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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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次大家都在场,本来张由是很客气的人,在吃饭时,只不过打不中一只苍蝇,他就好像中邪了似的,眼神凶暴地摔杂陶碗陶盘,破口大骂,口气粗鲁低俗得不像是个官。後来其中一位较大胆的御医判断是狂易病,叫人按住他,在神门|穴下了一针,才稍微止住。炙完了之後,张由也想不起刚刚的事了。
难道这个足以毁掉一个封国的大案子,是一场狂易病发作的结果?
这绝对不可能,张由也没有这种胆识。丁玄认为一定还有隐情,是谁安排告发,甚至那封奏章产生的原因,都必须再查。
然而,就在一个多月後的深夜,书房内的毋将隆匆匆随仆人赶出来,前厅的阴暗烛光中,那喘息未定,脸色青白的人,赫然是丁玄。
「怎麽回事?丁……」
丁玄颤抖地走上前一步,连站都站不稳似的,勉强开口发出不连贯的声音:「自……自尽了,夫人,和太后,都……还有,都死了……史立说,是我害的……」
「慢慢说!」毋将隆大喝,抓住丁玄,丁玄一点力气也没有,整个人软倒了下去。外面的工役禀报说,丁玄骑来的马也奔跑太快太久而刚刚倒地暴毙。
竟是一口气从中山国奔回京的,难怪会昏倒。毋将隆扶抱住丁玄,胸中也被一片凝重的黑暗所覆盖。
昏迷的丁玄,一直发出可怕的呻吟,被鬼魅所缠一般,挣扎於梦魇。毋将隆不知所措地握紧丁玄冰冷的手,却帮不了他分毫。
定县的通衢大街上,水泄不通,密压压的人群挤在一起,车马商旅都不得行进,卡挤在外围。几辆车轴互相撞碰的车歪歪倒倒,仆役马夫们争吵之声,震耳欲聋。
「怎麽回事?」一个青年下了马,张望著探头探脑的市民。
「公子您是外地人吧?连这个都不知道呀?中山太后一家,全被处斩呢!」一位妇人殷勤地说。
「太后被斩?」青年的剑眉微皱。
「不,太后自杀了,省了受辱,您看,今天要问斩的是宜乡侯。唉!一代豪华呀!」妇人喃喃念著。
老人接口道:「这位公子,您评评理,中山太后是何等方正刚毅,怎麽会使巫蛊谋害当今天子及太后?先帝时,咱们中山太后还曾经以身挡熊,救了圣驾,这麽英勇的女中豪杰,会阴人吗?」
「根本是冤枉嘛!」另一个男人说道,「冯太后的儿子若在,谋害天子,企图夺嫡,还有可能。而今中山王薨逝,剩下襁褓之子,太后再咒害天子,她图什麽?」
老妇人哽咽著:「可怜啊!金枝玉叶的冯夫人被拷打至死,连太后都自杀了,谁来主持公道?」
青年握紧了马缰,中心恻然,道:「世人皆知冤枉,何以还问斩呢?」
老人苦笑道:「天子脚下的案子,哪问冤不冤?」
时辰已至,地方县令及政府派来负责的官员监斩,十几名皇亲国戚,立即在刀斧下身首异处。市民们静悄悄地看著,隐约的哭声起起落落。
朱诩在人群之中,内心更凝重,宫廷幽深黑暗,那纯真的阿贤,能否平安无事?当初,董世伯来接阿贤回家,说要入宫当舍人,以为晋身之阶,自己就不放心,又没有立场劝阻,眼睁睁看著阿贤被带走……
现在,多麽想插翅飞往京中,和董贤相聚。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阿贤,当初说要娶你为妻,并不是玩笑。朱诩在客舍中,倚窗眺看这异乡的民情,孑然一身却不寂寞,昔日的回忆便够了。但是,若出现在你面前,我该说什麽?继续隐瞒心情,还是表白?你……又会如何回答我?
在禁军的引导下,司隶孙宝,解光直入司马门,一行人急急地往宫内面圣。
「大人,属下……有要事在身哪……」
一阵著急为难的声音,从对面宫殿的走廊传来。阴影下,傅迁拉著一个侍郎的手不放,硬要抱在怀中:
「不必耽心,嘿嘿,没啥要紧的事,有我在,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吗?」
「不行,大人请自重……」侍郎怀中抱著几卷公文,拼命想挣开,都快哭了。
「那我替你拿吧!」傅迁伸了另一手去拿公文,其实是趁机在侍郎身上乱摸,侍郎一急,猛然一巴掌打在傅迁脸上,解光暗自喝采。
「混帐!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吗?好你个董贤,我……」傅迁伸手,狠狠地也甩回董贤一巴掌。
解光和孙宝互视一眼。
「想为国捐躯,就去救吧!」
「孙大人,您还不是进宫来告傅家的?」
两人同声一叹,遂同时走了上前,傅迁一看有人,才放开手,董贤趁机逃走了。解光微笑道:
「傅侍中,您的脸上有手的型状呢!」
傅迁连忙按住脸,道:「侍::侍郎太没规矩了!哼!也不问问我是什麽人……」
解光闷哼了一声,冷笑道:「等您脸上有脚的型状,就知道您是什麽人了。」
「你!」傅迁脸色变了,拂袖道:「反了!我非禀报太后不可!只不过小小司隶,敢侮辱皇家!」
看著傅迁气呼呼地离去,孙宝长叹一声:「不简单,畜牲扮人能扮得这麽像。」
不过,那名侍郎确实美得惊人,匆忙逃逸的身姿,翩若惊鸿。两人均暗想难怪傅迁大白天就按纳不住。看到美人,不管是男是女,就想按倒,这种贵族多如牛毛。
由宋弘引见,孙宝及解光叩拜见驾。刘欣穿著平常的便服,命御医退下後,才道:
「平身。听说方才前殿稍有骚动,是怎麽回事?」
「回万岁,只不过是傅侍中调戏美貌侍郎。」
「又……」刘欣伤脑筋地按住额头。
「司隶有何事要面禀?」刘欣问回正题,孙宝是紧急要求面圣,不知为了什麽大事。
「启奏圣上,是为了中山太后的巫蛊一案,其中冤情似海,乞陛下重审。」孙宝稳重地道。
刘欣一怔:「中山太后的巫蛊案?朕不是命丁御史调查了吗?什麽冤情?」
孙宝迟疑片时,道:「原本调查此案者,御史大人所审结果,并无巫蛊之事,而是中郎谒者张由诬告。但後来太后降旨,命中谒者令史立接手此案,丁御史不得过问。」
刘欣没想到自己派去的贵戚也作不得主,反而是傅太后叫去的一个小官算数,心下已有三分不快,道:
「史立怎麽审的?」
「万岁明察,微臣敢不冒死陈情:史立在重牢中,严刑逼供,拷死了中山太后女弟冯习夫人,以及太后的弟妇冯君之,此外,死於重刑之下的中山国官吏贵戚,有数十人之多!」
「皇亲国戚,史立敢私刑拷死,好大的胆子!」刘欣几乎不敢置信,「纵有太后懿旨,此案非比寻常,小小中谒者令岂能生杀予夺?」
「正是,丁御史曾据汉律坚持主审,却被警告:若不退出,史立可能会采取非常手段办理。後来……丁御史前往牢狱审问时,牢里的贵人们早已全部惨死,遍地血腥狼籍,丁御史连夜奔回京禀报,却被挡在宫门外,丞相府也不肯接见,才奔赴执金吾邸,说出真相。至今,坚不招供者无一幸存,孑馀者屈打成招,冯太后在狱中自尽,而其馀牵涉者,早已弃市。此案未经微臣复审,亦未报告,完全不经律令手续,加之以诬枉甚重,乞陛下明夺!」
「为何不早面禀朕?人都死光了才来报告,有什麽用!」刘欣气得心口痛,宋弘镇静地奉上汤药,道:
「万岁保重。」
刘欣喝下药,解光悄悄按了一下孙宝,代为回答:
「启禀万岁,此案审讯过程,北宫有旨:一切便宜行事。因此判决下达有司时,早已行刑讫毕。孙司隶及微臣数次上书求见,却石沉大海,今日匆促得以扰乱圣上,不胜惶怖,情非得已,微臣伏罪。」
北宫……再说下去,恐怕不利於傅太后的话会更多,对君臣都不好看。刘欣命孙宝、解光退下,越想越气。傅太后和中山太后,同为孝元帝的嫔妃,昔年争宠,而今夺嫡,新仇旧恨之下,即使要陷害冯太后,也不用如此狠毒,根本不把他这个皇帝当一回事!又置王法於何地?把亲戚拷打而死……这种事,一想起来就恶心,和吕后虐待戚夫人比起来,不遑多让。
当天下午,傅太后由紫房复道驾临未央宫,刘欣依往例迎接太后入殿。太后问自己的病情,回答著时,三言两语,极不情愿,心中反覆交煎:要不要明言那件事?那是违法、残酷的大冤,说了出来,太后会难堪吧?眼前这虽严格却爱护自己的太后,怎麽会做出和吕后一样残忍不仁的事?
宋弘的通风报信之下,孙宝他们才得以瞒过太后耳目,入宫告状。可是现在宋弘一副漠不关心,像根本不在乎什麽冤情,阉人的心理实在奇怪。刘欣硬著头皮,道:
「太后,听说……中山国的巫蛊案……」
「啊,欣儿知道了吗?」傅太后雍容华贵地微笑著,轻轻拂了一下雪白的貂领,「真是大快人心,那个奸诈邪恶的女人,全家一个都不留,哈哈……」
「巫蛊的事,听说……是空|穴来风……」
「听谁说的?」
「总之,不是史立就对了!」
「史立忠心不贰,公正无私,只有他知道全案真相,难道是丁玄跟你说了什麽?」
「并不是丁玄,太后为什麽改派史立呢?」
傅太后眉毛一扬:「丁玄办事不力,再放纵奸邪,後果不堪设想!你前一阵子虚弱不堪,就是著了道儿,现在不是好了吗?」
「朕只是疲倦而已,和巫蛊有什麽关系?中山太后没有理由谋害朕,而且遗下襁褓中的中山王,不是太可怜了吗?」刘欣越说越难过,「真有谋弑,更应该正式交付司隶调察,怎麽说也不能私下刑求。口供不招,打死一两个人也就算了,数十人丧生酷刑,这是屠杀啊!」
「屠杀又怎麽样?」傅太后居然还在笑。
「太后!」刘欣几乎不敢相信。
「只可惜冯老太婆太奸诈,先行自尽,哀家本想好好折磨她一番,方消我心头之恨!三十年,人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三十年来,哀家等的就是这一天,他在先帝面前羞辱我,何等威风,还敢跟我争入主汉宫……欣儿,你怕什麽?你是天子,没什麽好怕的,如果中山国的人夺嫡成了,今天弃市的人就是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