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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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笑了笑,“为何要告诉你?”
“你确实不需要告诉我,可我没有带属下来,就是想到你是姑娘家,不想惊吓了你。如果你不照实说……”
“哦?大人这是威胁我?”阿古语调平淡,“没带下属来,不过是因为你怕惊扰了薛家人。有薛家人出面,能将我请进牢里的,大央国也没几个了。”
宋芷一顿,阿古又道,“你说不想惊扰我,可却带了佩剑。一般的姑娘见了剑,也只有被惊吓的份了,你同为女子总不会不知。薛三爷薛六爷刚走你就来了,这样炎热的天,如果是从大理寺赶过来,总会热出汗来,哪怕不见汗珠,面色也会蕴热得比平常红润些。可你并没有,说明你方才在附近等他们走,歇息了一会,当然不会热得渗汗。”
字字都对,甚至连她在附近查看都说对了,有理有据,宋芷只觉就算否认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这姑娘比她想象中聪明多了,“那你猜猜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阿古浅尝浓茶,“不知。”
宋芷冷笑,“来查案!万丰酒楼命案,翠竹林命案与你有关吧。”
阿古抬眸看她,已镇定自若,“大人这是什么话?”
“这两件案子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你都在场。”
“薛六爷也在来着,大人怎么不怀疑他?”
“万丰酒楼老板娘服毒自尽,不过是有人强灌了她毒丨药,事发之前凶手潜入她却没有求救。掌柜荣德的尸首在寺庙被发现,致命的却不是火烧,而是腹部受了重伤,而当时有人看见有个身形与你相当的人出现。而翠竹林命案中,让洪知礼身败名裂的始作俑者,也是你。”
“大人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掌柜老板娘,还有洪知礼么?”话问出口,阿古看见宋芷眼底的狡黠,瞬间反应过来她说错什么话了。
宋芷冷笑,紧握拳头,“我何时说过洪知礼已死?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他失踪了。”
在渡口树林江中打捞出来的尸首,是她二哥的……虽然面容已浮肿不清,旁人认不出,可她认得。她为了套出凶手,将这事暂且隐瞒,让义庄领了尸体回去,待她捉得凶手,再为二哥安葬。
阿古心底渐趋平静,“大人……能发现那些线索,是你的本事。可没有回去将那些线索销毁抹灭,却不是你手快,而是我……根本就没那样打算。”
宋芷怔住,“你说什么?”
她闹不清她要做什么,说这些话不就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可她为何一点都不惊慌?
阿古双眼酸涩,本想忍住,到底还是慢慢红了眼,眸光更有悲凉,“当初宋大人侄女暴毙,你不查;你长兄死得蹊跷,你不查;宋家散得支离破碎,你不查;你二哥一家失踪,你不查。你心安理得躲在小镇做你最喜欢的捕快,如今还做了京官,进了你最想去的大理寺。可现在为了那些不相关的外人,为了害死你长兄的二哥,却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宋芷!你枉为宋家人!”
如有雷轰在耳边,宋芷盯着这陌生苍白的面庞,满目错愕。
☆、第33章 连环扣(六)
第三十三章连环扣(六)
金书在外面听得很清楚,几次想进去,还是忍住了。
他跟在阿古身边那么久,听得出来她这次跟对贺绿浓他们说的话不同。对他们只有满腔恨意,可对宋芷却全然不同,恨里带着肝肠寸断的痛。
宋芷惊得语塞,她惊觉这叫阿古的人是她认识的,可又不可能。宋锦云已经死了,在三年前就死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面前。而且这张脸不是她,四目相对,却又觉心惊胆战,“锦、锦云?”
阿古紧咬着唇,咬破了也不知,半点疼痛也察觉不到,“害死我的是薛家,他们活活将我毒死。爹爹他去青州为我收尸,将家里大小生意交给二叔照看。结果二叔趁爹爹不在,侵吞爹爹大半家财。后来爹爹回到家里,二叔不顾他丧女之痛,恶语告知。爹爹病倒后,二叔便带着他们一家逃到京城。贺绿浓不守妇道,勾引荣德,将病重的爹爹活活闷死,卷了钱财逃走。”
“贺绿浓是我杀的,荣德是我杀的,二叔也是我杀的!”
“你要秉持律法公正,那就将我押送官府,斩首示众吧。”
“可如果当初姑姑你能查查你侄女是如何死的,爹爹便不会死,二叔也不敢叛逃,又哪里有荣德和贺绿浓得逞的机会。”
“可你没有……你一走了之,你把所有的包袱都丢下,你只想要宋家给你的好,却不想沾它半分晦气。”
“我不想手上沾血,可我不得不那么做。我曾经连鱼都不敢杀,连蝴蝶都不愿折杀,可如今我却敢杀人了,因为我要为爹爹报仇,要为自己报仇。我是宋家人,宋家人不是那种没有骨气的懦夫!”
阿古字字带血,声音又已喑哑,听得更是撕心裂肺。宋芷震惊痛心,泪夺眶而出,“锦云……姑姑对不起你,姑姑错了。你当年已经入土,姑姑曾去问过大夫仵作,都说你是突然得了怪病死的,我便走了……”
“难道大夫不会撒谎?仵作不会撒谎?姑姑以为在官府做事的人都跟你一样,人人都会奉公守法?”阿古轻笑,笑得满满嘲讽和无奈,笑着笑着也落了泪,“姑姑啊……你怎会如此愚钝……我自小就敬重你,可如今,却庆幸没有变成您这样的人。”
宋芷颤声,“锦云……”
“当年的大夫和仵作,我来京前,已经杀了。”阿古目有寒光,却也有绝望,“姑姑要告发我,要送我进大牢,让我命丧午门么?”
宋芷猛地一怔。
“我为了报仇,将整张脸都换了,削骨刮肉,疼了整整一年。为了掩饰原本的声音,我喝下毒药,毒坏嗓子,每日只能吞咽流食。除了这双眼睛,没什么是我的了……除了将他们都送进地狱,我什么都不想。”阿古浑身发抖,想到侥幸活下来的自己,想到那三年煎熬,就禁不住颤抖,“为什么恶人没有得到律法惩治,为什么没有?姑姑?”
宋芷心中的律法一点一点的崩塌着,心中防线也轰然坍塌。
因为她的过失,她最疼爱的侄女才变成今日这样。如果不是当年她一走了之,宋家还在,兄长也还在。
逢年过节,衙门里的人都回去团聚,唯有她一人独居。
唯有她没有家。
其实不是侄女手上沾着血,而是她。她低头看去,白净的手已渐渐染红,从三年前她放弃追问薛家开始,她就已经是个罪人。
该去大牢的不是宋锦云,而是她宋芷!
阿古双膝已跪,颤颤捉了她的手,“姑姑……”
“我去告发薛家。”宋芷双目通红,泪已流干,“姑姑给你赎罪!告发薛家!”
“没用的。薛家权势那么大,根本没有办法撼动他们。姑姑不但是以卵击石,还会暴露我,最后薛家还能逍遥快活,我们宋家人,就真的要被赶尽杀绝了。”阿古盯着她,字字道,“姑姑想亲手杀了我,还想亲手杀了你的亲侄子么?堂哥他已经成家立业,堂嫂和三个孩子也会死的……姑姑要杀了他们?”
宋芷愕然,“我怎会做那种事?!”
“姑姑会。因为你相信律法,可如今还不是动用律法的时候。”阿古抓着她的手,紧抓不放,直勾勾看着她说道,“姑姑离开京师吧,唯有你离开,我才能倾尽全力。像当年一样逃走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逃了。”
宋芷心有怒意,可是对上她冷漠的眼,却一瞬心虚。
——一切苦果都是她酿下的,如果她当初没有逃,就不会有宋家众人的惨剧。
——她身为捕快却连自己的家人都守护不了,那如今还谈什么保护。
——锦云已经什么都安排好了,她在的话反倒更碍事。
——所以她走是最好的。
“姑姑……”阿古缓缓松开她的手,“你不必自责,自责也无用。但你有机会赎罪……”双眸慢慢散了冷漠,又像儿时那样,看着自己最敬重的姑姑。
宋芷紧握双拳,一旦她点头,她也就成了共犯。可这些……不都是她这罪人该做的么?眼神已开始迷离,忘了自己曾是捕快,更是如今大理寺的官员。她姓宋,她是宋家人。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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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无风无雨,日头依旧晴朗。
阿古明日就搬进薛家了,洪氏已让人将房间打扫干净,在房里摆上盆栽。见儿子过来瞧看,当即说道,“你过来做什么,快去陪阿古姑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最缺知心人在旁边了。”
薛升笑笑,“孩儿这就去。”
洪氏见他笑得眼里也神采奕奕,心知他真是对阿古上心了,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薛升从家里出来就直接去了客栈,阿古已经在门口等他,见他远远摆手,明媚动人。
走到前头,薛升便说道,“外头那么热你怎么出来了。”
“在屋里待的闷了,而且外头空旷人多,狭小的地方反倒觉得不安全。”
“那母亲给你安排的大房子肯定合你心意。”薛升笑笑,正要和她进去,又见街道上有两人并行而走。
宋芷和洪锦林?怎么又在一起了。
薛升心有疑惑,但并不打算过去打招呼。可宋芷已看见了他,薛升只好过去,作揖请好。
宋芷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他旁边的姑娘。薛升说道,“这位是阿古姑娘。阿古,这是我亡妻的姑姑。”
阿古微微欠身问好。
薛升目光已投在洪锦林身上,又看看宋芷,笑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姑姑和洪兄都是青州人,是旧识吧。”
宋芷意外道,“你是青州人?”
洪锦林也是意外,“不知宋大人原来是一个老家的。”
薛升更是意外,“你们不知?”
洪锦林摇摇头,“不知。”
“我见你们两三回都在一起,还以为是旧识。”薛升神情微有狐疑,“那为何……”
宋芷淡声,“你大概忘了我是什么官。”
洪锦林说道,“我母亲过世后,心里一直觉得不安,恐母亲含冤而死。因此请上复查,案子便交给了宋大人。”他叹气,“查了那么多天,母亲竟真是想不开……”
“洪兄节哀。”薛升安慰一番,又道,“你父亲可有下落?”
他倒是不希望洪知礼被找到,免得拖累自己,甚至想洪知礼死了倒更好,省得他有所顾虑。
洪锦林摇摇头,“我让人去四处打听,有人说看见我父亲乘船往南方走了。我近日也会离开京师,去寻我父亲下落。”
薛升闻言,倒安心了些。怕再问惹宋芷怀疑,就打住了。宋芷末了说道,“等我忙完了手上的案子,便过去拜见你爹娘。再给锦云上柱香,当年她去的太突然,我这做姑姑心有愧疚,往后想多去陪她说说话,那孩子怕太静的地方。”
“锦云定会很高兴的。”薛升如此说着,心头却咯噔起来。
他知道宋芷已算是神捕,总来薛家只怕要出事。万一被看出什么端倪来,到底不好。
宋芷叹气,“我还有事忙,你也去忙吧。”
说罢就走了,洪锦林也跟上前去。
等两人走远,阿古说道,“六爷脸色不大好,是日头太烈了吧?”
薛升勉强笑了笑,恍然,“母亲嘱咐我去办事来着,我急着来见你,倒忘了。”
阿古笑道,“那六爷去忙吧,有金书在,无妨。”
薛升连连道歉,见她真的不责怪,这才回去。宋芷不能留在京师,他要同父亲母亲提提这事,让父亲知会吏部一声,将宋芷调离京师。
从最繁华的街道走到稀疏无人的路,宋芷的脚步这才慢了下来,洪锦林看看后面,不见薛升,这才满目疑惑,“姑姑为何要让侄儿在薛升面前做那种戏?”
宋芷默然半晌,才道,“不要问,如果你不想家破人亡的话。”
洪锦林喉咙一梗,没想到亲姑姑竟用这种话来堵他的嘴。
“听姑姑的话,带着侄媳和孩子离开京师,改名换姓,永远不要回来,更不要见薛家人。哪怕是日后有薛家的人去找你问今日的事,你也要像今日这样答话,否则你会死侄媳和孩子也会死。”
洪锦林叹了一气,他只想家宅安康,不想管那些会害人的事。他能管住自己的嘴,否则当初也不会离开翠竹林后不管别人怎么问他和父亲疏离的缘故也不说半个字,“侄儿听姑姑的。”他顿了顿又道,“那从河里打捞起来的人,是我父亲么?”
那日河里打捞了一具尸体,但还来不及看,就被裹起送去衙门由仵作验尸。宋芷神情微僵,抬头看他时,却一瞬自然,“不是,我亲眼看过,许是什么醉酒的人不慎落水了。”
洪锦林高悬的心这才放下,“那就好……父亲虽然曾有为恶,但身为儿子,当真不愿父亲落得那样的下场。”
“嗯。”宋芷心头如有千斤重锤,可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