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说-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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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巴不得他能回来问问我为什么不照应着他的老母亲不照看他的儿子呢!”
宋庆迎着打在脸上的信封喊,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
“阿霖……”苏奶奶和宋庆比赛似的,也把声音提高了。
宋海林瞪着眼睛看里边,连嘴都忘了捂。
本来以为苏奶奶会继续说什么,阿霖怎样?谁知道,不是,她就只是喊了一下这两个字儿,然后喃喃自语似的又嘟囔了两遍,“阿霖阿霖。”
半天又回过神儿来,和她往常脑子不清楚的时候那样,语调软着问宋庆:“你是哪家的来着。”
宋庆呼噜了一把脸,喊了一声儿,“妈!”
喊完这声儿之后,宋海林倒退了两步。
苏奶奶眨巴着眼睛,问:“阿霖?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宋庆说。
“不走了?”苏奶奶不敢相信似的继续问。
宋庆犹豫了一会儿,说:“走……”
这个音才发出来没一半儿,苏奶奶压根没理会,自顾自地说:“不走了吧?”
说完之后期待地望着宋庆。
宋庆抿着嘴,好一会儿,说:“走。”
“不走了吧?”苏奶奶没听见似的继续追问。
“走……但是还会回来的。”宋庆说。
“回来?”
“对啊,回来,我这不是每年都回来么?”
“那你,”苏奶奶哆嗦着声音,“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宋庆的声音轻轻的,是哄小孩儿特有的音调。
宋海林想大喊。
他转身跑到了墙根儿底下,坐在一摞砖上喘了几口气儿。寒假之前他成了翻这堵墙的常客,这摞砖还是苏慎特意放在这儿给他垫脚用的。
气儿还没喘匀,他猛的站了起来,踩着砖扒着翻过了苏家和他们家中间的那堵墙。
得亏他们家现在没人在院子里。
他跑回自己屋,直接蹲在了地上。
浑身都打着颤儿。
怎么回事儿。
他爸为什么在这个避开所有人的时候偷偷去了苏家给苏奶奶磕头?
为什么说那些话?
他爸爸和苏慎的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喊了一声儿“妈”?
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普通发小儿,为什么接济一下家里的老人都得弄出这么大阵仗,双方剑拔弩张。
宋海林觉得自己心跳有点过速。
原先被栾景年的笔记本误导,以为他爸在这件事儿上和苏主编是敌对关系。慢慢到最后疑虑打消,最后发现他们是朋友的时候,宋海林很欣喜。
只要不是敌对关系,什么都好。他当时想。
本来以为事态很左,没想到慢慢好转,甚至还有点往右多挪了一寸的趋势,那时候,他很放心。
可是现在事情好像划得太右了。
右到不受掌控了。
苏慎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三十下午上坟。
坟地在一片不怎么繁盛的棉花地里,中间簇着结伴的坟头。其实这里睡着的,他大半不认识,顶多认识他爸妈和爷爷,就这,还是家里照片儿上看来的。
要严格来说,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爸妈的坟在最边上,虽说有十来年了,但在周围的衬托之下,还称得上是新坟。原先不兴刻碑,都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土包儿,放眼望去,他们苏家的坟地里,就只有爸妈这里立着块儿碑,上边是两个人的合照。
他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半天。
最后才叹口气,在前边点火烧纸钱。
每年来,他都能在这个碑前边看见一支笔。苏慎没想起来他们家还有谁会来看看这片坟地,次次都当做看不见。
这里的笔,年年把旧的拿走换新的,都是钢笔。
苏慎曾经捡起来看过,是他爸常用的那种钢笔。
人死了,还能有人牵挂着,其实受罪的都是活人。
苏慎想。
但是今年,他没看见新笔。原来那只旧的经过一年的雨打风吹之后底下都洇出了锈迹,苏慎弯下腰试着拿了一下,那些锈把笔黏在地上,使了使劲儿才拔开。
他看了几眼钢笔,慢慢放回了原处。
“要是我死了……最好还是不要有人这么惦记我吧。”他迎着被风吹大的火势自言自语。
等纸钱都烧成了灰,他才慢慢转弯离开。
没再回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轮椅在棉花地里划不快,苏慎挪腾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过了田塍,正要往大道上拐的时候,没注意旁边的一小块儿雪,轮子压在了上边。
也是巧了,这一溜儿上,就只有这里的雪底下盖的不是实地,正好是一个结了冰的小泥洼,轮子经过这儿往前转的时候,出溜了一下。苏慎本来就没注意脚底下的路,滑了这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但是已经晚了,轮椅作势往一边歪。
在这往下倒的一秒钟之内,苏大神英明神武的大脑给出了两个选择。
一是往反方向歪身子,力求把轮椅稳住。
二是调整好角度顺着倒下去,争取摔个比较优美的姿势。
苏慎睿智的神经系统迅速下达了大脑的指令,并且最先把神经递质输送到了嘴巴,可惜,到嘴之后,就陷入了卡壳状态。
所以,在那一瞬间里,他没有选一也没有选二,而是选了,大喊一声。
伴随着这一声喊,他一动没来得及动,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以一个不优美的姿势。
要是在人多的地方,他可能挨到地的那一瞬间就会快速扶着轮椅让自己坐起来。
但是,在这荒郊野外的大冷天,他突然觉得本来就有些被冻僵的手脚都进入了冬眠状态,懒得动。
保持着摔在地上的那个姿势就地躺了一会儿。
干脆往边上一展胳膊,直接仰面躺在了带着些枯草根的薄雪地里。
天上的太阳拼尽全力都发不出最亮的光,地表的风不大,苏慎还特意伸手试了试,但是云却移动地很快,像是看走马灯似的,没一会儿,凸出来的云彩就盖住了可怜兮兮的太阳,再没一会儿,太阳又重新从缺一块儿的云里露了头。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声笑了起来。
太蠢了吧。
“诸君——”他大声说。
下边的话还没接上,他打断了自己,“猪君。”
“猫君狗君蚂蚁君,你们好啊。”
苏慎眯了眯眼睛。
冬天的味道还挺好闻。
他的轮椅还歪在一边,人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虽然他在这里笑得很开心,但从远处看过来,其实是很诡异的。
尤其,这还是在坟地里。
没等他把眼睛睁开,眼前突然暗了一下,接着他就被半扶了起来,还摇了两下。
“醒醒醒醒,你怎么了?”
苏慎猛的睁开了眼睛。
那个把他扶起来的男人愣了一下,然后问:“你没事儿吧?”
他没说话。
这个时候,总不能让他承认自己懒得起来,顺道儿躺在这儿玩会儿吧?太蠢了,而且大冬天的,还是大过年的。
于是,在这个尴尬的时刻,苏大神脱口而出,“过年好。”
绝了。他自己说完之后就在心里骂了一句。
那个男人还保持着扶他后背的姿势,听他来了这么一句也一愣,然后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过,年好。”
说完之后他也沉默了,伸手把一边的轮椅正了起来,然后扶着苏慎坐了上去。
全程没话。
坐好之后,苏慎低声说:“谢谢您了。”
“不用谢。”那个男人推着他走出了这片儿棉花地,一直把他推到大路上才松手。
苏慎又说:“谢谢您。”
他这次没说话,转身又往刚才的棉花地里走回去,边走边朝后挥了挥手。
苏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他的腿有些瘸,走路不大稳当,发现这件事儿之后,苏慎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是找到了同类似的。
人类自古就是群体性动物。
最孤独的人尚且活在人这个类里边,何谈孤独?
所以,在这个大类里,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去寻找自己的小类,就算有些人不愿意承认,或者不愿意去找,但总归会往某一个群体里靠拢。遇见相近的人,总会打心底升起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情感。
所谓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物伤其类,大抵如此。
苏慎没仔细看他的脸,但总归算是打过照面儿,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自然而然把这种眼熟归入了群体效应引起的反应。
那人挥手之后,苏慎没再盯着他看,转身顺着大路走了下去。
其实很多时候,所谓靠拢,大都是人们的错觉。
比如说那个瘸腿男人,其实,并不是残疾。
他盘腿坐在刚才苏慎烧过纸的墓碑前边,揉了揉还发着麻的膝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替换了原先生锈的那只支。把生锈的旧笔放进了口袋里。
苏慎没好意思当着刚才那人的面儿扑棱身上的土,这会儿走上大路,都是刚上完坟回家的人,他看了看自己袖子上沾的雪和土,的确有点不像话。跟遇上了抢劫似的。
他赶紧靠边儿拍了拍身上的土。
关键是他这去上坟,坟地里谁抢他?
鬼吗?
而且这片棉花地不大,总共就他们苏家一家的坟。
慢着。
就他们苏家一家坟,那,刚才那人去干嘛?
苏慎想了想,他记忆里也没这么个亲戚。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就要往回转,结果,轮椅被人给拉了一下,加上他自己刚才的力道,三百六十度转了个圈儿,最后还是停在了刚才的方向上。
“哥。”拉着他轮椅的宋海林凑在他跟前儿冲他笑。
“你,跳舞呐?”苏慎瞪着他。
“这不应该我问你么,一上来就转了个圈儿。”倚在扶手上,“圆圈舞吗?”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苏慎回他。
“诶?”宋海林突然看着他笑了一声儿,然后指着他的头顶说,“哥,大过年的,你这是要卖身吗?”
“大过年的,能不能积点嘴德。”苏慎说着话,宋海林朝他头顶把手伸了过去。
他刚要抬手挡,还没抬起来,宋海林就收了手,手指头捏着一根小枯草晃着笑,“你这在头上插根儿草,真要卖啊?”
赖他,刚才没注意头上。
苏慎劈手去夺,“不买就还回来。”
“买,谁说不买了。”宋海林把草给背到身后,“我能让你落到别人手里么,肯定哭着喊着把你买回来供着啊。”
“还真是只能供着。”苏慎深以为然地点头,“你看我这样也不指望能给你干活儿。”
宋海林两根指头搓着枯草转圈儿,绕到后边推起了轮椅,“那我可就带你回家了。”
“供着?”
“哪舍得让你干活,必须供着。”宋海林单手推着他往前走,另一只拿着草的手顺手在他的头上揉了几下,把原本就乱的头发弄得更乱了。
苏慎刚要眨下去的眼停在了半路。
他一动没动,就光是耳朵稍微有点泛红。
“大过年的。”过了一会儿,他说。
大过年的,年三十儿。
几家户户吃饺子。
苏慎杵在厨房门口往杆子上绑鞭炮,顺便看着奶奶一个个往锅里下饺子。
天儿还没黑,外边已经响起了不少鞭炮声,应该是有些着急的人家提前把饺子下了出来。
他把打火机抛上抛下玩儿着,奶奶拿着漏勺捞了一个水饺上来递给他,“尝尝熟了没。”
“@#¥%###”苏慎把饺子吃进去之后,扇着嘴里热气含糊不清地说。
“熟了就行,出锅儿。”奶奶也不知道是怎么听懂的,那了个盘子往外盛饺子,“放鞭去吧。”
“行。”
苏慎挑着一大挂鞭到了门口儿,刚把杆儿插|进门口的雪堆里,宋海林也赶在这个时候出了门,在身边还围了个小不点儿一圈圈儿地跑着转。
两个人都拿着一挂鞭炮,只不过宋海林的没往杆子上栓,他寻摸了门口的一棵歪脖子枯树,直接把鞭扔了上去,然后冲苏慎招手,“哥,我喊三二一咱一块儿点火。”
没等苏慎回话,他就在那边喊了起来,“一!”
刚喊完这个一,苏慎就凑过去点了引信。
点完火之后猛的推着轮子往后一闪。
“诶。”宋海林看见苏慎不按他的口令来,也急忙慌也跟着点了引信。
结果苏慎那边的鞭根本还没响,他这边就霹雳啪啦地炸开了红纸花。
平地炸雷声。
他捂着耳朵朝苏慎那边喊,“你怎么回事儿!”
“我家的………”
苏慎后边的话被淹在了他那边突然也炸开的鞭炮声中。
被炸开的红色的小纸片儿飞到了轮椅底下,一阵阵的烟往鼻尖儿送着特有的硝石味儿,也是整个村儿里都漫着的过年的味道。
鞭炮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
苏奶奶在院儿里端着饺子喊:“快进来吃饺子吧。”
收尾的声音是从宋海林那挂在歪脖子树上的鞭传来的,那个跟出来的缺牙小孩儿围着跑。
苏慎把手罩在嘴边上,朝他喊:“我这引信被我加长了的。”
喊完之后就挥挥手直接进了门。
“那你不提前说!”宋海林朝他的背影喊。
那原先围在歪脖子树底下的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蹲在地上一会儿,然后捡起来一小个哑鞭,抬起头咧着嘴喊:“哥哥。”
宋海林看了一眼,刚要让他放下,一个声音抢在了他前边,大喝一声:“扔了!”
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吓得小孩儿立马脱手扔了出去,扁着嘴怯生生地看着。
宋海林看着刚从外边回来的宋庆,还是说一不二的气势,一脸能把小孩儿当场吓哭的表情,家里的小孩儿,就算是再皮,也都怕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