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有本难念的经-深闺-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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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出了屋子。可即便蒙着眼,那刺鼻的血腥气味也让我难以忍住胃里的难受。直到上了马车摘下丝帕,我才敢问一句他带了多少人来救我们?他说带了五百高手,然而跟在马车后面的只有寥寥数人。如此推算,整个相府的死伤绝对上千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母亲也叹气道:“芳涵,虽说王爷这是为了你,为了沈家,可实在太过血腥狠辣……我这一整晚都心悸不宁,只怕现在宫中也是血流成河……”
我不想再让他们难受,只好故作镇定地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父亲有些不满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扫过我的小腹:“若是王爷成功……只怕你还有另一番苦楚要经历……”
父亲并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我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开口,按照父亲的严谨性格,只怕会鄙视和冷落我和这个孩子。素琴见我犹豫不言,也没有说话。我微咳了一下,吩咐素琴去准备饭食。
很久没有与父母一起平静地生活了。日子仿佛回到了我还未曾出嫁的时候,一切都是恬淡平常的,而父母和素琴也像是很有默契地什么都不提,下人们也从不多嘴说些什么,只是一味细心照料我的饮食起居。
在心内隐隐不安之下过了两天,晚饭的时候湛恒终于出现了。他风尘仆仆却难言欣喜,身后跟着的侍卫也是喜气盈面。父亲看着他走过来忽然放下碗筷,眼神示意我与母亲还有素琴都站起身,随着他一同出迎。我看着父亲快步走过去便要下拜,却一把被湛恒拉住:“沈相!这是做什么?”
“拜见新帝必有的礼数,怎么能少?”父亲说着又要下拜,被湛恒牢牢拉住:“沈相!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大礼,因为日后——”他笑着看我,又对父亲说道:“实在无需行此大礼。”
父亲这才没有再坚持,却仍是对着湛恒行了君臣之礼。我从父亲那严谨认真的姿势里,莫名嗅到了一丝忐忑和伪装。多年在朝堂的波诡云谲中浸染,父亲早已不是懵懂小儿,他深谙政权更迭中暗藏的危机和际遇,前朝的臣子要想在新帝即位后还保持不败之姿,首要做的事便是俯首称臣,虔诚叩拜。
湛恒笑望着我,也不管父母和素琴还在一旁,揽住我的肩便道:“我看宫里最好的寝殿是凤翔阁,又正好离御书房最近,你以后就住在那里可好?”
我面上一红,有些羞怯地微瞪他:“谁要跟你去宫里住了?”
父母和素琴悄悄退下,湛恒搂着我坐下,亲昵地说:“一切都解决了,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怕了。一切有我,啊不对,一切有朕。”
朕?这个字忽然把我和他拉得好远,让我有一瞬间的恍然。他静静地陪着我坐了一会,缓缓说:“只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太子他……不肯说出玉玺所在,也不肯写下禅位诏书,至今还在先皇灵柩边默默立着不肯出来……”
“你……没有杀他?”我有些疑惑,我还以为太子一定已经身首异处。
“我倒是想。”湛恒的唇边露出冷意:“只是朝中有他的死忠臣子,手上有二十万大军。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能帮什么?是要我去劝他?他怎么会听我……”
“是他自己说的,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见过之后,我的要求他都答应。”湛恒的语气里有着酸涩:“他竟然只有这一个要求。”
我迟疑着,心里总是隐隐觉得见面不是件愉快的事。湛恒忙说:“要是不想去便罢了,大不了再开战,我绝不会输给他们。”
“我去。”我微笑看着湛恒:“没什么的。”
湛恒担心却又感激地搂紧了我:“对不起,让你去做勉强的事。”
我淡淡摇摇头,只是觉得不想再有杀戮和血腥。
湛恒带着我回宫,一路顺畅无阻,宫人们见到他时也很自然地称呼“皇上”,他也很自然地领受。而对于我,一律称呼为“娘娘”。我不是很习惯,总觉得那些宫人们看我的眼神中带着种种猜疑和鄙夷。湛恒瞧出了我的尴尬和不安,装作不经意地说:“这些人是越来越没规矩,等会我就把他们都打发走。”
我未置可否,湛恒带着我已经走到了一座宫殿前,他看了看那紧闭的宫门,对我说道:“他只想见你一人。但你放心,我会一直守在外面,若有什么你就大声呼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我淡淡地笑了笑,推开了宫门。
殿内有些昏暗,原本明净的窗户都被幕帘遮挡,只有斑驳的亮光透着缝隙照射在殿中。沉重巨大的棺椁停放在正中央,太子如同一尊石雕立在一旁。他静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我,神色略有些憔悴,却仍然没有失去以往的储君风范。
我站着没有动,他也静静地看着我,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只是我的目光平静,而他的眼中却像是酝酿着一场滔天的风暴。
他终是开了口,带着一贯的冷意:“是该称呼你为皇后娘娘么?”我还没有答话,他的眼睛在我小腹一扫:“啊呀,还没当上皇后吧?也是,怀着前朝太子骨肉的女人,怎么能当上如今的皇后呢?”
我压住火气不想与他争辩:“你要求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看来他没跟你明说啊,”太子大笑:“他还是很介意呢。我说的是想见见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他跟你说的是我想见你么?”
我微微有些心乱,却还是平静地说道:“任何时候你都不忘挑拨。如果没话可说我就走了。”
“你答应来见我,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么?”太子轻笑:“还是为了他的江山?”
我微微叹气:“随你怎么想罢。殿下,成王败寇,无需我多言,最后的困兽之斗毫无意义。”
太子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你以为我真的在乎那劳什子的江山王位?那些东西对我而言,早已没有了意义。我亦早知必有今日——他的狠辣,我总是难及三分。”太子的笑意渐渐隐去,凝视我的目光深邃认真:“我叫你来只想问一句,你嫁给我,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吗?”
“骗局?我与你成婚不是你的提议么?不是说各取所需么?”我自嘲地笑笑:“可笑我一开始还以为你真的对我有些情意,居然就信了你所谓的各取所需。但其实你也没说错,你利用我来折磨他,我对你还真的挺有用。”
太子牢牢盯住我的双眼,不肯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他的眉头锁得很深,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些凄惶:“最初他去了西北,不久传来死讯,你那样哀痛悲伤甚至要寻死,我根本没有怀疑,只觉得你可怜,想着日后没有了他,我们也能做一对和睦夫妻罢?可没想到你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给他拖延时间让父皇与我在毫无准备之下,眼睁睁看着他将西北尽数收入囊中;之后他回京受封,本已打算暗下杀手绝不姑息,可没想到帮他逃走的人,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背叛者——你。我不断搜寻你的消息,以至于疏忽守卫让他把兵符重新得手;甚至你们二人一同在西山消失,我失去了你们的消息,我都无法真的押着你父亲去威胁你;再后来,就在几天前你去殉葬的那个深夜,我得到了你被送进陵寝很久没有出来的消息。”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回了一个嘲弄的神情:“你以为他炸毁陵寝大门把你救走之后就什么事儿也没了?他让人很快地修好了石门,那些在陵寝准备迎接棺椁的工匠侍卫宫人全部被灭口。之后我得到你被送入陵寝一个时辰都没出来的消息,你觉得,我会不会去找你?”
他的话让我有了些难以言表的恐慌,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正在呼之欲出。他没等我仔细想想,紧接着说:“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听探子的回报,那三十万虎狼之师的先头部队已经悄悄潜入了京城,距离皇宫不过咫尺。而可笑的是,我这堂堂一国储君,满脑子竟然想得都是‘我已经告诉她是九色花,为什么她没有出来?为什么?!’你说可笑吗?”
我逃避似的后退半步:“别说了。我不想听你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不敢听下去?”他笑得嘲弄而惶然:“更可笑的是,在这等宫变的危急关头,我却不顾身边所有人的反对,只身出宫前往皇陵。”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那些从前他有意无意透露的情意,竟然全是真的吗?我一直以为,即便他真的对我有些情意,也早已被皇权和仇恨啃噬得不见踪影,难道竟一直深藏在心从未遗忘吗?
“不然你以为,凭我手中的兵权和已经掌握的宫中禁卫,即便不能成功也会拼个鱼死网破,何至于如此轻易就成了阶下囚?”他笑了一笑,却全是苦涩之意,转而又看着我:“你以为他是放弃了夺宫的时辰专门去救你吗?他不过是抢先夺下你,用你的可疑死讯来愚弄我,让我无法顺利继承大统,无法专心与他对抗。”
“你胡说!”我连忙反驳:“他怎么知道你一定会中计?若是此计不成,他岂不是错失大好机会而永远无法翻身?”
“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岂会兵行险招?他若是不去救你而来夺宫,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因为父皇根本没死。皇帝殡天不过是个幌子,只为引他前来夺宫而以谋反罪名当场斩杀他!可惜,连如此机密的事情他都能知道,错开了这个时辰没有带兵入宫,反而将我引出了宫去。后来我去找你,他轻易入宫,见到父皇也完全没有惊慌,直接把父皇按在棺椁里,一刀结果了。”
我惊得捂住了嘴巴,他这几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其中却暗流汹涌湍急难行!暗暗定住散乱的心神,我不去看他的双眼:“别把兵败亡国的原因归结在一个女子的身上,我可担不起这红颜祸国的罪名。你与他争权夺势不是一天两天,也不会因为我而有丝毫改变,可你刚才说的话,在那些重要关节紧要关头,似乎都是因为我才功败垂成,是我阻挡了你登基为皇的道路……殿下,你曾对我做过的那些折磨羞辱之事还历历在目,我实在无法相信我对你而言,已经重要到了这种地步。”
他苦涩又自嘲地嗤笑:“是啊,连我自己都不信,你怎么会信呢?”
我不知是为了坚定自己还是他的心,继续说道:“愿赌服输,既然已经失败就要承认,再找任何原因都无济于事。”
他仔细看着我的双眼,像是要刺穿到我的内心深处去,怔怔半响才说道:“若不是你伪装得太好,那便是你真的毫不知情。如此甚好,起码你没有真的参与其中,就算你曾多次间接地帮过他救过他,”他浅浅微笑:“但你没有阴谋设计过我……甚好,甚好。”
他那凄凉却带着一丝欢欣的目光让我无法直视,只觉得眼前的人好像一瞬间凝成了冰,而那冰中却又仿佛沸热滚烫,冰火夹缠之下,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哀伤。
我脑中思绪混乱,从前的事情不断在眼前重演,真假难辨。我无法再待下去,转身想要离开,他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在东宫,我从没善待过你,然而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求你一定救救那个唯一善待你的人。她依赖你喜欢你,把你当做亲生母亲对待。”
我停下脚步,黯然道:“我会的。”
“有没有一个瞬间,你是真心想和我能好好过下去的?”他在我身后追问,急切而动情。我暗暗叹气,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如果在最开始,你能简单平顺地对待我,即便只是像一个极为普通的朋友甚至是无害的陌生人,我也不会对你惧怕恼恨,说不定我还会愧疚,觉得不该背着自己的夫君想着另外的男人。可你一次次地伤害我折磨我,生生把我与你之间的那一点点本就不多的牵连全部斩断。又或者,你从一开始就对我狠辣残酷,虐待羞辱从无断绝,那样也许我会恨你入骨日夜诅咒你快点死掉,可你却又一次次在危险关头,不是放了我,就是放了他。”
我的手按在了门闩上,最后问了一句:“为什么?”我并非不懂他流露的情意,只是既然有情为何要为了别人而折磨,若是专心于权势和仇恨,又为何要一次次放过?
身后是一片死寂,静得仿佛没有那么一个人。我等得几乎失去耐心,却在拉开门的那一刻,听见身后的声音透着安静的疲惫:“我只是不希望,你恨我入骨。”
我不想再听下去,拉开门走了出去。湛恒迎了上来:“怎么样?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没什么特别的,”我不想多说:“只是求我放过斯兰。”
“真的只是这样?”他有些不信:“你进去了好久。”
我抬眼看他,太子的话在脑海里萦绕。我真的是被湛恒利用过多次吗?太子次次上钩,是因为对我的感情?可湛恒从来没有伤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