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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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恭不由头上出汗,欲待呵斥,却在她凌厉目光的逼视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嚅嗫道:“我能怎么办?……”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谢兰仪摇摇头说:“陛下自误,便是误在犹豫不决。时机哪里是放在那里等人的?刘劭乃是元凶,想必江夏王不会不知道。”
这是自家隐秘的宅子,可刘义恭还是反射似的回头到处巡睃了一番,谢兰仪盯着他额角晶莹的汗珠,这位出了名的美男子脸色苍白,跟个孩子似的惶遽不安,没有主心骨。可他毕竟是藩镇多年的江夏王,少顷还是平缓过来,低声道:“阿兄待我,我心里明白。但是,这毕竟是他儿子。”
谢兰仪“咯咯”地笑了:“敢问大王是没有读过《孝经》么?乱臣贼子,谈什么君王!谈什么人子!”
刘义恭惨白着一张脸,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谢兰仪抚了抚怀里的刘英媚,冷笑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愿意与英媚一起,生殉陛下!”
“可是……”
谢兰仪已然看出刘义恭的纠结犹豫,这已经冒烟的火苗,只消滴些油蜡,自然会撩拨得蓬勃/起来。她轻声道:“大王当年出镇江陵,陛下手书《诫弟书》给殿下。以前车子对我诵过其间几句:‘今既分张,言集无日,无由复得动相规诲,宜深自砥砺,思而后行。宜应慨然立志,念自裁抑。何至丈夫方欲赞世成名而无断者哉!’言之谆谆,教诲意深。殿下今日可曾‘慨然立志’?又可曾‘赞世成名’?”她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刘义恭,见他已生愧色,便不再多逼问了,而是楚叹一声道:“不过,世事危急,并不是匹夫之勇就有用的。只愿殿下心中存有正气,自然会有得用的时机。”
刘义隆当年对这个弟弟关爱备至,谨小慎微的刘义恭也颇为感念,想到兄长死状的惨烈,他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拱拱手道:“谨受教!”又说:“玉秀随夫尚在历城,如今到了这样的时候,若有机缘,也当告知她实情了。”
谢兰仪潸然泪下,点点头:“谢大王厚恩!”
刘义恭不知为何,对这个镇定自若而聪慧天成的嫂子有莫名的笃信和倚赖,想了想低声道:“事情传出去,只怕几边会反。娘娘以为,谁最可靠?”
谢兰仪略感茫然,但是看着刘义恭信赖的眼神,还是镇定下心思道:“寿阳一役,四皇子能耐可见一斑;六皇子、七皇子年幼,也未见功业和建树。如今讨贼之机,即为乱世,不是立身稳健、聪明见机的雄才,不足以成大事。如此看来……”她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这个深宫妇人,可否能够决策于千里之外,她想着当年听刘义隆所讲的彭城的战事,想着拓跋焘竟然会青睐的那个三皇子刘骏,不由道:“论历练,论智慧,论才干,其实三皇子甚佳,否则,佛狸也不会求他为佳婿了。”
刘义恭点点头说:“好。我等候时机。”
谢兰仪深深朝他顿首一拜,此刻才泣涕如雨:“多谢大王!”刘义隆死了,她的心也如灰烬了,一切似在她意料之中,却终于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无处言说愧疚,却挣着一口气,再做一回“报仇”的决策。
陛下,我这一身罪孽深重,将来到得地下,亦不知该归从于谁。她失焦地望着离去的刘义恭,木然地抚着怀里烧得滚烫的刘英媚。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她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无法原谅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生命的意义只剩下了做她认为对的事。此刻,病中的刘英媚小声地呻唤,谢兰仪茫然地眨着眼,蓄了许久的泪水尽数洒在女儿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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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左卫沈庆之,是太子的信臣,彭城一役,和江夏王刘义恭也成了莫逆之交。恰逢新帝改元,先帝骨殖尚未下葬,宫中为庆祝刘劭登极、殷氏封后,已然八音辉煌,好好地热闹了一番。
沈庆之借着这样普天同庆的大典,与刘义恭在江夏王府里饮酒作乐。
三巡之后,微醺的沈庆之摇头叹息道:“下面大约是多事之秋了。我向陛下递了几次辞呈,皆俱不准,这年头,想学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都这么难!”
刘义恭笑呵呵为他添上一盏酒,殷勤地劝他饮下后才说:“陛下大修太极殿和玉烛殿的事,沈公可知道?”
沈庆之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又晃晃脑袋,自己取过酒壶,为自己满上一杯“滋溜”喝了,然后才叹息说:“可叹我随着高祖北伐,那时候北府军何等强悍!先帝虽然弱些,但也是一心进取,不贪享乐的。如今这位……”
如今这位所谓的“大修”两殿,便是把宫中朴素的建制一概拆除,用已经空乏的国库,大肆散漫铜钱,恨不得拿官帑的金银,都贴在墙柱上才好。“高祖皇帝留下的旧衣、耕耒,全部烧掉了;原来的乌木御座嫌简陋,重新运来蜀地的金丝楠木打制……”沈庆之大约酒有点多了,牢骚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他摇着头,只差把“作孽”二字说出来。
刘义恭却很冷静,见杯中酒尽,便为沈庆之又满上一杯,笑道:“这倒是小事。昨儿他听说姊夫王僧绰曾经把严道育的事私下里告诉过先帝,又偷偷劝过先帝废太子,一怒之下便把姊夫斩了。长沙王、临川王、桂阳侯、新渝侯……大约是睚眦之过吧?都已经诛杀了。昨日议先帝谥号,文臣拟了几个美谥,他的脸色就难看起来,非说不当,最后叫什么‘中宗景皇帝’。难不成,贬损一下先帝,于他也有好处?”
沈庆之冷笑道:“军报我已经看见了,南谯王刘义宣、武陵王刘骏、南平王刘铄、竟陵王刘诞都起兵造反了!檄文传过来,写得真不赖!那几个小的,兵力差点,或者母氏在京,还在观望,但风向一转,大约定是倒戈的。以后的天下,不知道谁坐得稳!”
刘义恭微微失神,旋即笑道:“听说他素习武事,胜券极大?”
“狗屁!”沈庆之翻个白眼,“我跟着他这么多年,我还不晓得他?花拳绣腿,草包一个!其他人我不熟悉,三皇子和我在彭城时,那气度胆识,就甩他老远!”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静静的屋子里只传来更漏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又一滴,沉闷得令人发疯。
刘义恭首先打破了这沉默,他的声音仿佛都沙哑了:“我明日趁陛下临轩,举荐你去游说武陵王,你愿不愿意去?”
沈庆之“滋溜”“滋溜”大口大口地饮酒,面色酡红,却看不见了刚刚的那细微醉意。突然,他把酒杯在地上一摔,盯着破成几爿的碎瓷片,粗着嗓子道:“去!”
世事便极快地翻覆了。
沈庆之以皇帝使节之名出建康,可旋即投奔刘骏,他既谙兵略,又懂建康城内外布防,刘骏简直如虎添翼。当年共战拓跋焘的几员猛将柳元景、臧质、薛安都等,亦都归从刘骏,四位藩王奉刘骏为首,集结四方雄师,讨伐逆贼刘劭。当刘骏大军一路开到瓜步时,刘义恭抛下家人儿女,打开建康城门,直往新亭矶口,说服水师缴械降于刘骏。
在石头城亲自督战的刘劭这才发现自己高兴得早了。大势已去。
他唯一的法门,只剩下急急忙回到建康,闭上城门,捉拿刘义恭、刘义宣以及刘骏尚在京都居住的家人儿女,准备杀掉泄愤。
刚刚退了烧的刘英媚,又陷入了新的恐惧阴影。江夏王府中留着刘义恭的二十几房妾室和他的十二个儿子,还有留在京师中的刘骏的几个儿子,以及刘义隆的妃嫔女儿们,尽数被逼到侍中省的空屋之中挤着。刘劭亲自来到侍中省内,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指着这黑压压一群人问:“逆贼刘义恭的儿子在哪里?”
一旁的小黄门忙指了出来。刘劭拔出腰中长剑,狠狠刺进刘义恭长子的胸膛内,随即拔出剑,又刺第二个……刘义恭儿子多,刘劭杀得手软,皇帝的衮服上洒满了鲜血。
刘英媚虽隔着些距离,但剑刃入胸时“哧哧”的声音,胸血喷溅时“噗噗”的声音,还有人临终前的惨呼哀嚎,透不过气时的胸中啸鸣,尸身轰然倒地时的巨响,一次又一次,在她的眼前重复着,她双眸睁得几乎要生出血丝来,口中干涸,恐惧得叫不出声,只好紧紧拽着谢兰仪的衣襟。
她身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却伸手触了触流淌过来的鲜血,然后举起手笑嘻嘻道:“阿姊!你看!好不好看?”
刘英媚瞥了瞥那个笑得傻乎乎的小男孩,只觉得他满手滴滴答答的殷红,还散发着阵阵腥气,不由胸中作呕,本能地拼命后退。那个小男孩把湿漉漉的手擦在她的裙子上,见她害怕得哭都哭不出来,不由恶作剧成功般高兴地笑了,边笑边说:“阿姊,你长得可真好看!穿石榴色的裙子更好看!”还一个劲地举着鲜红的血手往起凑。
转眼,刘劭的剑已经指到这个男孩的胸前,小男孩瞪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突然咧嘴一笑。刘劭正累得喘气,问左右道:“这个是谁家的?”
小男孩昂起头,清晰地主动回答:“孤乃武陵王世子,法师也!”
刘劭似乎有些茫然,旁边人忙说:“是,是刘骏这个逆贼的嫡长子刘子业,小名叫做法师。”刘劭几番举剑,可手上似乎乏了力气,便把剑递给身边的一名亲卫道:“你帮我杀!”
那人却赔笑道:“陛下!这小逆种自然是逃不脱一死的。不过,现在逆贼刘骏势头正旺,我们是不是留这个孩子为质子,也好有胁迫他的砝码?”
刘劭眨巴着眼睛,终于点点头说:“好吧。朕正好也乏了,让这杂种多活几天罢!”看了看喷着无数鲜血点子的衮服,终于自己也恶心起来,脱下外袍丢在地上,道:“走!”
谢兰仪这时才仿佛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震耳欲聋。她四下一看,到处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尸首,那一双双年轻的眼睛或睁或闭,却都没有了光彩。她心中一阵作恶,却不仅是因为死人的可怖,更是对自己又添罪孽的深疚。
这令见者心悲的场境中,却有一个小男孩,爬在地上故意抹了两手鲜红,然后咧着缺了牙的嘴巴,小恶鬼一般又爬过来,执意地把鲜血抹在刘英媚的裙子上,做成他心中漂亮的石榴红裙。谢兰仪终于忍不住开口骂他:“小世子!你面前的,可是你的姑姑!”
这个叫刘子业的孩子,细看长得挺俊俏,可他长大着嘴巴,呆愣愣的表情中却有着令人心寒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变态露个面……
刘裕痛哭:我这生的是神马子孙啊????
☆、报应不爽
老话说“公道自在人心”,刘劭弑父篡位,天下共讨;建康城里的人,当时或不敢明着与皇帝作对,但一旦见义军到达城外,纷纷奔降,势不可挡。纵使刘劭杀了刘义恭所有的儿子,也不过是泄了私愤而已。刘劭窘迫到城中已经没有男丁供驱使打仗,只好招募了些健妇来对抗包围建康城的义军,可惜,这样的强弩之末,没有了任何意义。刘劭在他登上皇位区区三个月后,被弟弟刘骏的军队打得狼狈地逃窜,藏匿在武库的枯井了,没藏多久,便被一个小小的武官捉住,披发跣足带到建康台城上。
宫中豕突狼奔,乱成一团,刘濬和其他几位年幼的宗室,趁乱出逃,恰见刘义恭前来。刘濬滚下马,赔笑道:“五叔!可见到你了!三弟他来了么?”
刘义恭冷淡地点点头说:“是陛下!陛下已经君临万国。”
刘濬愣了愣,又道:“那么虎头是不是来晚了?”
刘义恭道:“是晚了些。”正待叫人拿下他,刘濬涎着脸道:“三弟——哦不,陛下素来仁厚,我与他交情也好,可能饶我一死?”刘义恭心觉好笑,点点头说:“那么,你面见陛下请罪吧。”
刘濬喜道:“还请五叔关说,若是给我一官半职,我犹能效忠陛下!”他不知是天然蠢笨还是此刻糊涂,见刘义恭未置可否,便自己上了马,讨好般说:“刘劭用心太过险恶!叔父虽然前往城外,但毕竟是自家亲戚,他怎么着也不该杀叔父的十二个儿子!……”
话没说完,他已经看见回头过来的刘义恭脸色青白扭曲,那张俊秀的面庞可怖异常。刘义恭一字一顿问:“元凶刘劭,把我的十二个儿子,都杀了?!”
刘濬点点头说:“可不是……”
刘义恭仰头一阵长啸,突然回身一剑刺在刘濬的胸口,把他刺翻下马后犹不解恨,又狠狠在他胸腹上戳了几十剑,捣成了一滩烂肉,这时才泪如雨下,呼着“作孽!”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
刘劭被押解到新皇帝刘骏的营前,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问清弑君弑父属实,他只有死路一条。
观者如堵,最后只能用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