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舍-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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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景搀着母亲就此退出内室,并顺手关上了内室的门。
好一阵儿——内室安静了好一阵儿,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父子之间除了正事,很少这样面对面说话。
“怎么连药都不喝?”曹彧的视线掠过床头的药碗,首先开口。
“一会儿就喝。”曹参笑着,其实他已经好几天喝不进去了,“北边还安稳吧?”
“安稳。”曹彧撒谎。
“安稳就好,不用打仗了。”曹参半抬头,似乎想起身。
曹彧赶紧起身去扶。
“你那媳妇怎么样了?”曹参问道,“我听炎儿说又有了,什么时候生?”
“六、七月吧。”一边往父亲背后塞枕头,一边答道。
“喔,那时间长了,我恐怕见不到了。”笑呵呵道。
“……”曹彧塞枕头的手微微一顿,低低道:“能见到。”
“她是我们曹家的恩人。”没有她,曹家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还给你生了炎儿,不容易啊,往后要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嗯。”曹彧低声答应着。
……又是好长一段的寂静。
“本来,我还想给你交待一下咱们家的事——后来一想,你长大了,比你大哥还有打算,也不用教了。”他本来是想交待儿子,他们曹家的根基未稳,不能轻易竖旗单干。这几年小儿子捧东齐王上位,似乎也是有此打算,可见他的目光并不短浅,也就不必他在耳边啰嗦了,“很好,你做得一直都很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了,一直都错了。”望着儿子,“我该跟你道个歉。”叹气,“是我害的你没有娘疼,没有父教。”抹一把老泪,“都怪我太爱面子——”
“……”见父亲这样,曹彧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一直想跟你道这个歉,怎么也没有机会。”拍拍儿子的肩膀。
“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曹彧出声安抚。
“虽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可是这么多年了,待你总归是不公,其实都是我做的孽,却都推到了你头上。”叹气,“你母亲还葬在京畿的花岗岭上,她一个外族人,孤孤单单的这么多年,你把她接回来吧,总归是生养了你,也该享享子孙的香火。”
曹彧点头。
“咱们家就你和你哥两脉,按照祖宗家法,这秦川当传给你哥,以往在京都任职,官衔世袭,都是给他的,所以这秦川我本打算留给你,现在看来,你也不需要了,还是留给你哥吧,他年岁也不小了,留在这养老顾家正恰当,你将来的家业,都是你自己顾着吧。我本想帮你把炎儿养大,现在看,是帮不了了……这孩子聪慧过人,若有人悉心教导必然成器,你事情太多,管不了他,他那母亲又不是寻常女子,虽慧智过人,却不合常理,也教不了他。所以这几年,我多方探访,给他寻了几位老师,你抽空过过眼,若合心意,就留下来伴他,不合心意,及早打发了,再寻他人,咱们秦川李氏的将来就靠你们了。”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我这一走,你——”摇头,“你大哥有自己的儿孙,自己的家,顾不上你,你……还是这般年纪——”不过而立之年,双亲都已不在,“你那媳妇,好好找个地方安置了吧,也算是有个家。”不管在外面多风光,人毕竟还是需要个归处,他就是担心小儿子这一点。
“我会做好,您放心。”曹彧感受着父亲抓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担心他太过激动,万一一口气过不去,那可就遭了,“先把药喝了吧?”
曹参哆嗦着摆手,“趁还能说话,让我多说两句。”药对他早就没用了,“去,去把你哥他们叫进来,我还有话要交待。”
曹彧将父亲安置好后,起身去外间把曹景一众人叫了进来。
曹参半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众人,妻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媳、曾孙,一个不落,“我走以后,你们要好好待你们的母亲。”这是对两个儿子说的,自然是指妻子秦氏,“我戎马半生,陪伴她的日子不多,她一直恪守妇道,照顾着这个家,几十年如一日,从无怨言,我走了,你们不能慢待她。”
秦氏听丈夫这么说,抹泪。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尽奉孝道!”曹景、曹彧在床前各跪一边。
“这秦川,我本是打算留给仲达,如今他手握南北兵权,无暇管理,仲兴——”叫一声长子曹景,“往后,这秦川的大小事,你就替你弟弟管起来吧。”
“是。”曹景应声。
“此外,我跟你们的母亲商量过了,花岗岭上,二娘的坟冢要移过来,至于族谱上怎么写,仲达这一脉,由他自己来定。”看一眼小儿子,“宗族之事,依礼应由仲兴打理,仲达监管。”再看一眼小儿子身后的小孙子李炎,“炎儿,过来。”招手。
李炎起身,乖乖坐到祖父身边。
“爷爷平生没积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剩那把剑,你既喜欢,就拿去吧。”曹参宠溺道。
李炎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那把剑的来历,那是祖上留下来的传承之物,他是想要,可不代表他能拿,不免瞅一眼父亲的方向,见父亲微微颔首,这才点头道谢,“谢爷爷。”
曹参摸摸孙子的小脸蛋,附在孙子耳边道:“爷爷知道,你一定拿得起来。记住爷爷跟你说过的话——咱们李家的后人,总有一天要把那把剑亮出来。”
李炎点头,小声在祖父耳边道:“爷爷放心,我一定做到。”
曹参嘿嘿笑了几声,看上去心情极好,“好,好,炎儿——去把爷爷藏得好酒取来,爷爷要跟你们喝一杯。”
李炎靠得近,可以清楚的看到祖父脸上的红晕,天真的以为祖父一开心,病好了,便开开心心地点头,拿酒去了。
谁知酒刚抱回来,就听内室的人大哭——
七岁,对死亡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不太理解死亡与永恒之间是否能画上等号……
这一晚,李炎抱着酒坛子,站在床前,看着父亲和伯父这两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大哭出声,他终于明白,死亡原来真的是永恒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四 新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定存,明日稿件耗尽。
今日去参见小侄女喜宴,所以明天的更新可能
依常理,守孝期应该是五个七祭,却因为碰上新年而不得不提前结束,这是秦川的风俗——逝者死在新春之前,守孝期不得留到下年,以免亡魂不得安宁。所以过了新年,曹参的守灵之期便结束。
曹彧父子是元宵的前一天回的白石山。
父子俩一样,都是一身的疲惫加满眼的哀伤。
李炎是抱着母亲哭睡过去的,直等他睡着,樱或才得空去看那个大的——
此刻那个大的正在工房里摆弄他那些图纸。
“……”望着那瘦削的脸颊和耳鬓的几丝白发,樱或竟有些动容,这得是受到多大煎熬才能让一个年轻力壮的人熬出白发来!“走了不代表他真得就从此消逝了。”倚到他身旁的书架上,视线不自觉的漂着那绺白丝,“夜深了,该睡了。”
跟儿子有些相似,处在悲伤里的他很听话,让她牵着去洗漱、去更衣、去睡觉……
直到夜半三更,灯油燃尽,雪落风吹时,他终于从身后紧紧抱住她——面对死亡的刹那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死亡之后,那毫无尽头的前路……他虽已到而立之年,却也只是而立之年,在他的想法里,父亲应该还有很多时间,多到足以让他们父子之间慢慢相处,慢慢磨去之前的不快,谁知会变成这样,一眨眼,人没了,他还什么都没做,也都没说,“他应该还有更长的时间。”
“时间,谁都控制不了。”樱或轻轻叹口气,终于是说话了,能说话就是好事。
“我不该一直拖着。”从回到秦川后,他就一直在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和父亲谈一谈。
“是啊,都是你的错。”他在对待曹参这个问题上,的确有些犹豫,但这更说明他对父亲当年的做法是多么的不理解,同样的,也说明他对父亲有多在乎,在乎到他能影响他这么久……看到他,樱或也想到了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成年之后,她几乎从未主动打听过有关笸箩的事,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个曾经的故国,其实呢?有时越想忘记,越想不在乎的,往往就是最在乎的那件事,“明明骗不了自己,却还装着被骗了,最后只能自食恶果。”哼笑,“咱们俩都是笨。”自诩头脑不凡,却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明白,“你说孩子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
“也许。”曹彧把脸埋进她的长发,暗暗叹一口气,“父亲帮炎儿找了几位老师,我见过了,都还不错,你要见么?”
“不要。”她跟他们的受教方式不同,他们选的人,她一定会觉得迂腐,“他要兴的是你们李氏一门,自然要走你们那条路,我这儿见不见无所谓,见多了反倒会坏事。”转念一想,虽不想见,却又觉得好奇,“都是哪几家的老师?”儒、道、法、墨、兵、名、纵横,都是时下比较活跃的学派,不知曹参选了哪几家?
“玉川张氏、临县韩裔,还有东合孙家的后人。”兵、法、纵横,都是时下活跃的大家之后。
“……”真难为了曹参,居然能请来这些人,“这些人聚到一块儿不会打起来么?”学派不同,常常是相互攻伐。
“目前还没打起来。”见了那几位老师之后,曹彧也深觉父亲下手够绝,居然能请这些人来。
“学资多少?”虽说养不教父之过,但她毕竟是生母,教养孩子也有责任,如果学资太重,她也会分担一部分——别看曹彧手握重权,其实藏私并不多,真正有钱的其实是她。
女人嘛,总是有些小心思,觉得钱多了才有安全感,何况她这种落魄过几次的,所以公的、私的,她都存了不少——当然,也未必用过。
“如果连学资都出不起,还能让他叫我一声父亲?”她生,他养,这是为夫之道,他该做到的事,绝不能假手他人。
“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做不起,还能出得了那么高昂的学资?”他那衣柜里连件锦袍都找不见,也真是节俭到家了,难怪炎儿会指责她挑食,真不知道他们平时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又不是在京都,哪需要那些东西。”他是男人,过得又是戎马生活,吃穿之物,能尽其用就行,没必要苛求过多,何况军帐大营,哪可能那么多讲究。
“该有的东西,必须要有,将来用到时,才不会措手不及。”除了行营打仗,相信今后还会有各种场合需要他衣冠楚楚,“想中原逐鹿,需要的不仅仅是手上的利刃,还有能说服众口的高贵出身,以及装满银两的口袋。”浅浅叹口气,“你已经具备其中之二,这第三条,还是要靠我们西齐。”
“现在不要谈这些事。”至少这些事不要从她口中提出来。
“……”随他,既然他不想提,她也不多说,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求着她说,“肚子饿不饿?”他连晚饭都没吃,心结既已说出口,肚子也该填一下才行。
“不饿。”这些日子他就没饿过。
“我有点饿。”说到饿,她突然想吃熏肉——流口水般的想。
既然孕妇说了这种话,不让她吃,似乎也不太像话。
于是,三更半夜,北风呼啸之中,半山居的小厨房里亮起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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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炎起夜如厕,路过厨房门口时,因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下意识推开门,见到的场面就是——一向高高在上的父亲和母亲正围在小炭炉前吃夜食……
“要吃么?”见儿子推开门,樱或示意一下炭炉上的小锅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菜都有,简直是一锅剩菜大杂烩——不过闻起来却很香。
“要。”李炎想都没想。
深更半夜的,一家三口就这么围着炭炉吃起来。
“听说你有几个新老师。”樱或边挑菜,边问儿子关于那几位老师的事,虽然不管他的教育,但至少该问一下他的感受。
“嗯。”李炎吹吹筷子上的肉,大口嚼起来——这些日子他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过着饥饱不知的日子,难得有大口吃饭的机会。
“怎么样?他们吵过架么?”不知为什么,樱或特别好奇这几个老师之间是怎么相处的。
“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怎么可能跟长舌妇一般吵嘴?
“那是因为还没到时间。”有学问的人她见多了,打成一团的都有,跟常人没什么区别。
“……”小家伙皱皱眉头,他觉得母亲似乎只是想看好戏。
“如果他们真吵起来,你该怎么办?”这话是曹彧问的。
“他们只是传授我学问,有什么可吵的?”小家伙还是觉得那几位老师不会做那些有伤身份的事。
“他们都是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