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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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说,袁熙不是要安排她到国外接受治疗吗?
夏文静说,嗯,好像过不久就要去了,喂,阮陶,你真的就让顾延这么走了?
我白她一眼,同志,注意措辞,他叫赵晴天,再说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夏文静耸耸肩,留给我一个无限伤感的后脑勺。
说话间已经轮到我们进行嗅觉测试这一项,医生只要求回答酸、臭或无味。
夏文静刚才一直忙着跟我聊天,许是没听见医生的话,所以特别认真地对着小瓶子闻了闻,笃定地说,报告,这是醋!
医生无语了一会儿,说,不对。
夏文静俯下身又仔细地闻了闻,忧伤而又缓慢地说,嗯……是陈醋!
医生很宽容地原谅了她,把那瓶臭的推到她面前。
夏文静笑了,嘿嘿,这是屁!
医生表情忧郁地请她进行下一个项目的体测,夏文静特别得意地回头跟我说,刚才那个是醋,山西的陈醋。
燥热的阳光下,我看着夏文静明亮的笑脸有点发晕,不知道是不是宿醉的原因,我一直觉得头重脚轻,目光涣散。
夜里袁熙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咳嗽了几声,袁熙问我,感冒了?
我说,没有,就是嗓子有点疼。对了,你明天要去乡下?
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疲倦,要不要一起去?有一群孩子,你可以和他们一起玩儿。
有点累,想在家里睡一天。
真可惜,你的孩子缘用不上了。
我笑,他还记得,我生平最得意的事就是这件,抱着的婴儿从不会哭,带着的孩子从不会闹。
电话那头的袁熙声音有了困意,他说,阮陶,你这么会哄小孩子,以后就可以多生几个,我把他们扛在肩上,教他们游泳和踢球。
他笑了笑,声音里全是满足,那种憧憬的笑声,让我心里觉得很安稳。
我也笑,那么喜欢,自己生去。
我们就这样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各自睡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酸痛得像是被整个拆开再胡乱地组装了一遍一样,嗓子里冒着呛人的热气,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地响。
我喊了一声夏文静,空荡荡的屋子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在床上挺尸了五分钟,我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坚强地爬起来到客厅去拿电话,才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我昏睡了一整天。
摸了摸额头,火山一样,都能煎个鸡蛋了。我无限伤感地在柜子里翻了两粒感冒药片吞下去,然后挣扎着拨通了夏文静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夏文静扯着嗓子跟我喊,喂?什么?我在火车上啊,去找李海洋,你说什么?没有信号了,喂?
一声刺耳的声音后,通话中断,再打过去已经不在服务区。
手机里的熟人挨个找遍了,不是关机就是出差在外,我在客厅里晕头转向地发了半晌的愣,实在找不出一丝力气自己下楼去医院,只好再次爬回床上继续昏睡。
口干舌燥,浑身酸痛,头痛欲裂,欲哭无泪。
再醒来的时候,我听见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地响,听了半天才惊觉是电话响了,拿过来一看是晴天的号码。
我接起电话无力地“喂”了一声。
开门,阮陶,我在你家门口。晴天的声音焦急地传来。我怔了怔,才勉强使出力气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能是扁桃体发炎,导致我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五十岁,沙哑低沉得很爷们。
晴天拎着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伸手在我额上探了探,眉间立即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
这么烫,怎么不打电话给我陪你去医院?要不是夏文静打来让我过来看看,你会被高烧烧死!
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笑,我以为你和袁熙他们一起去乡下拍摄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借口,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会再去打扰晴天的生活。所以晴天也没有多说什么,从塑料袋里拿出几盒治感冒退烧的药,按照分量一一让我就着烫烫的开水喝下去。
你不要走动,回房间盖好被子躺下,我去厨房给你热一下粥,喝过了会好受点。
我顺从地点点头,盖着厚厚的被子躺下去。迷迷糊糊间听到厨房传来动静,我抱着被子,心里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塌陷下去。
没多久,厨房里传来阵阵清淡的粥香,晴天端着一碗热热的粥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
好点了吗?他的声音很轻。
嗯。我点点头,舔了舔干燥得起了皮屑的嘴唇要坐起来。
晴天伸手握着我的肩膀将我扶在床边上,背与床头之间塞了一个枕头,他说,这样倚着坐舒服些。
然后他拿着被子,将我脖子以下的身体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露出一个被高烧烧得通红的脑袋。
我笑,你这样捂住我要怎么吃饭啊?
晴天端着粥碗在床边坐下来,语气耐心地说,我喂你吃,来,你先喝杯热水,再喝粥,热热的发发汗感冒就好得快。
我看着他手里透明的,冒着热气的玻璃杯,忽然间有一瞬间的恍惚。
记得高二那年,奶奶去乡下教聋哑儿童打手语,大热的天,我却半夜里发起了高烧,第二天一直在家里昏睡,没能上课。
放学后顾延来了,在楼下眼巴巴地等了好久,天色渐渐暗下去,也没见楼上的灯光亮起来,他才鼓足了勇气到楼上来敲门。
那天夜里他一直在家里陪我,煮了一锅糯糯的米粥,加了一小把砂糖,一勺一勺地喂我吃,又到楼下买了药和体温计,隔一段时间就帮我换一下额上的冷毛巾,量一次体温。
我迷迷糊糊地昏睡,就听见顾延在旁边小声地对我说,睡吧,我不走,想喝水了随时叫我。
也许是高烧的缘故,那天晚上我不停地要喝水,上厕所,折腾得顾延一夜没睡。
每一次我醒来,都能看见顾延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我,眉头微微皱着,每一次,他都小声地问我,渴不渴?饿不饿?好些了没有?
第二天早晨高烧总算是退了,顾延却病了,体温不断地攀升。
而我就像此刻的晴天,用棉被把他严严实实地捂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我说,这样发发汗,会好得很快。
顾延就无奈地笑问我,你这样把我捂住,我要怎么吃饭啊?
我喂你啊!我端着那碗煳掉的米粥,在床边坐下来,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煳掉了,但是好歹也是农民伯伯的血和汗呀,你要多吃才能快点好起来!
那时候的顾延,那时候的我,那时候的我们,美好得就像梦一样,而那一段闪闪发亮的时光也如同梦境,一点点的疼痛就惊醒。
想什么呢?晴天问我。
我摇摇头,笑着说,怕你被我传染。
不怕的。他停顿一下,我是说,我抵抗力比一般人要好,不会被传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我看着对面表情温柔的晴天,有点心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心痛,我主动要求再来一碗粥。
吃完了饭,晴天喂我喝了一口退烧糖浆,为我盖好了被子,替我关上了灯。
他站在一室黑暗里轻声说,阮陶你睡吧,不要踢被子。
我应了一声,听见晴天轻轻地把房门关上,只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客厅的灯光透过那道缝隙模糊地洒进来,掺杂着晴天在厨房刷碗的水流声。
黑暗中,我忽然温柔地笑了,仿佛时光越过我苍凉的额,一点点倒退,退回了很久以前。
醒来的时候客厅里还亮着灯,我沙哑着声音问,晴天,你走了吗?
没有。门被他轻轻推开,光与暗的界线里,晴天的面容看起来很模糊,他说,你才睡了不到二十分钟,我给你烧了一壶水,要喝吗?
我摇摇头,说,好受多了,想再睡一会儿。
晴天点点头,又将门轻轻地合上。
我傻傻地看着门外的光影,渐渐入睡。
十多分钟后,我口渴了,对着门缝轻轻地喊,晴天,你还在吗?
在这呢。晴天跑进来,紧张地问我,是不是难受了?
不是。我淡淡地笑,想喝杯水。
晴天转身帮我倒了一杯温水,扶着我喂我喝下去。他微凉的掌心探了探我的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有那么烫了,你继续睡吧,感冒三件宝,热粥、温水、睡眠好。
他帮我仔细地掖好被角,端着水杯走了出去。
我觉得有点冷,把脑袋塞进被子里。夜很黑,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雨声,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呼吸也由浑浊变得均匀。
第三次醒来,我不知道几点了,对着门外微弱的灯光问,晴天,你走了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像是凝固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不合时宜地醒着。
晴天,你走了吗?
我加重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光在外面,我在黑夜里,凝神盯着那一束倾泻进来的光,不甘心地一次次开口询问,晴天……你还在吗?
不在了吗?
顾延……是真的,不在了吧……黑暗中,我慢慢坐起来,看着四周朦胧的月光,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额头上放着的毛巾已经干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热水也已经微凉,月光也淡了,整个世界沉寂在茫茫的寂静里,轻柔地叹了一口气。
病中的我们总是格外脆弱,需要有个人在身边,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陪在那里,陪我们度过那些艰难的时刻就好,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需要有人分享他的第一声啼哭;就像垂暮的老人,需要有人听他絮絮叨叨的记忆。
有时候,比起药水,更具药效的减痛方式是陪伴。
我就那么断断续续地昏睡,断断续续地醒来,黑暗里渐渐融进一丝天光,我恍惚地睁开眼,在模糊的光线里慢慢地转动眼睛,忽然看见窗边立着一个人影,高瘦的背影。
晴天?……我迟疑地开口。
人影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我,白痴!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黑暗中的袁熙,他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远方有熹光缓慢地弥漫而来。
袁熙?你怎么在这里?
笨死了!他走过来,坐在床边,揽过我的脑袋贴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会儿才放开我,高烧已经退了,他笑笑,乖孩子,好得真快。
我有气无力地冲他笑,现在几点了?你不是在乡下工作吗?怎么回来的?
凌晨四点了。他慢慢地说,夏文静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在工作,事后打过去,她说你好像病了,晴天已经来过了要我不要担心。
那你还来干什么?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湿淋淋的头发,你淋湿了?怎么搞的?
打车来的。他握住我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润,他竟然会脸红!
可是打车来,怎么会被雨淋成这样?我盯住他的眼睛问,三更半夜,那么远的乡下哪里来的车给你打?
天哪,女人真啰唆!袁熙把我塞进被子里,去卫生间找了把毛巾挂在头上,一边擦一边说,走到市区就有车可以坐了,笨。
你疯啦?!我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从乡下走到郊区是什么概念?!没有伞吗?你以为自己是铁人是不是?
我的声音大到自己都吓了一跳,奇怪,为什么看着袁熙那张湿淋淋的脸,胸口处会突然涌出一阵温热的暖流,像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融化了,带着体温,在血液里不遗余力地奔腾着。
你这样吼我的样子可真吓人,阮陶,呜呜呜,吓死人了。袁熙撒娇似的挨着我坐下,搂着我的肩膀说,为什么来,你觉得呢?当然是不放心才过来。你不谢恩也就算了,还这么凶,不过看你变成母老虎的样子也就不担心了,饿不饿?天亮了我带你去吃饭。
他放开我,把脑袋伸过来,笑嘻嘻地说,帮我擦擦。
我的脸上还挂着生气的表情,眼睛里却已经无可奈何地笑了,我接过毛巾,像给钱来也富贵擦毛那样尽可能温柔地给袁熙擦头发。
你知道晴天来了还担心什么呢?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个药就会好了。我仍是忍不住絮叨。
就是那小子来了我才担心啊!他纠正我,语气听起来像在闹脾气的小孩子。
我觉得脸上有一点烫,胡乱地擦完就把毛巾丢给他,故意提高了嗓音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别扭,你看你衣服裤子都被雨淋湿了,要感冒的,我去给你找件衣服穿。
你家还有男人的衣服?袁熙的头上蒙着毛巾,眼神看起来清凉得像一只小狗。
我笑眯眯地说,没有。
那你要给我穿什么?……下一秒,他已经看到我手中的女士运动服,恨恨地说,我不要,除非我死!
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了。我把衣服丢给他,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