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生活-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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烁晃动,捕捉不定。她能够看到一切她想看到的东西。
我的尸体在地上孤零零地走了一阵,便朝我走过来。那尸体忽然冲我发笑,嘴唇一张,便向我问好。她说,她不喜欢坟墓,她喜欢在杉树林里穿梭。我神不守舍地想伸手摸摸她的胸口,看看她是否还有气息。可是,我发现她的胸部平平的,没有性别。我感到恐慌,但又不想丢开她不予理睬……
直到天微微亮了,我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清晨,母亲叫我起床时,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神情,非常惊讶,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我竟变成这个样子。
母亲摸着我的额头,问,“拗拗,你生病了吗?”
我说,“妈妈,前院那女人会死去吗?”
我母亲更加莫名其妙,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妈妈,我也会死掉的,我这里面也长了癌。”我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像七月的雨珠,哗哗啦啦飞淌飘落。
母亲在我身上摸了摸,果然摸到里面有一个硬硬的小疙瘩似的东西。我向后闪了闪身子,我说,“疼。”
我母亲疑信参半,“哪有小孩子就得乳腺癌的?”她这样说着。脸上也开始不安起来。
这天早晨,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上学,母亲带我去了医院。
那时候,学校里是不开设生理课程的,不像今天的青春期的孩子们,可以从学校生理教学的正当途径了解到男人与女人性的发育、完善与不同。我虽然已长得差不多与母亲一般高,但我的性意识和性知识却是非常的愚昧。而母亲一直还把我当成孩子,看不到我的长大。
医院妇科的屋里,出出进进几乎全是肚子鼓鼓的要生小孩子的女人,有个孕妇正仰身躺在高高的硬床上,她的肚皮如同一只圆圆的白鼓,仿佛里边充满了气体,已经膨胀得不能再鼓了。一个中年的男医生在她的肚子上按来按去,不停地问着什么。我等在一边,非常担心那个肚子被按破了。
轮到我时,母亲向那个男医生详细说明我的情况。
那个医生长着一张瘦脸孔,两只眼睛的距离间隔得很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张大嘴,由于脸孔的细窄,显得过于硕大,夸张地透露出他内心的不满。
他要我解开上衣,于是,我便害羞地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敞开我的衣襟。他漫不经心但又十分细致地在我的胸部摸了摸,然后冲我母亲似乎是嘲弄地笑了一笑,说,“她没什么问题,她正在发育。”
我母亲说,“可是。她说里面有些疼。”
那医生有点不耐烦,“难道您没有发育、长大过吗?这很正常嘛!”
然后,他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就缓和了语气,问。
“她多大了?”
母亲回答了他。
医生说,“她比起同龄女孩子显得瘦了些,应该给她多加强营养。”
看完“病”出来,我和母亲都松了一口气,松弛地走出了那片铺天盖地的来苏气味。
在医院大门旁边的小卖铺里,我母亲立杆见影,当场就给我买了一瓶酸牛奶和一根火腿肠,要我加强营养。那种急迫,仿佛我一吃了这些,立刻就会胖起来。
我一路吃着回了家。
走路的时候,我恍恍惚惚想起了禾寡妇的桃子般沉甸甸、白花花的乳房。
第7章 伊秋
她的父亲把她生在“动物园”里。她惊人的适应力使她在“笼子”里身体发达,体验着游猎和被捕获的愉快。她在栏杆前,一只手支撑着臀部,另一只手捂住嘴。她把声音淹没在自己的肉体里。
她没有往事。
我十四岁的时候,终于在同学中找到了一个愿意与我交谈的伙伴。我们是因为T先生分配的假期学习小组,而走到一起彼此熟悉起来的。
我的这位唯一的小组成员伊秋,她在幼年时曾得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颀长饱满,而另一条腿却细如笤帚把,并且短了一小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呼扇着动静很大,肥硕的臀部扭来扭去,像一只腿脚麻利、富于弹性的大猩猩移动过来。她的身材格外高大壮硕、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那轰轰隆隆、手舞足蹈的动作,总是先于她的躯体闪动在门前走廊上,宣布了她的来临。
伊秋比我大三岁,她七岁时,没有和大多数适龄儿童一样进入小学,而是由叔父带着,到北方的一个小城去治腿。据说,那里有一个民间医生,他往患者的残肢里不断地埋进一种固体的药物,那药物就会在病人的已经凋敝萎缩的肌肉里发散,把所有死去的神经刺激成活.然后残胶即可恢复常人的活力。但是,伊秋治了两年,瘸腿没有一点复活的征兆,他的叔父终于再也无法拿出继续治疗的医药费,便告退回家。
伊秋虽然只比我大三岁,但她已经是—个发育成熟的、处于”性开发期”的姑娘了,她的胸脯厚实而开阔,两只乳房沉甸甸,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那鼓鼓胀胀的乳房顶立在薄薄的的确良汗衫底下,拼命往外支撑着,让身边的人十分担心那上衣随时会被她的一阵大笑或者一口用力的呼吸给撑破。总之,她的那个地方想掩盖也掩盖不住。
但是,恰好伊秋不想掩盖她厚墩墩的胸脯,这一点我可以从她的姿态上看出来,她很为自己的肉感而感到得意。我甚至可以捕捉到某种难以言传的感觉——她其实是打算利用她的身体所散发的性的气扬,来引诱什么人干一些诡秘而模糊的勾当。她的两胯拉得很宽,臀部用力夸张地向上翘起。
尽管伊秋说起话来有点笨嘴拙舌,体态也显得臃肿蠢钝,但是她却长了一张俊美的脸孔,一双最为温顺的羚羊式的大眼睛,乌黑的眉毛又粗又长.奶白色的皮肤渗出淡淡的红晕,贪婪的大嘴镶嵌在椭圆形秀美的脸颊上,仿佛可以吞下世间一切洁净的或者龌龊的事物,吞下所有的疼痛和丑恶。她结实的牙齿可以咬碎最甜蜜的歌儿,也可以咀嚼最为冷酷的悲剧。
总之.我觉得。伊秋所有的聪颖都集中在她的脸孔上,那脸孔矛盾地洋溢着一种愚蠢的激动和一股别扭的灵性。而伊秋的所有的聪颖,又都是用她的蠢笨来表达的。
我骑着自行车如同驾驶着一只大鸟,在林荫树间的小路与光秃秃的四壁灰墙的长廊里,交替行走。我一点也不担心我的车速太快,因为我知道我是在梦中赶路,并不是在真实的清晨的路上。林荫路上那些山毛榉树令我格外凉爽,我感到惬意,我发现这路我看着很是眼熟,路面细长,而且一律向右侧倾斜着。我一时想不清楚眼熟的感觉出在哪里。
于是,我继续往前走,进人了光秃秃的长廊,两边的墙壁拔地而起,气势陡峻,狭长的走廊没有一个人影,但是却有许多暗红的目光从墙壁的缝隙中射出,好像是无数只警觉的眼睛镶嵌在墙壁上,令我恐怖。我恍惚觉得这长廊也格外眼熟,有点像我学校里从T先生的办公室到学校大门必须经过的那一条狭长的过道,但又不是。我迷迷糊糊,同样想不清这里的眼熟感出在哪里。
我用力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我一直都在梦里骑着自行车。我想,等再到了下一个路口,进入下一个林荫小路和下一个光秃秃的长廊,我就会真实地走在真实的路上了,这样只需十七分钟,我就能够到达伊秋的家,开始我们学习小组的功课了……
正在这时,闹钟叫了起来。
我睁开眼睛,清醒过来。赶快起床收拾,匆匆忙忙吃了点早饭。就奔伊秋家走去。
我其实并不会骑自行车,对于现代的、机械的东西我一直都缺乏平衡感。
走进伊秋家院子时,我感到有点惊讶。因为这院子与我家的院子非常的不同,旷旷荡荡的院落里只有一幢旷旷荡荡的老房子,那老房子的木门和窗棱全都破损不堪,绛红色房瓦参差不齐,垣墙由于阴雨霉湿的浸蚀,浮上一层锈绿。这里实在不像是一个有人居住的院子,它更像是一个废弃的、无人问津的仓库和旷场。
我从晾衣绳上一眼看到一件熟悉的褪了色的粉红衣,那是伊秋的衣服,它正在荫凉里无精打采地摇晃。由此我判断出这里是她的家确凿无疑。
我沿着院子里铺着的深灰色的石砖,侧身擦过几株被焦灼的太阳烘烤得有些凋敝的向日葵,走近那幢老房子。
我站在外边喊:“伊秋!伊秋!”
老房子裂开一道缝隙,伊秋从一处很不像是房门的木头门里探出头。她高兴地应着,招呼我进屋。
伊秋正在镜前梳头发。进屋时我看到她光着脚板直直地站立在坑坑凹凹的洋灰地面上,身体向上挺翘着,穿着一件下摆饰着花边的挺俗气的短裙,上衣的领口开得很低。她正在把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根很粗的大辫子,然后把它弯弯绕绕就盘在脑后。她的肉感的胳臂在镜子前高高举着,不停地晃动,以至于我无法从镜中看清她的脸孔。我从后边看到,这样一种已逝的岁月里的古老的发式,被她三盘五绕地一弄,却重建起一种耳目一新的风韵,非常奇妙。
我环视了一下这幢旷旷荡荡的老房子,注意到里边还有一个套间,那房子虚掩着门,从门缝看到里边黑洞洞的,好像没有窗子,只是隐隐约约看到里边的一只行军床上堆放着一些白花花的被褥或者衣物。
外屋的陈设十分破旧,有两只一模一样的几乎顶着顶篷那么高的老式大柜,柜面下端已有多处油漆剥落,露出一道道白花花的木茬,像是早年家里养过小猫或者小狗,被它们磨牙和练爪时啃咬抓挠的痕迹。木柜把手上的铜环已经锈迹斑驳。
清扫得还算干净的洋灰地上,木椅、米桶、花架以及几件穿脏的衣物,凌乱地左一摊右一堆摆放着。墙壁光秃秃的,没有一件装饰物,几朵潮湿的霉斑如同绿色的花朵开放在泛黄的墙壁上。
在我身后的墙角处,我惊奇地看到有半墙高的残损不堪的书籍,那个角落尘埃遍布,灰土像一条毛毯严严实实地把它们罩住。由此可以看出,这幢房子的老主人曾经是一个喜欢书籍的人。但是,我早已知道,伊秋是跟叔父长大的,她早就没有了父母。
伊秋的家里只有她一人。
我一时不知坐在哪里合适,就又去看镜前梳理头发的伊秋。我的目光倾斜地越过她右边的肩膀,从侧面可以看到镜中反射出来的伊秋,她的身影犹如一片乳白色的光线,两条架起的胳臂仿佛做着奔跑状。我虽然看不到她那双可以窜出火苗来的大眼睛,但我可以感觉到镜中那影像正是风华正茂。
然后,我把唯一的那只油漆脱落但格外结实的木椅拉到桌子前,坐了下来,摊开我的作业本,无心地写起来。一会儿,伊秋收拾完毕,就晃晃悠悠瘸着腿走过来,散发出一股薄荷凉的痱子粉气味。她坐到我对面的床上,与我隔桌而坐,也把作业本摊在桌子上。
平时。在班里,我和伊秋几乎没有说过话。由于她比班上的同学大两岁,又是个瘸子,大家总是嘲笑她,甚至学她走路时一拐一拐的怪样子。但是,她从来不生气,别人拿她开心时,她不仅不生气,而且表现得比别人还要开心,笑起来没完没了。
这时,伊秋打开作业本,但她并没有做功课,而是盯着我看。
看了一会儿,她说:“倪拗拗,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呢?”
我抬头,羞涩地笑了一下。
我说,我说不好。
伊秋说,“一条腿坏了,就是个瘸子,而两条腿都坏了,就成了一个神仙,可以飞。”
我听不大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便没出声。
“有一种饥饿像时间一样,长了,有助于思考。”她说。
我继续不说话,她就一个人继续自说自话说,“对牛,我们不能说狗的语言。”
在班里时,我知道伊秋经常不合时宜地开怀大笑,即使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笑。而且,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古怪话。
大家因为她瘸,因为她比大家大,都不怎么理睬她,谁也没拿她那些怪怪的话当真。而我似乎一直都处在集体之外,自然也是不知道她都说些什么。
这会儿,我听到伊秋继续自言自语:“一只鸟是音乐,十只鸟就是噪音。”
她—个人说了半天。得不到我的呼应,便觉得没趣,就停下来,也做起她的功课。
房间里一时便沉默下来,只有钢笔在纸页上嘶嘶啦啦划动的细微声。
隔了一会儿,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