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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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巷陌里苦日子过过来的公主,心里无数的委屈往事,让她开了口就不由滔滔不绝:“我阿母那年头是怎么为了阿父烧煮浣洗,天天吃苦受罪的,你们都没有见到过!阿父敬重阿母,可阿母去得太早,竟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如今我们日子是好了,阿父的旧衣衫陛下您还留在玉烛殿中,陛下看那上面层层叠叠的补丁,哪一个不是阿母当年为阿父补缀的?!……”
她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住,刘义隆有些受不了,但是,刘裕将妻子臧爱亲为他打了层层补丁的衣衫亲自悬挂在玉烛殿,喝令万世子孙都不得变动,要牢记当年刘宋从贫贱中发达的历史……此乃圣训。刘兴弟是在唠叨,可也是在传达先帝的遗志。
刘义隆只好耐着性子听刘兴弟说了半天,终于等到一个话缝儿,他赶紧恳切地开口:“阿姊,我懂的!阿父当年不容易,阿姊你也不容易。我岂是不知爱护自家兄弟的阿兄?车子小时候和我一起在王太妃那里长大,我们俩的情谊也是兄弟里最深的。”
“那,陛下准备怎么处置车子?”刘兴弟立刻咄咄逼人。
刘义隆道:“罚一下也就算了。”
“怎么罚呢?”刘兴弟继续追问,不管不顾刘义隆那无奈的表情,钉着要句妥实话,“人家都说,车子只怕不能为陛下所容,必然是要被杀的了。陛下真的准备杀他?罚一番然后再另找由头杀?”她问着问着,悲从中来,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淌,语气却更直更硬,连一丝哭腔都听不到。
刘义隆无奈地说:“阿姊不必有这样的忧虑!阿父在天,听着义隆的誓言: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事,义隆绝不会做!若违背今日誓言,便是义隆有负先帝初宁陵,将来不得好死!”
刘兴弟欣慰起来,含着泪点头笑道:“我今日说话,太无臣下礼节,但实在一片心为着咱们刘家!陛下请见恕!”跪起身子,深深磕下头去。刘义隆连忙去扶:“会稽姊!何出此言!我们一家,如若兄弟尚不能和睦,将来必有远忧!朕也是读书之人,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车子估计这段日子也吓坏了,朕明日赐他一坛御酒,与他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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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兴弟为刘义康求情的事,很快为入宫拜见潘纫佩的谢兰仪所知。
谢兰仪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潘纫佩盈盈下拜:“多谢淑妃娘娘帮衬!”
潘纫佩摇摇手说:“我哪里帮得上忙?只敢给你悄悄透透消息而已。倒是你的计策,帮了我大忙!我先怕陛下怪罪我假装怀孕,结果陛下居然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叫我小心皇后。我反正不出滋畹宫,藏过这几个月,等阿寿生完了再说!”
谢兰仪笑融融地看着她:“淑妃娘娘越来越颖悟了!”
潘纫佩“嗐!”地一声笑:“我若说哪里还算聪明,也不过就是肯听人言!王妃口口声声叫我‘娘娘’,我心里羞愧得很!若不是王妃把我从小家子里拔_出_来,我至今也不过是个贫家的妇人而已,哪敢想往今朝?!王妃才是我的恩人,我是不会忘的!如今王妃又一再地帮我,我想不感激王妃都难!只恨我现在没什么本事,无法报答王妃罢了!”
谢兰仪矜持地笑笑:潘纫佩见机,就是聪明人。她们俩牢牢地捆着,将来还有大事可做。谢兰仪笑道:“娘娘如今颇受恩宠,但还需考虑自己的后步。将来阿寿生子,娘娘又添羽翼,只是袁皇后这人有肚才,整人不放在脸上,娘娘想过好日子,还需当心她;也需扶植自己的儿子。”
潘纫佩心里讨厌袁皇后,不次于谢兰仪对袁齐妫的暗恨,只是谢兰仪谙韬晦,从没有被人发现而已。潘纫佩尖着嘴“哼”了一声,说:“她不过是落架的凤凰,以后还不知谁的儿子能够登临大宝呢!”
“嘘!”谢兰仪警告地盯了她一眼,“娘娘慎言!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娘娘在万事未定之前,万万不能露分毫念头,皇后可怕,陛下更可怕,如果不收敛,娘娘没有家人可以凭恃,将来必是极险的!唯今之计,还是伏低做小,讨好皇后,固宠于陛下,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帮潘纫佩出谋划策完毕,谢兰仪回到家中,见刘义康愁眉苦脸在那里喝酒,上前夺下他的酒杯嗔道:“别糊糊涂涂噇这些黄汤了!还不快想一想下步!”
刘义康哭丧着脸道:“谁知道底下什么时候死?”
谢兰仪叹息一口:“没用的东西!强硬起来谁的话都听不进,普天之下唯我独大;颓废起来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连算计怎么保命都没有精神劲儿了?!”
刘义康眨巴着眼睛看妻子,见她虽是责骂,神色却带着笑意,不由心头一松,问道:“怎么,你在宫里打探到了好消息?”
“也不算好消息。不过,陛下听了你大姊的劝,不会杀你倒是真的。”
刘义康长吁了一口气,笑道:“这就是好消息了!将死之人忽闻得命,岂不是强过久旱逢甘雨?”
“嗯!”谢兰仪白了他一眼,“可算让你抓到根救命稻草了!不过,还是需你放出姿态来。”
“什么姿态?”
“上书向陛下请罪,先是自求明正典刑,陛下必然不依,再是请求自解兵权,任一郡牧。陛下若是还要赶尽杀绝,他自己都说不过去!除非他真不怕背不仁不友的罪名,愿意被万世詈骂为‘屠弟’的残忍阿兄!”谢兰仪道。
“可是……”刘义康心里有点不愿,又不知怎么组织这些语言,想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我要是什么兵权都没有了,真的就准备窝在一隅做个无用的王?阿兄在世,他或许顾忌着清议不敢杀我,如果他去了,下一任皇帝或者权臣想对付我,找个借口还不容易得很?甚至用些非常的手段,譬如当年二兄吧……”
刘义真就是给谢晦、徐羡之栽赃而被贬为庶人,一旦失势,墙倒众人推是迟早的事。刘义真死于谢晦、徐羡之派去的刺客之手,若是今日报应也到了自家头上……
谢兰仪有些茫然,恍惚了好一阵才恢复了先时的冷静理智:“别怕,阿修在北魏。听她的意思,拓跋焘也想扶植你,你先蛰伏着,到时候借北魏的兵马,成你自己的大事。”
这些来自外人的“好处”,说到底都是不靠谱的。但是目前的灾难不解决,连未来都谈不上!谢兰仪想着不由泪下,心里乏到了极点,胸臆中那口气息憋闷着许久都叹不出来。她捂着胸口,定定地想着,最后还是一筹莫展,疲乏地说:“先这样做吧。以后与北魏之间,再慢慢想应对的法子。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会稽姊”,文献上这么称呼,俺也这么称呼了。
☆、谁言弄璋
秋风起时,谢兰修和贺佳缡的肚子都已经很大了。
作为拓跋焘的头两个孩子,大家都在猜测,哪个妃子能够一举得男。有的说:贺佳缡的肚子圆,谢兰修的肚子尖,大约是贺生女,而谢生男了;有的说:贺佳缡面色萎黄,而谢兰修皮肤反倒更白润,还是贺生男,谢生女才是;有的说:贺佳缡曾得天命,是至贵之女,她生皇子才是天经地义;也有的卜算:上苍以蓍草为示,贺佳缡必膺皇后之封,而谢兰修似无这样的好命,大约不管谁男谁女,还是贺佳缡生了太子的多。
谢兰修私心当然也希望自己怀的是个男孩,翻看了一些书籍,也偷偷卜过几回卦,什么结果都有,倒是搞得自己越发迷糊了。
不过,肚子里那个小东西越来越调皮却是千真万确的,“他”一天一天长大,撑得他阿娘的柳条腰越来越粗,肚子上的皮肉绷得紧紧的,叩上去跟一面大鼓似的,仿佛接下来就要绷坏了。而小家伙天天五六回地手舞足蹈,有时半夜还把谢兰修踢醒了,有时白昼里突然肚子微微一痛,旋即可以摸到那里居然凸起来一块。
谢兰修欢乐中也会撒娇,对服侍在身边的阿萝说:“哎哟!不是我心心念念想要儿子,实在是这家伙淘气得不像个女孩子!”
阿萝道:“是男孩子岂不好?”
谢兰修皱着鼻子,皱着眉头,其词若憾,实则深喜:“如此淘气可不好!将来要教导他,不知要打折几根黄荆条呢!不知我可下得去手?……”
她这头在臆想,忍不住就是眉花眼笑,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阿萝少有的目生愁色,而当正眼去瞧,那愁色又没有了。谢兰修“咦”了一声,问:“阿萝,怎么了?”
阿萝笑道:“什么怎么了?”
“你在愁什么?”
“没有啊!”
谢兰修指指她说:“想瞒过我?你修为不够啊!”阿萝勉强笑道:“为奴婢的,还能愁什么?今年年景不好,不知家乡阿爷阿娘那里,有没有受饿,余粮够不够过年。”
谢兰修不由心生同情,对阿萝道:“你早说!我如今私蓄甚丰,又没处去用。你到我箱子里,取三五千钱就是,对外头只说是我赏你的。”
阿萝鼻子一酸,跪下来对谢兰修叩首道:“娘娘厚恩!阿萝一辈子记得!将来无论如何要回报娘娘!”
晚间,拓跋焘来了。他笑嘻嘻地看着谢兰修,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小东西今日可乖?”
“不乖!”谢兰修撅着嘴说,“踢得我肚皮都疼!会不会他狠狠一脚,把我的肚子踹破了,自己滚出来?”
拓跋焘哈哈大笑,捏捏谢兰修的鼻子说:“那可不行。少一个儿子是小,少一个谢娘子是大!‘他’要太捣蛋,生出来后我狠狠揍他屁股,给你出气!”
他们其乐融融说这些玩笑话,拓跋焘看着谢兰修依然娇美的脸,终于清清喉咙道:“想不想知道南边的事?”
谢兰修的脸色有些变化:巴巴地特地赶过来,闲扯了半天才说的内容,必然是重要的话。她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偏了偏头,故作一副拓跋焘平日最喜爱的放松模样,笑道:“如果是好消息,才许告诉我!”
拓跋焘干干地笑了笑:“也不算好消息,也不算坏消息,但是刘义隆那里有大变动,与你阿姊和姊夫有关。”
谢兰修失色,她听了拓跋焘和崔浩的话,在给姐姐的家信中用她们姊妹才懂的隐语劝姐姐趁刘义隆重病时扶持姐夫上位。可是信发出去后,她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妥起来,赶紧写了第二封信,交付驿递,却不知有没有发出去,姐姐有没有收到。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点紧:“只要不是坏消息就成。陛下请讲。”
拓跋焘梳理了一下思路,慢慢道来:“刘义隆虽然病得几死垂生数回,不过最终还是被救了过来。你姊夫刘义康胆子还小了点,没有夺得帝位,不过杀掉了檀道济,也算为你父亲报了仇。”
这种事,做不成就是死路一条!谢兰修心“怦怦”乱跳,强自按捺着问:“那我姊夫和阿姊怎么样了?”
拓跋焘微微一笑:“放心,虽然受了惩处,不过还算化险为夷。他的亲信刘湛被诛戮灭族,但刘义康不过是革去王爵,左迁出京,当了江州刺史。江州是荆州关键处,刘义隆把这样的要塞交给他,说明对弟弟还是信任的。”
谢兰修却不这么想:荆州诚然是最重要的地方,但荆州的刺史走马灯一样换,很少有做得长久的人,就因为这块地方原来是在刘义隆手里的,他要这里的军马始终是自己的亲信主持,决不让任何一个臣子得到把持荆州的权柄。说起来是信任,其实是大不信任,因为只有荆州,才便于他节制、乃至杀戮刘义康。
谢兰修沉吟不语,拓跋焘便也不说话,以目示意阿萝烹茶,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兰修瞧。谢兰修半晌才吁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人在就好。”继而看到拓跋焘凝望的眼神,不由说:“怎么了?陛下这么看妾?”
拓跋焘淡笑道:“我在猜,阿修在想什么。”
谢兰修笑道:“阿修能想什么?无外乎担心家人罢了!我倒知道陛下在想什么。”
“哦?”拓跋焘挑眉笑道,“我在想什么?你说说看!”
谢兰修带着些冷意笑道:“陛下在想,世上再无檀道济,南朝再无坚固‘长城’。”
拓跋焘不由大笑,上前捏捏谢兰修的脸:“说你‘解语’真是轻慢了你!你简直是我的知己!”谢兰修却有些笑不出来,本能地躲开他的手,低下头暗道:你心头的大患去了,不知可还能恪守与刘宋的誓约,两国长葆和平?只怕“长城”一去,江淮天堑再无所惧,接下来又要想着“投鞭断流”、“饮马长江”了吧?
拓跋焘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从阿萝手里接过刚刚奉来的茶汤,轻轻啜了一口才说:“你放心,如今你要产子,我不会离开你,也不想再和南边上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