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薄幸-第8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成想太医救活了他。
更不成想他那算尽了一生机关的老爹,到头来没享几天无上尊荣,便罹患热证身亡。世事无常。子衿自己跑去隔壁甘为人质,天子之位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当即由轩丘迁都乐邑。
封禅之行,一切顺利。旧故里草木枯荣,执古宫虽仍让人看守打理,但到底人去楼空,物是人非,重归竟如身是客。
当然路上还是有些波折的。江河万里,尽除分封。慕广韵一上台就下令废除旧世族分封,雷厉风行,对于慕氏子孙也没有半点纵容手软,除了有功勋、有才能者委以重任,变贵族为官阶,其余不学无术坐吃山空者统统收回封地与爵位世袭资格,按人丁分派田地,同为庶民,无论尊卑。当然有的是人恨慕广韵入骨,趁他出京连番刺杀。
当然都是刺杀未遂。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改革利万民,而触动旧势力利益,万分难行。慕广韵功成,其他千千万万与他一样出身的世家子弟必然就要沦为炮灰。但其实慕广韵并不算赶尽杀绝,他暗地里扶植慕氏各族建立产业,利用地资,涉及铜铁冶炼、兵工制造、轻工纺织……等等。
可惜人心不足,多的是人舍不弃往日浮华,对于变法也总是不能够买账。
不过有人绞尽脑汁杀他,也有人对他感恩戴德。一路百姓夹道欢迎,歌功颂德。
慕广韵此行带了风栾。立在白歌城外桃林中的三座坟冢前,两人久久无话。没有带多余的人来。
其实阿苦的坟墓大可以撤了,因为她还活着。但他没有动它,仿佛里面葬了一段往昔年华,动不得,一动就要流走了。
另两座墓是他的娘亲与姐姐。
“娘……”他说,“孩儿回来了。带了个人来见您。”
风栾看了看他,不语。他也回头看她:“儿时的事情,还是记不起吗?”
风栾摇头。她是一个性冷之人,没什么表情,也不爱说话。这些年来,慕广韵每每去看望她,她只不言不语。
“我不是慕千尘。”她没甚感情地说。
“既然记不起,又怎知是不是?”
她无话反驳。
慕广韵伸手去摸姐姐的墓碑,道:“里面有一具遗骸,这些年过去,应该只剩了白骨。大约这样小,是个八岁女童。但是,尸身是造得假的。我那时并未亲眼见到姐姐死去,只知道父亲为了避免触怒姬夫人,命人将姐姐匆匆敛了葬了……”
“这世上相貌相似之人很多。”
“可惜姐姐与我生来都没有什么胎记……”
“其实是耶非耶,还有什么重要。”
慕广韵沉默一阵:“是不重要了,只是我想知道。也想告慰娘亲。”
“还是你想宽慰自己,而后心安理得?”
慕广韵没有说话,摩挲墓碑的手顿了顿。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很洞悉人心。如若姐姐千尘没有因为二十年前的意外死亡,那么他这二十年来对薄姓的仇恨会不会减轻一些,那么他一路走来也可以稍稍不那么逃避对薄媚的朦胧感情。
但是有什么用呢,都到了现在。时间也不可能重来一次,容他去纠正弥补。而如今,他恨不恨她已无关紧要,关键的是她恨他。
“你知道鸾洛国吗?”
“有所耳闻。激雷以东,昌云以北。”
“那是一个很美的国度。”慕广韵笑说,“儿时总听娘讲起,山河秀丽,诗情画意,民风纯朴,文化瑰伟。可是它灭亡了,在我出世那年。娘一生都未开心笑过,可乳娘却说她以前是很爱笑的,笑起来很美很美。长大后,我渐渐知道她是在思念故国。
“百年前,上古王朝衰落,群雄争霸,逐鹿中原。薄野本是诸侯国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多年见风使舵,巴结大国鸾洛与苍慕,方才得以借势强大,日渐野心蓬勃。
“动荡中,一举夺得天下的本是鸾洛,苍慕堂堂正正败北。薄野只是作为两国走狗,帮助清理些蝼蚁小国而已。可那时,眼看着鸾洛、苍慕成为翘楚,君临天下者必出自其中之一,薄野国君小人作祟,挑拨两大国关系,陷害了苍慕,以苍慕的名义挟持了鸾洛国君妻儿,后又假模假样救下这对母子,大张旗鼓护送回鸾洛国君身边。
“鸾洛国君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为报答‘恩人’,许诺称帝后赏赐薄野任何想要的东西。薄野国君只道:‘分内之事,臣什么也不要,只是臣家中老母半生凄苦,垂垂老矣,有生之年就想看到不肖子登临帝位,做一回大事,光宗耀祖。不知君上可否将这帝位假装让给臣坐几年,待到老母寿终正寝,必然立即归还。’
“鸾洛国君感动,便让他暂时坐了帝位。两方铸金鼎为约,铭文写着归还江山的年限。可笑,对不对?或许在别人看来可笑,但世事再荒唐都没什么可笑。人世间,就是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人,做着这样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那鸾洛国君,他心中情义大过天,所以看不见别人心底的龌龊卑劣。薄野既已骗得天下,又岂会拱手归还?不出两年,太后未死,鸾洛国君却离奇死于自己宫中。后来鸾洛重臣接连死亡,再无人知晓‘借还天下’的约定。
“可惜薄野兵弱,又无治国之才,无力灭亡鸾洛,更无力扫平天下。便只好假惺惺善待‘诸侯国’鸾洛。搜寻那金鼎,试图销毁。最后确是搜到了,也销毁了,一切便告一段落了。
“本来此事已尘封入土,无人知晓。直到那女子嫁给薄鄢,风波又被掀起。”
“三十年前,姬钧姬铭,绝世双姝,名动天下。世人不知,她们背后的主使者,正是鸾洛国阴阳师公玉连缤。公玉连缤是国君的鹰爪,也是藏匿真正金鼎的公玉家族的唯一传人。他派姬铭或姬钧潜去薄鄢身边,本应是为鸾洛做事的。后来不知其中发生何种波折,姬铭将金鼎在世的消息透漏给了薄鄢,薄鄢忌惮鸾洛,联合一众窥伺鸾洛金矿的诸侯国将其瓜分蚕食。鸾洛国亡。
“正如铜铁矿是苍慕被人忌惮的地方,近几十年来境内接连被发掘出的金矿,无疑也为鸾洛招致祸端。乐邑占领了金矿最集中的中心地带,其余大片分给昌云、激雷、墨颐等国。就这样轻描淡写,一个国家亡了。
“而我,眼睁睁目睹。”慕广韵讲完,闭了闭眼,“娘亲离世那年,我只有六岁。其实是不大懂得的,知道的也没现在这样多。但是,那几年里,有人常常来告诉我这些不该被忘却的真相,残酷的真相,仿佛有意要在一个孩童心性最容易被影响的年纪里深深刻画他心里的仇恨。后来他告诉我,他是我的小舅舅。我果然满心满脑只剩了仇恨,甚至恨透了因为忌惮乐邑君威而不敢为母亲发丧的窝囊至极的父亲……”
那年姐姐和母亲死去多日,秘不发丧,最后慕庄也只是让人用草席裹了出城下葬,半点礼仪也没有。无非是因为之前妻女在乐邑激怒了姬夫人,并险些害苍慕获罪。其实慕广韵知道,父亲多半不是不顾念感情,而是心思缜密、忍辱负重。会还回来的,有朝一日。可是他那时还小,痛与恨都忍不了,简直恨极了父亲的冷漠,也曾哭闹痛骂。甚至提着剑要去乐邑报仇,却被禁足一年。
“是桀告诉你这些。”风栾道。
“是的。”慕广韵点点头。夜幕落下,星河璀璨。远处有河流,河水泛着月色银白的粼光。上游隐约有什么东西漂来,一闪一闪,金灿灿的,格外夺目。
“好像一个轮回,如今我也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风栾仰望天际,突然轻轻道了声:“岁行玄枵了。”
“为什么总是提起岁星玄枵?”慕广韵不解。抬头仰望星空,这一年,是有灾祸还是福运?
☆、千红一枯
(第九十三章)
“没有想过解除身上的‘芳华劫’吗?”慕广韵问。
“解不除的。”风栾道,“何必要解除?人总是要死的。”
慕广韵看着她,她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冷寂。那淡漠里带着坦然与苍凉,今日不知为何,却多了一丝柔情。
“你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也一定是最了解他的。他想要什么呢?为何迟迟不来找我兑换?”
风栾摇头,垂眼,默了一阵,而后道:“他想要的,是这世上不复存在的、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没有人给得了,他也终得不到。所以他所做的一切……看似步步为营,其实全可以当做是在赌气,没什么必须的结果。”
河上金粼渐近,风栾始终望着那方向,此时转眼看一看慕广韵,又道:“其实你们都把他想得太复杂。他不过是个孤单的孩子,真的只是个孩子,身体与心性,都因长年服用吊命的毒而停滞生长。”
接下来的话来不及出口,慕广韵便已大惊失色。因为那河上飘来的,金灿灿的长龙,不是别的,竟是百余口排列成行的水晶棺椁,金漆涂面,半透明质地,每一口棺中都躺着一名绝美女子,如死去般安静。分明没有用绳索连缀,它们却如同被什么力量掌控一般,头尾相接,井然有序,纹丝不乱。
慕广韵毫不犹豫,纵身跃到其中一只水晶棺上。然而落脚时却扑了个空,重重摔倒地面上。这才想起,方才来时并没有见这里有河流,而这桃林中原本的那条小河也早在当年怀风河改道后渐渐枯竭。
“蜃楼?”
风栾捧着心,微微蹙眉,点头。蜃楼本应出现在荒漠,海市则凌驾于海上。然而若是传说中的上古幻术,则便出现在这茂密桃林中也不无可能。
“他在哪里?”
风栾摇头。
“他在哪里!”慕广韵顾不得她了,吹响鹿角哨,召来附近兵马,遣往八方搜寻。若是幻术,施幻之人必然不会在天涯海角。一定就在不远处。
寻了整整一夜都没有结果,怀风河沿线的大小支流,都没有发现水晶棺的踪影。桀在不在那些棺里他不知道,但他能肯定的是,此事一定与桀有关,且有可能……是最后的相关了。不知为何莫名心慌,总觉得要出事了。
岁行玄枵,岁行玄枵……究竟是什么意思?
寻到天亮时,突然发现风栾不见了。正要转回桃林去寻,却有属下来报,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当日阳正甫带着薄珏离开乐邑,慕广韵曾派人秘密跟随,不为杀人灭口,但也不为保护薄珏。慕广韵只吩咐派去的人道,任他们去哪里都好,只要远远跟着,不准暴露。若路上顺利,看着他们安顿下来就可撤离;若有人来暗杀,便让他们杀,不要牵扯到苍慕身上,但也务必要封锁消息,不要让薄珏死讯传到薄野残宫。
反正他要保的从来只有薄媚一人。薄珏如何下场都与他无关。何况若有人替他除了后患,他更是何乐而不为。
此番千里外传来的消息是说,前日有一行人暗地刺杀已逃亡南疆的薄珏,苍慕的人按照慕广韵的吩咐,没有插手,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那杀手却并未杀死薄珏,只砍下他一条手臂。行凶之后逃离,有人趁着夜色隐约看到,那杀手是苍慕影卫打扮。
慕广韵心里一紧,意识到事情不妙:“薄珏现在何处?”
“仍在南疆。”属下道,“陛下,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他现在已被桀的事情搅得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心思去整理这事端头绪。只觉得事情不简单,背后必有阴谋,一时却想不出哪里有鬼。只道:“先带他回乐邑。直接回宫,不要惊动隔壁。”
“是。”
安排完此事,却见朦胧天光里,四周突地升起白雾,云蒸霞蔚如临仙境。片刻后“轰隆隆”一阵巨响,身周海潮高涨,白花花的海浪舒卷翻涌,似乎要狠狠拍在人身上。围中士兵纷纷抬手抵挡。海浪却并未真的落下来。
又是海市蜃楼。
画面里出现那一只只璀璨的水晶棺,沿着湍急的河流没入大海,化作浮萍飘摇远去,纷纷融入水天之际,如登了海外仙山,离了世间尘杂。
“这是哪里?”慕广韵问。
“禀陛下,是东陆万河入海口,在林钟境内,据此千八百里。”
慕广韵定了定神,按兵不动,下令:“都给朕睁大眼睛仔细找,其中有没有一只黄金棺椁?!”
“是——”
寻了半晌,一无所获。那水晶棺足有八百,个个涂着金漆,雷同一致,若是桀的金棺混在其中,火眼金睛也不能即刻发现。慕广韵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嘲笑:“怎么样,心急如焚吧?还受的住吗?慕广韵,你活该……”
他现在开始相信了,桀是有意的。想要天下也好,渴望财富也罢,再沉得住气的人,也不可能一直什么都不做。他手里握有筹码,足够威胁慕广韵,要来早来了。所以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他所运作的一切一切,真的只是个恶作剧而已!现在该由慕广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