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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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袁熙永远知道我在想什么,并没有如我畏惧的那样找凯瑟琳过来“叙旧”。
一直到收工为止,我都躲在保姆车里没敢把自己当人随便走动,回去的路上那种想要排泄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我才意识到这回是生理反应不是心理反应。
看出我一直在冒冷汗,让司机停了车,笑着看我,阮陶,能不能陪我去附近方便,这荒山野岭我一个人有点怕。
那抹充满体谅的笑容温暖得就像春风,一下子拉近了女孩子之间微妙的距离感。
这时候我也只是感知到Emy的体贴和细心,却没想到多年以后的某个冬天,我们会为了袁熙坐在一家破旧的小酒馆里放肆买醉。
有时候,缘分就像爱、永远、希望这些虚无缥缈又不切实际的东西一样,说有就有,说没有也就无迹可寻了。
抵达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轮圆圆亮亮的月亮挂在天际,清辉悠悠然地洒向人间。
我开始犹豫,对袁熙说,很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吧。
袁熙只是淡淡地笑,像是早知我会在最后关头退缩。他点点头,说,随你,明天开始我有一周的假期,不会介意抽空陪你去看看那个人。
我这才猛然想起,下个星期就是袁旗的忌日。
每年这个时候,无论有什么事情牵绊,袁熙都会请假去袁旗的坟前和他说一会儿话。
袁旗是袁熙的大哥,和袁兴同父异母的情况不一样,他是袁熙的亲兄弟,母亲去世后,也是袁熙唯一的依赖。
所有人都说,袁旗是个傻子,小时候伤了脑子,成了智障。
在我眼里,更像是水仙花化作的精灵,洁白孤独,永远一个人寂静地坐在偌大的袁宅角落,他会扯着我的手不停地喊我名字,阮陶,阮陶,我记得你,你是阮陶。
小小的我,俯视着蜷坐在地上的袁旗,喊他旗哥哥。
袁旗就笑,像个孩童,漂亮的眉眼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木讷,笑着喊我,阮陶,阮陶。
他能记住的名字不多,也分不清牛奶和中药,似乎也不会哭,永远毫无防备地对所有人微笑。即使被袁兴欺负折磨,也从没见他发脾气或是流眼泪。
他只是蜷坐在角落,寂静地看着窗外,少年淡金色的面容沉静,目光淡淡。
在阳光大好的午后,我和袁熙就把脑袋靠在他的腿上晒太阳,有时候就那么趴在袁旗的腿上睡着了。他便一动也不动,生怕惊扰了我们,笔直地坐在阳光下,直到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看他满头大汗地冲我们笑。
唯独有一次,袁熙和袁兴打起架来,那时候袁熙才十二岁,被大他五年的袁兴打得痛都喊不出。我在一旁吓得直哭,是袁旗突然跑过来,发疯一样将袁兴扑倒在地,咿咿呀呀地乱叫着挥舞着拳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发怒的袁旗,像在烈火中连根拔起的水仙花,绝望地哭喊着,一拳一拳砸在大哭的袁兴身上。
是用人听见哭号声赶来拉走了发疯的袁旗。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袁旗,再见时,他已成了葬礼上一张眉眼带笑的黑白照片。
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晰,却记得袁旗的葬礼上,袁熙一直呆呆地跪坐在一边,表情木讷。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以为坐在那里的人不是袁熙,而是那个头发细软,表情温柔的袁旗。
头顶苍茫的天空下,洁净到不染尘土的墓园里,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我环顾四周,听见自己小声地对着凝滞的空气发问,旗哥哥,是你吗?
从那之后,袁熙去墓园的时间总比别人晚两天,我知道他是不希望被人打扰。
袁熙不在的那一个星期,我除了上课,就是尽心尽力地扰乱夏文静的内分泌,每天拉着她陪我一起通宵码字。我把自己搞得像一个新时代的职业女性,生怕自己忍不住一个人跑去永安街找晴天。
有一天夜里,坐在电脑前的夏文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号,哎呀,阮陶,你快过来看这个贱人!
我喝了口咖啡,淡定地说,看过了,叶婷婷变身凯瑟琳,我比你更给力,看的是现场版。
夏文静继续尖叫,她隆胸了吧?!垫下巴了吧?!这个贱人还开了眼角,肉毒杆菌一定没少打!
这话我真爱听,把我内心的邪恶全部勾出来了,于是我立即挨到夏文静身边,兴致勃勃地同她一起观察叶婷婷都修补了哪些部位。
正说到她的胸形的时候,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那边半天没有声音,正要挂断时,一个低沉的男中音从话筒里传来,小陶?
全世界这样叫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已过世的爸爸,还有一个就是康帅。
我擎着电话,听见他在电话里笑,心里就莫名悲伤,是康帅,他来找我了。
父亲还没去世的时候就待康帅像自己的亲儿子,他常跟我妈开玩笑,等我们家小陶长大了,就许给隔壁她康家哥哥,那小伙子,顶好的一个人,朴实!
后来父亲去世,在葬礼上哭得最凶的那个人也是康帅。
小时候我在家附近那一带称王称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威风凛凛的康家哥哥。因为他比谁都凶,也比谁都有能耐,所以附近的人对他的态度是既敬又畏。
康帅比我大六岁,从小跟着卖冰棍的爷爷长大,偶尔也见他爸爸来,扯着康爷爷的脖子要钱花。每一次都是我爸出去轰他走,偶尔也用钱打发一下。也许是这样的原因,康帅自愿给我当起了保镖,每天送我上课下课,一有点风吹草动马上摩拳擦掌瞪眼睛。
有好几次,他为我和人打得鼻青脸肿。我总记得他挡在我面前,过分消瘦倔犟的背影,记得他说,小陶这个妹妹,任谁也不能欺负。
那段时间我威风极了,就像黑社会大哥的千金一样,走路的时候恨不得用鼻孔看天。
后来他长大了,可以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赶走他的爸爸,对我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因为家里太穷,书读到初中一年级就被迫辍学在家,白天跟着爷爷一起卖冰棍,捡破烂,替人家修修自行车和家电,夜里到我家跟爸爸学习课本。
父亲是教师,人人喊他阮老师,康帅不肯这样叫,他喊我爸爸师父。他说,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后来康爷爷去世,父亲要认养他做儿子,他却不肯,一个人打包行李去了南方。
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直到十七岁那年回来了,大老远扛着大包小包喊师父,到了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
他说,师父,我在外面学了点手艺,好歹可以做份正经活计,现在做您儿子也丢不了您的脸,您还认我做儿子,行吗?
我爸说,行!
那天晚上康帅住在我家,把五六个包袱全给打开,他说,这些都是给你们买的。
我妈问,你的行李呢?
康帅一笑,说,我没有行李。
我妈别过头去擦眼泪。
康帅早早地染了烟瘾,每天晚上,夕阳西下,都能看见我爸和康帅一大一小的背影蹲在后院抽烟。有时候我跑过去,康帅立即把烟头掐灭,还不让我爸抽。他说,不能让小陶吸了二手烟。
那时候就有人拿他打趣,说,康帅将来娶了老婆怎么办,肯定会吃小陶的醋呢。
康帅一扭头,义正词严地说,我可不娶那没见识小心眼的坏女人。
人家又问他,那你怎么知道什么样的是好女人?
康帅说,知道,师母和小陶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
那时候的我,也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就是我爸和康帅。
可是后来,这两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一个为救人丢了性命,一个因伤人进了监狱。
康帅出狱的那天,我早早地去了监狱门口等他,里面的人却说他减刑一年,早就走了。那时候顾延还在我身边,我就在他怀里哭,眼泪胡乱地流了满脸,我知道,依康帅的个性,在自己没有着落之前是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就像他十四岁那一年不肯做父亲的儿子一样。
他有自己一套做人的方式。
那时候的顾延对康帅充满了好奇,他佯装生气地敲我的头,阮陶,你现在在我怀里为了别的男人哭呢。
而现在,康帅回来了,顾延却失去了踪迹。
我和康帅面对面地坐在“旧眠”的隔间里,竟觉得出奇的亲昵,好似昨天还在一起哥哥妹妹地闹着吵着,好似前几日我尚且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只是他高了许多,身材也结实了许多,硬朗的脸上有了青色的胡楂。
我坐在对面极力忍着,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康帅过来把我拥在怀里,姿势像是在抱一个小孩子,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那样熟悉。他的手拍着我的肩,拍着拍着,就有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肩膀上。
在康帅的怀里,我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在我们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永远把你当做世界上最经不起伤害的小孩,他们拼尽全力保护你,维护你,总觉得如果不时刻陪在你身边,你就会出什么乱子,受什么委屈。
窗外夜色正浓,康帅借着柠檬色灯光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他说,小陶长大了,长高了,变漂亮了。
我被夸得有些找不着北,但仍是不舍地问他,你只是来看我一眼对不对?还要走吗?
康帅摇头,不走的,小陶,我在川城工作生活,一安定下来就回去找你,奶奶身体还很硬朗,很多她教过的聋哑学生都到家里找她谈心,还送去一只黑猫,她过得不孤单。
是奶奶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是,傻丫头,我倒是要看看那个顾延有多大的能耐,能让你寻死觅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不好看,像是在气我自寻短见。
我马上解释,那绝对是个意外。
康帅突然正色道,那你再见到顾延,也是意外?
原来他已经知道我那么多的过往。
我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他是晴天,虽然和顾延长相气质都很相似,但大家都说他们不是一个人。
康帅喝一口茶,问我,你也觉得是认错了人?
我垂下头,许久才开口说,我不知道,康帅,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他是,可是他和赵小仙住在永安街这是没有错的事。那里的人都能证明赵小仙和晴天是一家人。
康帅点了根烟,微微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圈。
小陶,那你知不知道,赵小仙赵晴天兄妹是在两年前才搬去永安街的?
如果我打听的没错,顾延那小子,也是在两年前失踪的吧?
我整个人都呆住,只感觉到一阵眩晕在体腔里横冲直撞。
夜那么黑。
气温不动声色地变得冰冷。
我的头像是要炸裂开一样嗡嗡乱响,而我并不知道,那是真相,还是猜想;是砒霜,还是蜜糖;是要将我救赎,还是要把我丢进更深的绝望。
第三章 他是赵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顾延
第二天是周末,我和康帅在水果店买了些瓜果就直奔永安街。
永安街是川城小有名气的待开发区,以盛产贫困户和犯罪分子著称。大学里的公益社团常去永安街看望孤寡老人和特困户儿童。
如今想来,那一次在“旧眠”楼下的会面,也许是太过仓促,加上夜色昏暗,我的神经也混乱不堪,我竟没能好好看一看他们,也没能问一句,过得好不好。
只记得晴天一双夜空般深黑的眼睛,像极了顾延。
从一条老弄堂转进去,可以看见几十间独门独院的平瓦房,阳光正足,几条大狗随意地卧在路边熟睡。见人走过,也只懒洋洋抬一下眼皮,像是在说,好吵啊,拜托快些过去。
我和康帅下了车,敲开一道微微敞开的红漆铁门,锈迹斑斑的大门里传来一个阿姨的声音,谁啊?
康帅上前问了好,打听出晴天和赵小仙住的屋子。
阿姨善言,摇头惋惜,晴天那孩子可怜得很,他们阿爸去年得了肺癌,没得治,那孩子挨家挨户地跪地磕头,给他们阿爸筹钱治病,如今欠了一屁股债。老爷子像是看不得再拖累了孩子,早早地咽了气。小仙身体也不大好,只苦了晴天,唉……康帅看我一眼,与阿姨道了谢,带我一路找过去。
一直到街尾,临着一条小河,有一户小小矮矮的房子。刷着红漆的木门已经剥落了好些,门轴也不大灵活,轻轻一推,发出吱嘎一声。
赵小仙在院子里晾衣服,扭头看见我们,一张瘦瘦小小的脸上出现敌意。
又是你,你可真难缠!她丢下衣服转身要走进屋子去。
康帅抢先一步挡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说,赵小仙,你没做亏心事转头跑什么?
赵小仙瞪他一眼,放屁!我赵小仙从没做过亏心事!
康帅冲我一笑,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