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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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还没说他，他自己倒气急败坏起来，蹲在门外的石墩上抽起了烟。
忽然，一颗小石子打在他的身上。
他一回头，看见的是张晓海拖着鼻涕黑乎乎的小脸。
阿仁认得他是自在教过的小学生，便伸了伸手招呼他过来。
“我才不理你，你是我们阿润师傅的敌人！”张晓海很拽地说。
阿仁笑了：“小东西，你知道什么是敌人？我是你们阿润师傅的弟弟，怎么会是敌人？”
“瑛红说的，展老师原来和阿润师傅很好的，你来了以后，展老师就走了，是你把展老师气走的。”
阿仁被张晓海颠三倒四的话语逗乐了。
“那我应该是你们展老师的敌人，跟我哥有什么关系？你过来，我跟你聊聊。”
“反正我也搞不懂她们女人说的事情，不过，既然你是阿润师傅的弟弟，那么我看你不是坏人。”张晓海也有他的逻辑。
“你说，你们展老师原来跟我哥哥很好的，是什么意思啊？”阿仁若无其事地问。
“这你也不懂啊？我给你看照片。”张晓海献宝一样地拿出一张已经有点皱巴巴的照片，“给你看。”
照片上是阿润自在和孩子们一起拍的合影，自在主动把头靠在阿润的肩上笑得如花般灿烂。
阿仁呆了呆，又不动声色地将照片还给了张晓海。
原来，自在喜欢的人是他。
自在为什么又会走呢？是自己的到来造成了误会吗？
满怀心事走回家的阿仁，看见阿润在廊下喝茶。
只见他娴熟地分出两杯茶来，一杯给了自己，另一杯向空着的座位让了让，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默然地喝下了手中的茶。
第132节：回甘（132）
阿仁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忽然问他：“这一杯，很苦涩吧。”
阿润愣了一下，淡淡地回答说：“茶，都有点苦涩，但在苦涩之后，好茶会有回甘，慢慢地由心底回荡上来。”
“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一个人喝着两个人的茶吗？”
阿润笑了笑，将另一杯茶举起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你分享。”
阿仁忽然爆笑起来。
“你是说让我和你一样住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从回忆里寻找快乐吗？我才不会呢。是啊，我爱上了展自在，爱了很久，可是她不爱我，我怎么穷追猛打，做到极致，她还是不爱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我不会后悔，而且，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个展自在的，总有一天，我会遇见另一个与我倾心相爱的人。”
“自在，她和别人是不同的。”阿润叹息了一声。
“既然她这么不同，你为什么让她走了？”
“我？我有什么资格留住她？就像当年，爸爸不会留住妈妈一样。我们的生活属于这里，而她们，都属于更加精彩的世界，如果爸爸和我们两个人当年都留不住妈妈，你认为什么都看不见的我，能留住谁？”
阿润长长地呼了口气，稳住了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阿仁的语气变得不屑起来。
“哥，你和六岁时候的你，没有两样。那时候的你，不敢离开家门，现在，你，也不敢离开你自己的世界。听说，你在自责中生活了十六年，我想，也许你会在自责中过完你的下半辈子。”
阿润的手颤抖起来，但他没有说话。
阿仁又说：“我算是跟你道过别了，明天一早我就走了，也许妈妈是对的，有的人可以留在这里一辈子，有的人却注定要离开，这些天我想明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只有站在舞台上，我才像一个我。还有，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妈妈。这些天，我只不过是跟你们撒撒娇罢了，失去过一次，我不会再失去第二次了，你也一样。”
不过当阿仁出现在丁一莲的办公室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气咻咻飞过来的文件夹。
第133节：回甘（133）
“你看看，这些都是因为你违约我们在打的官司，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不懂事，整个公司的人多加了多少班吗？”
阿仁手脚并用地躲开袭击，嬉皮笑脸地凑到丁一莲面前：“自从我从你的摇钱树变成你的儿子以后，你对我的态度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丁一莲楞了楞，看着眼前这张俊俏如天使却有点贼忒兮兮的脸。
“你说什么？”
“为了弥补当年你对我的失约，你起码应该好好请我大吃一顿啊。而且，我还是一个正在失恋的可怜人，母子团聚的庆典是不是可以摆在工作之前呢？”
丁一莲的脸一下子柔和下来：“你终于被自在给彻底拒绝了？”
“看来人人都知道，我是在单相思啊。”
丁一莲忽然又拿起一叠报纸劈头盖脸地瞄准阿仁打了下来。
“一点出息也没有，这天下的女孩子都死光了？你就记得这一个？你喜欢人家，就一定要人家喜欢你吗？人家不喜欢你，你就活不下去了？工作也不管，有没有责任心？你是不是男人？还吃什么饭，现在就给我去开会，从明天开始，你别想休息！”
从办公室里传来的不清不楚的打骂声，却让办公室外面的小嫒吃了一惊，她颤抖着问丁一莲的助理：“老板娘和我们阿仁难道要解约吗？这是不是打起来了啊？明天报纸上不知道会怎么写啊！”
自在忽然如醍醐灌顶，仿佛得到人生的一声棒喝。
是啊，到底你要到哪里去？自在这样问自己，今天，只是一言不合，可以起身离开，但是最终，你到底要做什么呢？自己的人生，是没有办法随随便便起身离去的。
22
自在跟可言，也终于爆发了战争。
可言看娱乐新闻，看见了阿仁回归的消息，但阿仁并没有回来，心里隐隐有点担忧。
“自在，你跟阿仁怎么啦？他回来怎么没有住过来？”
自在正在网上上传着自己在山村里的照片，听见这个不愿意讨论的话题便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第134节：回甘（134）
“是吧，他回来了？”
“自在，”可言忽然板下脸孔，厉声地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和他是不是分手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意见？”
自在吓了一跳，没想到可言会有这样的反应，茫然地说：“我们也算不上是分手啊，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朋友。”
“鬼才会相信呢！自在，你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名声？跟清戌也是这样，现在跟阿仁也是这样？你要是不想嫁出去，就不要去招惹别人。”
可言的话让自在觉得莫大的侮辱，她第一次感觉到把她一手带大的养母和自己之间存在着一条天堑。
“妈，这些事情我会好好处理，再说，我也不觉得这和我的名声有什么关系，管别人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一言不合，自在起身想要离开。
“你到哪里去？”可言厉声喝住她。
自在忽然如醍醐灌顶，仿佛得到人生的一声棒喝。
是啊，到底你要到哪里去？自在这样问自己，今天，只是一言不合，可以起身离开，但是最终，你到底要做什么呢？自己的人生，是没有办法随随便便起身离去的。
从毕业的那一天开始，自在一直在被动地生活着，因为清戌而决定去苏州上班，因为妈妈而放弃了苏州的工作，因为阿仁的求婚而出走，如今，所有被动的因素都消失了，她发现，她需要决定自己的去向。
我究竟能做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做好的？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呢？
自在站在电脑桌前，眼前是屏幕保护跳出的是自己站在讲台前拍下来的张晓海和瑛红的笑脸。
她记得那张讲台，只有三只脚是完整的，有一只脚曾经在她上课的时候坏了，后来是校长给修好的。
在那个学校当校长，不仅要会当木匠，还得会种田，学校后面有一大片菜地，学校食堂里的蔬菜都是校长自己种的，孩子们会在放学以后去帮忙料理。
短短的代教的经验，居然全是让人充实和愉悦的因素，闲暇的时候，跟阿润一起喝茶做茶，也自有一番乐趣。
第135节：回甘（135）
也许那样的日子，才是自在想要的吧。
但是有几句看似平淡的对话，却浮现出来。
“你很希望我爱上他吗？你真心这么想吗？”
“我只是个瞎子，我的想法对你不那么重要吧。”
“这会子你又在意这个了。”
“其实我一直是在意的。”
既然在意，为什么又一次次跟我邂逅呢？
可言发了脾气，又有些后悔，看着自在木着脸站在那里，一脸绝望的神色，心里更加心疼，嘴里也就软了下来。
“好了，我也不说你了，你也这么大了，高兴跟谁走就跟谁走吧。”
自在也不回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子大就这点好处，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角落悄悄地疗伤。
可是，钻进了自己的小卧房之后，自在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了走出来的勇气，因为她不断地问自己，却发现，关于可言的那个问题，她没有答案。
我能到哪里去呢？
我才22岁，接下来的日子我该干什么好呢？
人生会有这样的阶段，你会希望一切就在这一分钟停止，甚至，好像就在下一秒死去也没有关系。
自怨自艾的展自在，觉得自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其实，这也不过就是失恋而已。
而这所谓的失恋，其实是完全还没有成型的。
那一边，阿润也长吁短叹地枯坐在家里。
自在的离去，随着阿仁的离开显得更加清晰，他走进自在住过的小厢房，试图寻找自在留下的痕迹，不过自在离开得很彻底，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山区渐渐要进入冬季了，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建国以来最早的一场大雪一下子将善水堂变成了冰雪世界。
这种时候还是一盆炭火比空调来得有用。
早早地，午龙就将火拢得旺旺的，还在炭盆边上捂了两只红心白薯和一片桔子皮，古老的客堂被熏得香香的。
阿润将手轻轻地在火上烤了烤，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午龙忽然发作起来。
第136节：回甘（136）
“师傅，我真的受不了了，这一个早上，你已经谈了十七八口气了，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跟你讲，就算要叹气，也轮不到你，我舅舅那个破学校，老师又要走了，说今年过完年就要进城去打工，叫我舅舅另请高明。”
“那就再请好了。”阿润有气无力地说。
“你说得那么便当，你看看我们这片山头，除了茶还是茶，有几个老师愿意留在这里？再这样下去，等我舅舅老了，退休了，我估计这个学校就要并到山下去了，到时候这里的孩子，上学可就不方便了。”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阿润还是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这哪里是问题？简直就是灾难啊！你想，孩子无处上学，年轻的小夫妻就不愿意住在山上了，这样搞下去，茶山的年轻人都跑光了，谁还留在这里种茶做茶？到时候山上没有茶农了，我看你一个人怎么守住传了一百多年的善水堂。”
虽然是闲聊，午龙还是说的十分激动。
“那我也无能为力啊，这样好了，你去学校当老师不就行了。”
“你饶了我吧，那些书上的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这种事情我们急也没有用，你舅舅会想办法的。”
“办法有啊，不过我舅舅解决不了，你倒是有办法。”
“我去当老师啊？”阿润把手插进怀里，调侃午龙。
“不，你给我们请一个老师回来，孩子们都惦记着她呢，天天盼她回来呢。”
阿润没了声音，只是垂下头，如老僧入定一般地坐着，假寐起来。
谈话再次告一段落。
不过，大雪却让自在寝食难安，她想起那几间破旧的校舍，忍不住还是打了电话给午龙，想问问孩子们的情况。
这一通电话，让自在精神起来。
面对午龙一迭声的请求，自在答应了到学校来当老师的邀请，不过她希望午龙不要告诉阿润。
挂了电话，自在就兴奋地收拾起来。
电热毯、热水袋、常用药、课外书，她给自己列了长长一张清单，有为自己的山区生活做的准备，更多的是打算带给孩子们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