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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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满帐人的目光都随这句话投过来,谢粲羞恼交加,不由涨红了面庞,嗫嚅着道:“末将不熟水战。”
郗彦目色一闪,不以为忤,唇角反倒微微一扬。阮靳于一旁赞许道:“很好。不打没把握的战,不以将士的性命为儿戏,亦不骄狂自大,却是大丈夫所为。”
郗彦这才转顾阮朝:“阮将军,此战便交由你了。”又瞥一眼垂头丧气的谢粲,“谢将军也随军去罢,学一学水战便利。”
“是。”阮朝与谢粲齐齐起身领命。
郗彦叮嘱道:“我与义桓观过风向,今日白昼东风极盛,戌时后将转为北风。你们午时出发,此一战只求探得对岸虚实,不可恋战,戌时后定要借北风扬帆速归!”
“末将明白。”阮朝接过令箭,领着谢粲出帐直奔江上水寨。
一时诸将纷纷退出,偃真揣着云阁刚刚送达的密函入帐,格外小心地挑出其中一卷先置于郗彦面前,笑道:“是郡主的来信。”
郗彦神色不动,展开信函,垂眸匆匆流览过,便搁在一旁,再不相顾。另取过中原送来的谍报细阅。偃真与钟晔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各自叹气,默默退出帐外。两人如今各司其职,不比往日常凑在一处的两看生厌,一时俱心怀对少主前路的担忧,交谈时难免生出知己之感。忧虑忡忡了一阵,好不容易平心静气下来,正待分手散去,却听身后有人唤道:“二老且慢!”
只见阮靳亦自帅帐中出来,含笑走至二人面前:“义桓有一事想请教二老。”
“不敢。”偃真道,“阮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阮靳一举手臂,请两人到了自己帐中,分宾主坐下,这才问道:“二位不觉得阿彦这些日子精神逐渐好转了么?”
“确实如此。”偃真与钟晔细细一想,也觉奇怪。钟晔欣喜道:“难不成少主体内的寒毒正在消散?”
“既没有雪魂花,无缘无故,寒毒怎会消散?”阮靳斜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否定,“断无可能。”想了想,又道,“这段日子我总闻到阿彦身上有股酒香,他……常喝酒么?”
偃真道:“以前极少喝酒。只是到了江夏以来,每日必要饮一壶温酒。”沉吟一会,忽想起另一件怪事,“且每次喝酒后,少主总要孤身出营一个时辰才回来,却不知他去哪里。”
阮靳扣指敲击桌案,思虑半晌,念光闪过脑海,指尖猛地一顿,连面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阮公子?”钟晔望着他瞬间黯淡无光的眼眸,心随之一沉。
“什么……”阮靳恍过神,开口才发现声音在颤抖,忙执起一盏茶一饮而尽,才又恢复往日从容不迫的模样,施施然笑道,“没事,是我多担心了,想来阿彦已找到了抵抗寒毒的药方。”
“但愿如此。”钟晔与偃真却再无方才天真的猜测,望着阮靳不自觉早已发青的面色,慢慢吐出声音道。而这样的不安已让先前的担忧化作了无限恐慌,钟晔心绪大乱之下,背着郗彦,与偃真合谋,还是觉得此事不可隐瞒夭绍。只是多年谨慎为事,也不敢在不知情由的状况下大张旗鼓,于是将南下后的诸事一一道来,写成一封再普通不过的书函,却不留痕迹地详细点出近日郗彦的异样,而后以锡火密封,与谢粲拜托他们传给夭绍的家书,一并飞递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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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四月中旬,江左温暖的东风中已隐隐夹了股潮闷之气,梅熟枝青,将入绵雨初夏,而中原地带此时却仍是春意绵延、江山如画。
四月十三日的清晨,一夜细雨之后,初阳映透彤云,万束红光越过邙山险峻的峰崿斜照洛都城池。位在城中东北的独孤王府正沐浴在这般的光辉下,朱玉飞檐,琅褫抟淮Σ簧炼湃岷蜕淠康幕省8形饔缢髑迩常髂痉笔ⅲ钢旯爬系奈嗤┫驴盏乜沓āQ艄饴淙朊艿闹σ叮飨吕吹模ㄊ0卟盗阈堑募傅愎庥啊
“哗”一声清啸破出拂晓静寂,数道幽光飞过绿枝,秋泓般的剑气荡碎树荫中的晨光,罩着一条纤柔飘动的人影,紫裙翩跹,御剑而起,如烟飞凌清流之上。
“好轻功!”树林深处有人击掌喝彩。身着暗灰色纱袍的中年男子微笑走出,看着少女执剑飘然上岸,道:“郡主的腿伤已是痊愈了?”
“尚未。”夭绍叹了口气,垂首望了眼被溪水浸得半湿的锦靴,“如今走路虽不成问题,轻功却不足往日的五成。”抬眸对上沐奇微有遗憾的面容,却又一笑,“不过短短数月便能恢复如此,已是不易了。还多亏了尚和阿彦的医术。”
“是。”沐奇这才想起来意,取出袖中的书信,“云阁主事一早让人送来的,说是江州的来信。”
夭绍并不急着接过,慢慢收起剑,问道:“谁写来的?”
“一封是小侯爷的,还有一封是钟老写给郡主的。”
“钟叔?”夭绍红唇微抿,清澈的眸中不掩讶色,这才取过书信,坐在溪畔岩石上细细阅览。信函行文琐碎繁冗,夭绍不厌其烦地一字字看过,最终目光落在末尾,虽辨明了钟晔言词中的担忧,却又想不出其间的异样。
“喝酒?”夭绍蹙眉,忍不住低声埋怨,“那不是伊哥哥才爱的事?”
沐奇不明所以,忙问:“什么?”
“无事。”夭绍合起卷帛,又去看谢粲的书函,被信中明媚无忧的字眼感染,脸上终露出了一抹笑意,对沐奇道,“三叔,七郎在岷江立了大功,已被朝廷擢为前将军,可独挡一面啦。”
沐奇亦是高兴,笑道:“小侯爷入军不久,屡立战功,假以时日,当是东朝不可多得将才。”
夭绍却摇头道:“七郎尚幼,是朽木亦或宝剑,还不可定论。”话虽如此,心中的喜悦分明已是难以克制,提剑起身,脚下的步伐比之先前,不免又灵活轻盈了几分。边走边问沐奇:“裴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派去的眼线得到了消息,说裴萦郡主三日后自闻喜回洛都。”
夭绍点了点头,沐奇不放心问道:“郡主真不与尚公子商议后再定行事?”
“不必了,他如今忙于军政,又不断在外奔波劳碌,已是极累了。”说到此处,她脚下一顿,转过头看着沐奇,“狼跋族老可是说尚今日回洛都?”
“是今日,不过高陵路途遥远,尚公子虽是两日前就已启程,怕也要到今日入夜才能到都城。”沐奇想了想,又道,“郡主,尚公子离去前让你管着王府诸事。这次他去中原前线解高陵之危,一战得胜,大挫凉、梁叛军的锐气,北帝已有封赏的旨意赐下,等他回来,王府是否也要张灯结彩庆贺一番?”
“不!”夭绍断然驳回,“你只道他是得胜而归,却不知猜忌妒恨又要因此而生。今夜洛都城中寝食难安之辈大有人在,只怕王府四周早已布满了上百的眼线,我们岂能再这般大肆张扬?让狼跋族老传令王府上下,诸人谨慎行事,一如往常便可。”
“……是。”
沐奇望着眼前少女聪慧沉静的面容,一刹那的恍惚,竟似越过了几十年的光阴,仿若自己还是年少时,初次跟随谢攸入宫,匆匆一瞥当朝宠妃沈玉无双风华时的惊羡。
这样缜密的心思、从容的风度,绝不下当年的玉妃――像是滚滚红尘不断地轮回,沐奇自在心中感慨万千。
远处依稀传来几声吵闹,夭绍扬眸,只见林外花丛旁,丑奴清秀的面庞明霞飞染,却非是害羞窘迫,而是怒气充盈,瞪着她面前静静拾掇着花草的迟空,见言语不能所动,便一阵拳脚相加。迟空自然不肯吃亏,反手一撂,轻轻松松抓住她的手臂,令她不能动弹。
“混蛋!臭小子!”骂声不断传来。
“又怎么了?”多日相处下来,夭绍对这双小儿女只剩下无奈。
沐奇忍住笑,回道:“自尚公子离开洛都后,郡主就不准长孙姑娘出府。十日之久,前几天她还能按捺得住,这两日却不再能忍。她不敢来烦你,只整日磨着尉迟公子,要他陪着南下东朝。”
“南下东朝?”夭绍望着丑奴,若有所思,“她还是存着那样的心思么?”怔忡间不由轻声叹息,摇了摇头,不理林外纠葛,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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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晨时光飞纵即逝,午后,沐奇闲暇无事,自制了一根青竹鱼竿,戴着斗笠去溪畔垂钓。岂料才刚撩袍坐定,鱼钩还未洒入水中,便见对面岸上一条人影疾步如飞,正朝内庭赶去。
“偃风!”沐奇高声唤道。
“三叔。”对岸的少年一愣,纵身飞掠到他面前,气喘未定,便急急问道,“郡主呢?”
“这个时候,大约是在书房。”沐奇皱起眉,打量他脸上隐藏不住的慌乱,“郡主让你留守云阁庄园,怎么来了王府,什么急事?”
“三叔请看这个。”偃风的语气十分慎重。衣袖一扬,张开紧攥的手指,掌心一枚古旧的于阗墨玉沾着些微汗渍,流泽深沉,婉转而起飞凤入云的刻纹。
沐奇脸色顿时大变,仓促不及的惊吓中鱼竿捏拿不稳,“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王府书房筑在一座山岩之上,飞阁孤峭,古藤悬挂,岩下便是奔流不息的悠长洛水。听罢偃风禀知沈太后谴密使至洛都的消息,夭绍并不觉得多么地出乎意料,站在窗旁对着洛水流波沉思片刻,问道:“来了多少人?”
偃风道:“来的人不多,只有六位,据我观察,应皆是禁宫高手。领头的一位是沈太后身边的常侍敬公公,我倒是曾听少主说过,此人是沈门下祁氏一族的顶尖高手,功力之深,已达臻境。”
沐奇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说这些做什么!”又满是担忧地看向夭绍,嘴里却故作随意地试探,“难不成郡主要抗旨动手?”
夭绍却不作答,看了眼一旁晶玉中的雪魂花,进退间并无多少踌躇。默默下定了决心,转身自书架上取过已尘封多日的彩鞭,慢慢系在腰间。沐奇盯着她的举动,心知不妙,刚想上前阻拦,却听夭绍道:“我自知进退,三叔不必担心。”蒙上面纱与偃风走出书阁,阳光照在身上,却不觉丝毫温暖,漫目只是阴霾遮途、寒风四起,不禁轻声于心中叹道:“婆婆,千万不要让我两难。”
敬公公一行于四月初三自邺都悄然启程,因是密差,中原又逢战火四起,过关行路比之往日多有不便,一路诸事繁琐,走得极为缓慢,直至这日正午,才历经辛苦到达洛都。入了北朝都城,马不停歇,人不离鞍,扬鞭径往采衣楼,以云阁玉令逼出偃风,示以沈太后的懿旨,请求与夭绍速速一见。
众人在云阁庄园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偃风引着夭绍前来。敬公公目不转睛盯着长廊深处曼然而至的紫裙,待清楚明白地望见了夭绍的容颜,这才放任自己稍稍松懈了口气,含泪上前行礼。
“敬公公快请起。”夭绍含笑一扶。
敬公公仿佛是不胜欢喜,颤抖着起身,边抹着眼泪,边唏嘘不已:“半年未见郡主了,怎瘦成这般模样?”夭绍轻笑不言,敬公公小心翼翼陪同她走入堂内,感叹道:“太后若是知道了,心疼交加,病情怕是更难痊愈了。”
“病情?”夭绍一怔,脚步顿时止住,“婆婆得了什么病?”
“郡主竟不知道么?”敬公公露出诧异的神色,低沉下去的语气分外伤感,“太后自入冬来得风寒卧病榻上,至今未起……想是之前不愿让郡主担心,这才压下消息,不传来北朝罢。”抬眸看了一眼夭绍惊疑不定的面色,又慢吞吞续道,“且据御医说,太后的病,怕是……”长叹一声,嗓音哽咽,深深垂首,再说不下去。
夭绍如何不辨他的言下之意,手脚一阵发冷,努力稳住心绪,静静启唇:“说下去。”
“是。奴冒死禀上实情。”敬公公双膝跪地,匍匐低泣,“太后这次让奴北上,是请郡主速回洛都的。奴离开邺都时,太后病情渐沉,常昏睡不醒。御医道,怕是……撑不住这一年。”
“一年?”夭绍声音发颤,面色倏地一白。
一年,又是一年!那一个一年已去数月,这一个一年又突如其来地降临而至。命运是如何地爱捉弄人,只此一年,还要生出多少的悲欢离合?
“我……”夭绍在茫然间张开唇,想要说什么,却在眼前忽起的昏眩下先失了言词。
“郡主!”眼见她身子欲倒,偃风忙要上前扶住。
“不必。”夭绍却伸手挡开,竭力平稳住动荡不安的心绪,靠着桌案,缓缓落座。
敬公公伏在地上,耳听八方,心知夭绍的志念已有所摇动。一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