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妻(良人无情之一)-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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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山东多响马,而且早些年闹大饥荒,还有一些城镇至今渺无人烟,宛如死城,难道你不怕?”
刘惜秀眸光一黯,“实不相瞒,我就是早年逃荒出来的,如今正想回乡寻访亲人。”
“原来如此。”领队头儿闻言唏嘘,还是再三叮咛:“那你千万得好生注意安全才是,这盗贼凶残得很,万一遇上了可不是开玩笑的呀!”
“我会的。”她感激地点点头,谢过众人后,瘦伶伶的北影背着包袱,默默消失在众人眼前。
“唉,可怜荒年多苦难啊……”领队头儿叹了口气,转头对众人扬声道:“走咧!”
马蹄和车轮扬起了黄沙滚滚,转眼间往南方赶路而去。
没有人察觉到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骑着骏马,马上挂着行囊和一柄剑,远远地跟在后头。
来到山东的地界碑旁,那男子勒住了马,脸庞上尽是挥不去的疲惫沧桑,但一双黑眸却是熠熠生光。
黑夜沉沉,四周野草丛生,隐约只听见夜猫子咕噜噜的叫声,让人倍感凄凉。
刘惜秀走了一整天都找不到可借宿歇脚的地方,就连间可供片瓦这头的破庙也无,最后只好在山路旁找了岩石底下的小凹处,用披风将自己包得严实,缩成小小一团,默默啃着干巴巴的大饼充饥。
只能暗自祈祷这儿没有野兽,否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吃了小半块饼,再喝了两口清水就权充饱了,将剩余的饼放回包袱里,背靠着大石缓缓闭上眼睛休息。
睡是不敢熟睡,就怕一有个风吹草动,自己来不及应变。
但饶是浑身精疲力竭,她只要一闭上双眼,眼前就情不自禁跃现刘常君的容颜……
她心头一热,不自觉恍惚惘然了起来。
夫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时序自初夏入了盛暑,她也已经离开京师两个多月了,算算日子,嫣嫣应该也过门一个半月了吧?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想必此时此刻,在同一片天空、同一轮明月底下,他和嫣嫣定时牵手相偎,在美丽的园子里远眺星空,共赏皎洁月色。
她心头一阵剧痛,手揪紧了胸口衣襟,努力压下那股酸涩不堪的痛楚感……不不,别去想,别去猜,只要祝福就好……
可若只“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从被无情弃,不能羞,”又谈何容易?
“常君,离了我,你有没有比较欢喜,比较快活?”
她仰望着苍茫茫、星子幽远的辽阔夜空,不能自抑地有些哽咽。“她待你好吗?有没有比我更能够令你常欢笑?”
料想,有嫣嫣在侧,顾盼之间,笑语流转,定时日日琴棋书画诗酒花。
不像她,带给他的都是无味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那些最最狼狈不堪的贫困记忆-
他会永远记得刘府是自她手中缴回了户部,记得娘亲在她的侍奉下归于九泉,记得她如何熬着苦、缩衣节食,一心一意指望他一朝高中,光耀门楣。
这些日子每走一步,离他越远,她心底渐渐明白,要一个人长期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恩情”,是何等沉重艰难的折磨。
所以她不怨他,不恨他,怪只怪苍天弄人,让他们的姻缘线一开始便缚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两端,松不松手,最后都是一场沦落。
夜风吹过,刘惜秀将披风拢得更紧,不愿去想象,此刻,他是否揽着伊人入眠,已彻彻底底将她遗忘?
在不远处,也有人正静静望着天际,望着月光,想着这一生曾经放手的,这一世最不该遗忘的。
刘惜秀在酷阳下走着,汗流浃背,脚下青布鞋都快磨破了,仍旧咬牙继续前行。
翻过了一座小山岭,好不容易瞥见前头有间简陋的茶铺子,她不禁松了一口气,托着疲惫的身子,迫不及待在一张老旧摇晃的桌边坐下。
“这位小哥儿,渴了吧?喝点什么呀?”缠着头巾的妇人晒得黝黑,招呼起来却是笑容灿烂,丝毫不逊当空的艳阳。“我们有湃过井水的凉茶,自家酿的烧刀子,若是肚饿,有今早新蒸出的馒头,老卤汁的五香牛肉,要不要切个几两下下酒?”
“大娘,劳烦给我一碗凉茶就好了。”她肚子虽饿得咕噜噜叫,可惦惦荷包里仅存不多的银两,还是作罢。
“嗳,一碗凉茶,马上来。”妇人动作利落地斟了一大粗碗凉茶给她。
“谢谢。”尽管喉头焦渴得紧,刘惜秀顾不得先喝茶,忙问道:“大娘,你知道离济南约莫八十里路的村镇,是往哪边走吗?”
“我想想啊。”夫人沈吟了一下,“那可多了,济南城外方圆八十里,东南西北什么村镇都有,比如浣花镇、牛村、吴乡……多了去了。”
“我想去的那个村镇,是在十七年前曾闹过一场大饥荒的……”
一提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浩劫,妇人脸色一白,不禁打了个冷颤。
“唉,十七年前咱山东各处闹的饥荒还少了?甭说济南城外的小村小镇了,就连济南城里都死了十几万灾民呢。”妇人忍不住叹息,“那个惨啊,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刘惜秀面色一黯,失望的喃喃自语:“那怎么办?我又该从何找起?”
“小伙子,你是要找你的亲人吗?”妇人同情地问。
“是的,我是当年逃荒出来的,现在回乡,想找找自己还有什么亲人没有,如果亲人都不在了,若能寻回他们的骸骨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极力藏住心酸,强颜道:“就是这样。”
“我听说城北外有乱葬岗,官府收拾了很多没亲人相认的骸骨,就埋在那儿,不过那里骇人得很,就算大白天也无人敢路过,说是有听见鬼哭……”光天化日之下,妇人光想就汗毛直竖,通体生寒。
刘惜秀脸色有些惨白,咬着下唇,还是坚决道:“大娘,你告诉我那儿该怎么去吧,说不定……我爹娘就在那儿。等着我带他们回家。”
“这……”妇人瞧了瞧她,最终被她的一片孝心感动了,叹道:“好吧,等会儿大娘再跟你说怎么走。不过大娘劝你还是找个胆大的人结伴去,那儿真的可怕得紧哪!”
“谢大娘。”她满眼感激之色,连连道谢。
“不用谢……”妇人眼角余光又瞄着了有客人在角落坐下,忙招呼去了。“不知这位大爷想吃点、喝点什么?”
“一碗凉茶。”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低声含糊道:“四个馒头,半斤卤牛肉,各分一半给那桌的小兄弟。”
“好的。”妇人回头看了低下头,小小口啜饮凉茶的刘惜秀一眼,忍不住好奇问:“两位既是熟识,要不凑一桌坐吧?”
“不,”黑衣男子压低斗笠,沈声道:“我不认识他。”
“呃?”妇人一愣。
“就这样。”男子略显不耐地自腰间掏出二两碎银子抛给妇人,语气却是沈静平和,“只管忙去吧!”
“嗳、嗳。”妇人一见碎银子,眼睛都发亮了,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好酒好菜马上来!”
“慢着,”他迟疑了一下,“别说是我让你送过去的。”
“好好。”妇人有了银子就不管闲事了,笑眯眯地道:“大爷尽管安心,我保管那小兄弟不会起疑的。”
他颔下首,修长大手扶着斗笠将脸遮得更多。
不一会儿,妇人快到片好了噜得香喷喷的牛肉,一边一碟,连同雪白大馒头分头送上。
“大娘,我没叫吃的,你送错了。”刘惜秀有些惊讶,忙喊道。
“小哥儿,这是大娘请你吃的。”妇人爽朗笑道:“瞧你这瘦巴巴可怜见,得多吃点,吃饱才有力气赶路寻亲不是?”
“大娘,你人真好。”刘惜秀不敢置信地望着妇人。
虽是感激也不免迟疑。“可我不能白吃你的东西,害你赔本做生意。况且……我还不饿,你这些馒头和牛肉留着还能卖钱,就别糟蹋了。”
“呃……”妇人有些迟疑地望向黑衣男子那头。
他深吸一口气,难抑心里懊恼之情。
明明就饿得前心贴后背,明明一整天下来只啃了两口干馍馍,怎么可能不饿?
他浓眉高高一挑,回望大娘的眼神杀气腾腾。
妇人吞了口口水,只得赶紧对刘惜秀道:“我说小哥儿,莫非你嫌弃大娘的馒头和卤牛肉不好吃?”
“不是的--”
“既然不是嫌弃,那你就把它吃了,别辜负大娘一片心意。”话声甫落,妇人假意自顾忙去了。“你慢吃,大娘烧水去了啊!”
原就心事重重的刘惜秀一脸迷惘,怔怔地看着妇人忙碌的身影,又低头看着面前透着面香和牛肉香的食物,犹豫了很久。
大娘说得对,她得吃饱才有力气赶路,才能早点找到爹娘。
她勉强提振起精神,拿起馒头,小小口地啃起来。
另一头的黑衣男子,这才吁出了那口长长憋着的气。
他跟着咬下一口馒头,多日来,终于感觉到吃进嘴里的食物有滋味了。
吃饱喝足后,刘惜秀千恩万谢地辞别了大娘,望着赤炎炎的大太阳,抹去了额上汗水,脚下却是坚定且轻快了许多。
若依大娘说的,在走个五十里路,翻过小山坳,路过一个名唤孤庄的小山城,再走上班日,就可以到那处乱葬岗了。
如果能行的话,她还想回到自己小时候住的村庄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她记忆中捏陶烧瓦的“家”。
刘惜秀低头走着,不知怎的,突然感觉背后好像有什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她本能地回过头去-
可哪有半点影子?
她疑惑地收回视线,心里依然有些忐忑难安。
莫不是被什么盗贼给跟上了吧?
才这么一想,她不禁有些失笑。
看看自己,通身上下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伙子,瘦得浑身没几两肉,只怕连老虎见了她都嫌硌牙呢!
刘惜秀摇了摇头,缚紧背上的包袱,又走了几步,可后劲汗毛微微骚动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强烈。
她倏地停住脚步,看着两旁直有人高的芒草,突然想也不想拔腿就跑,一头钻进了秘密麻麻的草丛里。
“人到哪儿去了?快追!”粗嘎的男声惊怒大喊。
“我好想看见他钻进草丛里去了。”
“都是饭桶!统统给我找去!”粗浑男声重重呸了一口,“老子就不信那小子还能从我”飞天虎“眼皮子底下逃没了!”
那些人果然是强盗!
深深的惊悸恐惧在她脑际、胸口爆炸开来,刘惜秀死命咬住下唇,连滚带爬地往草丛深处逃去。
他们为什么要打劫她?她明明看起来就是穷小子,还是他们误会了她背上包袱里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老大,我瞧见那边的草在动,那小子肯定往那头钻去了!”
“好,你往那头,我围这头,快!”
刘惜秀心跳得又急又快,求生的本能驱使她拚命地跑,纵然被锐利的芒草割得脸上和手脚都是伤,还是不断地拨开草丛,跌跌撞撞地疯狂逃命。
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还没有回到家乡,还没有找到爹娘的骸骨,她甚至……甚至还没亲口对常君哥哥说……我喜欢你……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在他们手里!
可是那些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听在她的耳里,模糊得像是怒喊,又像是惊吼。
她浑身四肢百骸沉重得像被铁链牢牢拖住了,力气越发耗弱,每个急促的呼吸间,仿佛可以感觉到死亡下一刻就要抓住她了……
她一动也不动地伏卧在刺人的草丛间,粗粝沙石生生地压痛了脸庞,深沈的悲哀和绝望感牢牢攫住了她再无一丝力气的身躯。
悔恨悲愤的泪水迸进紧闭的眼眶,好像不管她怎么用尽一切力气去努力、去反抗,命运依旧轻易就能捏断她所有的希望-
一如她的婚姻,她的爱情。
以及所有她曾经想拥有的、却永远注定自手中失去……
她不甘心,她真不甘心。
刘惜秀瘦弱肩头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气,翻身坐起,抹去了满脸的鼻涕眼泪。
就算死,她也要堂堂正正地面对,亲眼望进那些人的眼底,看清楚究竟杀死她的人是谁?
“好啊,来啊,就算化为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她发着抖,咬牙切齿地低咒道。
经过一段漫长得仿佛凝结住了的时光,她随时等待看见面前长草被拨开,那些凶神恶煞的嘴脸出现在眼前,带着亮晃晃的大刀,手起刀落……
可是没有。
像是天地间在瞬间静止了一样,四周什么动静也没有,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