照片,写的是,当年处理车祸的警察男,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
“后边跟着的详细资料是:肇事男这回会急于被派回去偷证据,是因为警察男在仕途上碰见了不顺,怕以后有人翻旧账。”
“你知道吗?那个警察男的照片铁蛋儿哥见过的。就是那张他爸爸和发小儿的合照,警察男就是那个发小儿。”
“而且,警察男,就是大黑子的爸爸。”
胡宇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黑子早就知道这件事儿,因为铁蛋儿哥把合照给他看过,但他绝口不提合照里的另一个人是他爸爸,为什么?还有那只钢笔,为什么?”
胡宇然呆了似的,也跟着喃喃重复:“为什么?”
苏慎突然高高扬着嘴角笑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胡宇然沉浸在刚才被带动的情绪里,一时没缓过神儿来。
“苏慎,你上辈子是说书出身的吧?”胡宇然好半天才终于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苏慎回家的时候正是下午太阳当头,最烈的时候。
因为中午去医院赶得太急,之后又和朐施然在病房里耗,一直没吃午饭,下出租车的时候,他感觉脖子好像有点撑不起来脑袋的重量了。
只能强撑着赶紧往家划。
他现在租的房子在珠城大学的家属院里,这一片儿都是老楼,没电梯,所以他只能租了一个一楼的小门脸。小门脸儿门口没台阶,门槛儿也只是象征性凸出来的一小块儿木头,轮椅进出方便,他打从本科开始就租在这里住着,一住就住到现在。
这里的前身是一个小诊所,不知道原先的主人去了哪里,反正自打他来到这儿就是空的。门口上边歪歪扭扭挂着一个牌子,白底儿红字写着“诊所”俩字儿。
他够不着,一直也没摘下来。
这些年风吹雨打,红字儿的颜色也褪了不少,成了暗暗的粉红。
苏慎习惯性的往那边划的时候,拿那个写着诊所的小牌子当路标,可是今天,他远远的就看见小牌子下边站了一个人。
他没戴眼镜,在远处看不清楚,像打了马赛克似的,只能看出大体的形状。
那人杵在小牌子底下,很可能是要等诊所开门的人。
理所当然就是等诊所开门的人。
想当然。
这两年把这儿当诊所的人渐渐少了,前几年总有这样的事儿发生,苏慎也见怪不怪了。
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自己想当然的思维定势是一件多么应该被改正的缺点。
那个人,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