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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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笑就笑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厚道人。”
黑衣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站着,半晌,从手中的碗里舀出只馄饨,把勺子递到桑陌嘴边:“南风做的,凡间的规矩,冬至夜吃了馄饨,往后就冻不着了。”
桑陌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用尽力气也不能再把嘴角弯起,真是难看啊。
第七章
听说今天有庙会,南风一早就出了门。想想也觉得有些亏待他,名义上是表兄弟,但是忙里忙外支撑起这个家的却正是本应该受到照顾的南风。那时候他还没有桌子高呢,就学会了洗碗擦地。傍晚时分,搬个小板凳坐到门口,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等自己回家,很乖很听话。后来南风的个头终于超过了桌子,他学会了炒菜煮饭,还学会了精打细算过日子。别人家的孩子盯着卖糖人的老头满街流口水,南风透过门缝看一眼,咂咂嘴,继续埋头看书,一边留意着烧得正旺的火炉。那么小,心思就忧虑得跟个大人似的,嘴也笨,说不出什么花花草草来,难怪没有知己朋友。偶尔有一次庙会之类的玩乐机会恰好家里也没有要操心的事,难怪他开心得手舞足蹈。
和他同去的是空华。这两人相处得很好,很久没有看见南风笑得这么开怀,也很久很久不曾看到那人的脸上浮现出这样柔和的表情。
南风跑来说:“表哥,同我和空华兄一起出门吧。”
桑陌替他整整衣襟,道:“我嫌累,不去了。”心里暗暗遐想,这两人当年要是也能这样相处,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南风有些失望:“很久没有和表哥一起出门了。”
桑陌别有用心地看向一旁的空华:“你同他出门,表哥很放心。”这是实话,虽说已相隔三百余年,南风身上的龙气始终没有消散干净,从前总会招来一些麻烦。现在有冥府之主陪伴在侧,魑魍魉莫敢近身,实在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好保镖,也省了桑陌不少力。
二人走后,懒散的艳鬼就搬来一张卧榻在溃檐下躺着,看看天上的悠云,用手中的核桃壳把立在墙头的夜鸦打得四散飞逃,冬日和煦的阳光照过来,浑身舒畅。
空华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在太阳底下睡得正香的艳鬼。难得不见他的张牙舞爪,毫不设防的睡颜撤去了讥讽和冷笑,居然也能显出一点安宁和静谧,好似一只收起了利爪的迷糊猫,真是……叫人惊讶。
站在卧榻边,空华俯视着沉睡的桑陌,想起张太医对他的形容:是个样貌斯文的清秀青年。面对眼前这张描画了重重画皮的脸,他从前是如何斯文俊秀的模样着实难以想象。
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嗯?”沉睡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空华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许是适应不了泼天漫地的金色阳光,桑陌眯起眼睛,并未留意到空华的动作,“南风呢?”
“遇上了几个同学,等等就回来。”悄悄收回手,空华看着桑陌的脸从睡意未消的慵懒回复到往日的疏离,他斯文清俊的模样更难以追寻。
“我去找他。”
桑陌闻言起身,心下不由懊恼,今天一时大意,没有让南风戴上护身符。没有人看护的南风简直就是块活生生的唐僧肉。
空华来不及站直,桑陌长长的发丝便擦着他的鼻尖飞扬而起:“你身上刑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了。”语气瞬间变得森冷。
寒风呼啸而过,一朵乌云遮住了阳光,破旧的门板被吹得“嘎嘎”作响。墙头上的夜鸦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着,用一双血目注视着脚下,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一冲而起,追魂逐魄。
“我……”
桑陌猛然止步,回身时,空华已换了副笑脸,递来一个纸袋:“给你的。”口气里竟然带着几分宠溺。
风住,鸦飞,暖阳高照,流云依旧悠悠,恍如方才一切不曾发生,紧绷的气氛消弭于无形,只是相触的指尖仍然是冰冷的,仿佛奈何桥下的忘川之水。
桑陌低头看向纸袋里,是一袋核桃,他惯常攒在手中的那种,外壳极脆,稍一用劲便碎得四分五裂,“啪啪”的响声好似捏的不是核桃,而是旁人的喉头。
再回神,阳光里,空华惬意地躺在自己睡过的卧榻上,侧过头,深沉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微微眯起:“吃了我的东西,别忘了替我办事。”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后悔的是你。”将手中的东西掷还给他,桑陌飞身飘过墙头,夜鸦纷纷扑翅而逃。
空华看到,艳鬼的下巴还是那么倔强地高高抬起着。
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是今天在街头买的《楚史》。就着灿烂的阳光翻几页,上面说,佞臣桑陌奸邪成性,祸乱朝纲,又说他手段残酷,满手鲜血。丧尽天良的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夜半时分,沉默许久的大门终于被推开,进来一个孤单单的影子。
“找不到?”衣袖轻挥,将堂中的烛灯一一点起,一室灯火如昼里空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楚史》。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那袋核桃,有两三个被取了出来,剥干净的果肉盛在小碟里,碎壳就散落在桌脚边。
“应该是被带走了。”宽大的衣袖拖曳在地,桑陌缓缓进屋,来到空华跟前,“我该不该找你要人呢?”
“不是我做的。”书册又翻过一页,空华始终不曾抬头,“不急,你可以慢慢找。”至此再无言语。
桑陌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这灯火通明的晋王府大堂仿佛就是黄泉彼岸的幽冥殿,熊熊跳跃的火苗便是十殿阎罗万千鬼众。
“尝尝?”空华捻起碟中的核桃放入口中。烛光下,艳鬼的脸愈加苍白。
“救他。”桑陌道。
空华抬起头漠然地看着他:“为什么?他早已不是我三哥。”
“没有他,就没有刑天。”
“我要怎么信你呢?”嘴边浮起淡淡的笑,黑衣的冥主神色哀悯,“欺瞒本王可是重罪,千刀万剐之刑你想再受一遍?”
暖黄|色的烛火渐渐转变为幽绿,森森冥火燃起,空阔的大厅之内隐约传出低微的啜泣声,潺潺的水声来自奔流不息的忘川。猩红如血的花朵从青砖缝隙间钻出,脚下触目所及都是刺眼的红,好似修罗血狱。黑羽赤目的夜鸦立在空华肩头,一双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桑陌。
“你要我怎么做?”
空华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册,将落在膝头的花瓣轻轻掸去。艳鬼始终高高抬起的下巴终于低了下来,他看到他雪白的长袍将彼岸花掩去,灰色的眼瞳却被额前的发遮住。
“救他。”再一次跪倒在男人脚边,桑陌垂下头,低声道。
终于还是忘记了,你再也不是那个抱着我喃喃轻语“桑陌,你为什么不是他”的楚则昀,此时的你方是真正的你,我无悲无喜无爱无欲的冥主殿下。
“救他,我答应你所有条件。”
“呵……”忍不住轻笑出声,骄傲犀利的艳鬼跪倒在自己的脚下,不再张狂,不再冷嘲热讽,垂头丧气,不甘而又无奈,可以想象到他忍气吞声但是又强作冷漠的表情。空华伸手去顺他披散在肩头的发,鼻息间是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手指撩开发丝,露出白得不见血色的面孔,可以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死死抿住的嘴角。
“桑陌……”指腹擦着脸颊滑下,屈起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空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视线笔直地刺进他灰色的眼瞳里,口气却是哀怜,情深如许的调子好似情人耳间的呢喃,“我想看你原来的样子。”
晋王府依旧是原来的晋王府,不见冥火,不闻水声,青石板砖历久弥新照旧泛着寒气,烛火还是那么昏黄温暖。
“好,我答应你。”
伴随着狂放的笑声,夜鸦箭一般射入浓黑的夜色之中。
“他在明湖边。”空华爽快地道出了南风的所在,将一块核桃肉送进桑陌嘴里,“真是个好表哥。”
艳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坦白无误地显示着他内心的憎恶,可是又不敢太过明显,于是就把脸绷得越紧,一甩袖子,跨出了房门。
空华捂着被咬伤的手指摇头轻笑:桑陌斯文俊秀的样子,真是难以想象。
第八章
明湖位于皇城东,盛名远播的却不是湖水,而是湖上的桥。一湾碧波荡漾,三座白石拱桥如白练悬空飞架两岸,半圆的桥洞与水中的倒影相契合,绘就一个完满的圆。平安桥边求平安,如意桥上寻如意,长生桥畔歇一歇,百年不过回头间。若是有情人,手挽手在桥上过三遭,自此便情意绵长,缘定三生三世。
妆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真的,三郎就陪我走过,所以我和他三生三世都要在一起。”若她总是这么认真严肃,就不会迷糊得三天两头从屋顶上滑下来。
那时桑陌只是敷衍地点头,想起曾经也同样有人自桥上一步一步携手而过,结局不过同样飘渺如浮云。什么三生三世,若得三载举案齐眉就已是天大的福气。
又比如现在倚在桥栏边的女鬼,三百年来不知看她在桥上徘徊了多少来回,却始终不见有人能携她的手共一世白头。
夜间的明湖失了白日的清澈,变得幽暗诡异,好似异兽张开的大嘴,岸边的树木杂草只依稀能辨认出模糊的轮廓,幢幢黑影里三道白石桥就是它森森的白牙。
仅有的一点青绿光线来自白桥上的女子,桑陌在桥头止步,看到她穿了一身惨绿的衣裙,眉目亦是用青绿来勾画,湿漉漉的长发编做一股拖曳到胸前,发梢也带着绿,让人想起丛生于湖底的水草,看似优美柔软,却随时随地会缠上你的脚踝,将你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我叫缭乱。”女鬼告诉桑陌。她扭过身扬手击掌,清脆的掌声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突兀而响亮。待双手分开时,余音却还未散去,晃悠悠地飘荡在湖面上。然后,仿佛是谁大胆地吵醒了沉睡在湖底的异兽,平滑如镜的水面上荡漾开层层波纹,水泡“咕咕”地冒了出来。桑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女鬼笑着向水面伸出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珠链熠熠生光,衬得她惨绿的面容更显妖异。
先是前低后高旈垂目纩塞耳的帝冕,然后是胸前饰有坐龙图样的赭黄龙袍,七色革带、象牙笏板……帝王打扮的男子被柔韧的水草裹挟着踏浪而来,乖巧地站到了缭乱身边,熟悉的面孔上是呆滞的表情。这是南风还是则昕?有那么一瞬间,见惯了风浪的艳鬼有些怔忡。
“终于让我找到机会了。”缭乱娇笑着偎进南风的怀里,亲密地依靠着他的肩头,“虽然龙气已经不多了,但是真龙天子就是不同,光他身上这些就抵得上我千年的修行。”
“你护了他三百年,我也等了三百年。居然让你防得滴水不漏,真是不容易呀,桑大人。”桑大人三个字是艳鬼的禁忌,看到桑陌绷起的脸色,女鬼更显得意,“那个人来了以后,你整天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我连靠近一步都不能。没想到,今天却叫我如愿以偿。哈哈哈哈哈……”
她状似亲昵地用手摩挲着南风的胸膛,尖尖的指甲在心口流连:“只要食了他的心,龙气就是我的。”
被封闭了心神的人只是麻木地站着,仍由女鬼的舌头舔过自己的脖颈。缭乱斜过眼,挑衅地抛来一个媚眼,娇滴滴的语气中暗藏杀机:“桑大人,这种事你做过一次,比我熟多了,你说我该从哪儿下手好?”
“从心口。”不堪回首的往事被提及桑陌却不动怒,伸手在胸前比划,“要下手就赶快,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走的。”
城中的鬼怪妖孽他一向知根知底,眼前的缭乱并非是他的对手。想要上前一步再开口讽刺几句,却猛然间发现脚下的沉重,原来是脚踝被水草拖住。桑陌心中一惊,忆起水鬼最拿手的幻术。
“你的事我可都知道,桑大人。”尖锐的笑声逐渐飘远,缭乱的笑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景象水波般荡漾起来,周遭的环境不再是明湖,而是一间阴暗狭小的斗室,对面的男人一脸血污看不清模样,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睛却亮得刺眼,他在大声喝骂,脖子伸长得似乎快要将喉头撕裂:“桑陌!你丧尽天良!桑陌!你不得好死!”
桑陌想起来他是谁了,京兆尹周大人,刚直不阿的再世青天,大贤良,大忠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却也太直硬。他只忠心于日落西山的老皇帝,却不愿追随声名日盛的楚则昀。
晋王说:“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他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那就安个贪赃枉法的罪名吧,拘禁在他曾一手掌管的京城大牢中,连狱卒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手下。其实只要点个头就没事了,他依旧做他万民称颂的周青天,大理寺的官位都给他留着呢。三轮鞭刑过后,被折断双手双脚的他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