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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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既然严命宫人不得声张,乐楹公主后来也没提起过,云琅自然无从得知,此时的他正忙着翻阅资料、查点人数,好大致对涿郡囤兵有个了解。外堂进来一名小校,通报道:“启禀大将军,闽东御史许策求见。”
御史为从二品的外省大官,官职虽然不小却是文官,此时求见,想不出会有什么军策进献,因此云琅颇为纳罕。守将正在旁边介绍军内琐事,忙打住道:“大将军,许策大人不是假清高的腐儒,为人多谋、言语爽快,三教九流都肯卖他的面子。眼下平抚各色难民,正需要这样的人物帮忙呐。”
云琅颔首道:“那好,烦劳将军去迎人进来。”
那守将也是知情识趣的人,赶忙带着众人出去。片刻之后,一名青色通袍的老者朗然进来,相貌清瘦,因为并没有官袍在身,看起来倒更像是山林隐世之人。朝上抱拳行过礼,笑道:“下官许策,冒昧求见云大将军。”
“不敢,许大人请坐下说。”云琅见他年纪甚长,起身还以晚辈礼。
“大将军,还请先阅过此封书信。”
云琅微笑接过信笺打开,却被吓了一跳,乃是姐姐慕毓芫的亲手笔迹,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此人可用,勿疑。”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许策笑道:“下官接到书信不敢耽误,即刻赶着过来。不过看外面的情形,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大将军请先处理要事,下官晚些再来详叙。”
云琅见他心思灵透、处事稳重,已有几分好感,加上又是姐姐亲自推荐的人,忙回笑道:“有请许大人偏堂等候,我忙完手上事就过来。”
许策笑道:“无妨,正好跟几个旧友叙叙。”
门外似乎不少人认得许策,热闹寒暄了一会。守将打起门帘进来,笑道:“校场兵丁已经列队好,请大将军过去指点一下。”
“嗯,走罢。”云琅拾起佩剑起身,颔首出门。
“大将军……”守将跟在云琅身后,边走边道:“垗西、襄平、邺林郡、苏羊陆续有消息传来,说是均有大小不同的动乱。”
云琅皱眉道:“太远了,说了也是鞭长莫及。”
守将连忙点头称是,又道:“襄平、苏羊事态不大,垗西和邺林郡有凤、慕二位将军,想来也是无碍,咱们还是先把眼前摆平再说。”
云琅领着人赶到校场,除了分赴各州各县镇乱的兵马,还余下八万屯兵,校场上自然是战不下如此多人,故而只挑了一万精兵列队。台边有校尉指挥着,举枪、刺敌、呐喊,倒也整齐有致,只是少了一股子剽悍利落之势。守将朝前瞧了一眼,近身道:“内中也有人参加过平藩之役,当然比不得青州回来的精锐,常年历经战事,想来是让大将军见笑了。”
毕竟不会有大型战役,比起青州战事要轻松许多,只要人数上占了优势,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云琅见守将甚是自谦,随口恭维道:“将军调教有方,很是不错。”
“多谢大将军盛赞。”守将颇为得意满足,面露喜色。
很快又有小校捧着军簿上来,守将接过递上,云琅打开翻了两下,内中罗列很是详细清楚,即便临时接手也是一目了然。在佩服涿郡军机处的效率时,不禁略有疑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却始终说不上来。再看调兵遣人的涿郡守将,对圣旨竟没有丝毫惊讶,转手工作有条不紊,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一样。
守将又问:“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云琅摇了摇头,淡声道:“没有,我在这里站会儿。”
眼前的一切,仿佛一早就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云琅面对台下整齐的队伍,站在高台上吹着清风,回首眺望北方时,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念头。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三十九章 忆当年(上)ˇ
假使皇帝知道云琅的想法,一定会失声出笑。当初派云、慕、凤三人出京,分赴从前几位逆王的属地,确是因为担心当地太平,所以才未雨绸缪预先做好防范。只是皇帝并不是神仙,自然不能预料到后来的水患。此时逆王残部作乱,而涿郡守将早领过随时转出兵权的旨意,交接工作准备充分,故而云琅才会有那样的错觉。
眼下江南七省均有民乱,只是垗西、丰阳等地乱子不大,而涿郡周地格外严重,民乱竟渐渐朝各州县扩散。当初三位赈灾御使分赴诸地,陈廷俊自然重赴旧地邺林郡,而垗西附近相对安宁,皇帝原也不期望寿王如何作为,遂给他挑了个相对轻松的差事。至于齐王,因为王妃本就是从锯州嫁过来的,故专门上辞请求前往闽东抚民,正好顺道拜望一下岳父岳母。
皇帝对他的私心自然明了,面上却不戳破,只是交待先行分发粮食要紧,待事情办完再处理私事也不迟。今晨齐王又呈上密折,说是涿郡当地难民闹事严重,守将镇压数日而不见效果,恐怕是有人故意借机作祟。未免事态闹大激起民变,特请旨让锯州屯兵飞越博曲水,以配合涿郡官兵抚平民乱。
“好啊,果真长大能耐了!”明帝死死盯着折子,兀自冷笑。
当想到齐王绞尽脑汁斟酌字句,尽量看起来字字忠心、句句诚恳,摆出一幅为朝廷君父分忧的姿态,实则盘算着如何将锯州屯兵收入囊中,那雷霆大怒引起的心痛便又加重几分。再忆起先前爱子年幼珠碎,自己种种部署随之落空,更致身心皆损,都是由这个亲生儿子引起时,心里更绞得似要滴血,忍不住迸出一连串的大声呛咳。
多禄慌忙跑近侯着,劝道:“皇上,保重龙体啊。”
明帝摆手叹道:“没事,朕想自己静一会。”
眼下正是秋菊当季,而皇宫中素来又以黄色为贵,醉心斋后院摆有数百盆金菊,齐头并放、争奇斗艳,一地黄亮夺目的灿灿金色。皇帝独自步出内殿,有别于院子内的大片金黄,台阶两旁摆着数盆“凤凰飞羽”,橘红色的硕大花形,一根根细柔的管瓣向外舒展开去,顶头微卷,恰似那凌空云飞的展翅凤凰之尾。
明帝在清雅花香中凝气呼吸,心绪逐渐舒缓下来。在今生见过的人当中,以皇后和皇贵妃二人最能忍得、受得,不论悲喜惊怒,都能做到水容万物一般平静以对。这固然跟女子的柔韧性有关,但大多还是来自从小的培养,要求便是勿骄勿躁,如此才能不为世事情绪所左右。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朝堂后宫数十年的平稳。
只是,这一切已经开始动摇。
从慕毓芫最初进宫的波澜,接着行湖州遇刺,再到册立皇后更是受阻,更随着皇子们逐渐长大成人,使得朝廷当中已经派系初显。宫内宫外暗流湍急、波涛汹涌,若不是皇帝对泛秀宫圣眷数十年一日,依着那些想要起势之人,恐怕就不仅仅是暗地的勾心斗角了。饶是如此,先时朱锡华还是笼络了不少官员,结党营私、谋算皇室,差一点就让新党阴谋得逞。
云琅与慕毓泰建功卓著,加上慕毓芫本身出自世家,门第根基深厚,朝中旧臣多半向着文、慕两家,期盼着皇贵妃的庇佑。同时,也有不少人忌讳慕家权势,担心将来自身的前途,所以两派相争避不可免。而身处帝王之位者,最要紧就是如何平衡各党,为后世江山的稳固着想,绝不可因私心而任性妄为。
皇帝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故而只是将云、慕、凤三人分开,削减手下兵卒,另外加强韩密、贺必元等人兵权,以备将来能够有所牵制。再有先前答应与霍连议和,也是因为担忧国内局势,唯恐将来内忧外患,所以才会答应的那般爽快。不过,犹如一个长了十来年的巨大脓包,表面看起来再完好,只要稍稍一捅也会瞬间破裂开。
“皇上……”内殿里面,传来轻柔温婉的女子声音。
眼下的后妃之中,允许进入醉心斋的只有几人。既然不是皇贵妃的声音,贤妃又不会无事过来闲逛,因此明帝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必是杜玫若无疑。那一袭玫瑰紫二色金银线华衫走近过来,微屈双膝请安,两带杏色洋线流苏逶迤垂地,娇怯怯道:“臣妾不知皇上在赏菊,扰了皇上的雅兴。”
明帝朗声大笑起来,扶道:“你过来正好,一个人看着也是无趣的很。”
杜玫若画了精致的烟霞妆,眉心一点金色额黄,加上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与满院子的金菊灿色颇为相得益彰。“那就让臣妾陪着赏花,只要皇上不厌烦就好。”说着,唤人搬来一架修长的藤编摇椅,扶正上面的锦绣弹花软枕,侍奉着皇帝躺好,自己则坐在旁边小杌子上。
“呵,朕怎么会厌烦小玫瑰呢。”周围没有人的时候,明帝惯于如此称呼,说出口从容随意,似乎特地显出对宠妃的亲昵。
杜玫若避开了皇帝的视线,低头一笑,“臣妾听说皇上为江南的事烦忧,每每想着过来,又怕打扰皇上处理政事,只在宫中期盼着早日平定下来。”
明帝笑问:“嗯,觉得朕冷落你了?”
“没有。”杜玫若温柔摇头,轻轻挽住皇帝的臂膀,“臣妾是怕皇上累坏了,可惜自己愚笨,心里虽然着急,却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没事,朕也不舍得让你辛苦。”抬眸看向眼前青春姣好的容颜,朱唇皓齿、眉目娇美,心里并非是厌恶的,不过却由不得他人盘算自己。明帝闻着淡淡脂粉香气,想着自己的心事,“再说,还有皇子朝臣们替朕分担呢。”
杜玫若颔首道:“也是,那臣妾就放心了。”顿了顿又道:“听说,齐王在闽东颇为辛苦,不单单是赈灾抚民,还帮着孙裴一起维护当地安宁。”
明帝笑道:“寅祺果真能干,连你们后宫都知晓了。”
杜玫若眸色闪烁,赶忙笑回:“臣妾也不懂这些,都是听宫人们闲话说的。臣妾只是想着,江南的事若能早些安定下来,皇上也好少操一份心。”
多禄在台阶上探头,禀道:“皇上,涿郡六百里急报!”
“你先回去,朕晚些得空过去瞧你。”明帝一脸温柔,微笑着目送杜玫若告安,待到人一踏入内殿,立时皱眉问道:“折子呢?”担心事情可能更加严重,自己抢先上前拿起折子,看了片刻笑道:“嗯,这个法子不错。”
多禄悄悄向上打量着,小声问道:“皇上,是有好消息了么?”
折子上说,涿郡当地有刁民混入人群,故而造成民乱难抚,因此云琅让一万士兵佯装难民,以乱治乱、扑杀逆人,现下当地局势已经得到暂缓。明帝又仔细看了一遍,方才合上折子,赞许笑道:“看来云琅不仅会带兵打仗,更会结交贤士能人,不过才几天时间,竟能想出如此巧妙的法子。”
“恭喜皇上,江南必定太太平平的。”
“还有一份?”明帝对多禄的话不置可否,转而拿起另一份奏折。
原来是苏羊刺史的一份急报,说是苏羊原就贫瘠,此番亦遭水灾,情势比起其他地方更加窘迫。加上苏羊地势更加偏南,道路不便,赈灾的粮食也晚到许多日,结果分发粮食时遭遇人群哄抢。已经是乱上加乱,谁知因为难民阻塞街中大道,使得海陵王马车出门不畅,结果当场打死了数名难民。海陵王激起民愤,如今住所已被难民包围,官府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特请求朝廷给个旨意。
“混账!活得不耐烦了!”明帝气得手上发抖,将折子狠狠摔在御案上头。
泛秀宫很快也收到苏羊的消息,乃是江南苏家密报。慕毓芫将纸卷丢到香炉里,顷刻焚成一堆灰烬,不住蹙眉思量,独自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吴连贵有些拿捏不准,小声问道:“娘娘,是不是要安排点什么?”
“那是当然!”慕毓芫闭上双眼,丧子之痛一点点浮上心头。
时隔两年,记忆没有一丝一毫的渐淡,反而因为时常回忆,使得整个事件的头尾都清晰定格。恍惚之间,似乎听到那调皮孩子的笑声,总是那么爱撒娇,自己却每每疼爱至深由着他。可惜这一切,唯有在自己脑海里出现罢了。
“娘娘,你没事罢?”
“没事……”慕毓芫刚打算细细商量,却听外面通传安和公主驾到,如此自然有些不便,想了想道:“你先出去迎公主进来,晚间得空再说此事。”
“是。”吴连贵赶紧点头,执着拂尘一溜小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