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美人殇-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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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观刑者,现场却静的没有声息。人们发现,今日这个刑场大是怪异,没有刑架木桩,没有赤膊扛刀的刽子手。大片马队圈定谷地内,成千上万的士兵在挖坑,新鲜的泥土散发着清晰的气息,让观刑着的心砰砰直跳。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秦人小声嘀咕道:“皇上体恤,不仅给犯人留个全尸,还让他们死有葬身之地。”
一言既出,在场人无不变色!
午时终于到了,一大片面容枯槁遍体鳞伤的儒家人士被押进了山谷。
邢台中央,两排号角齐鸣,嬴政不会出面,李斯也没有来到现场。监刑的是新上任的廷尉姚贾,离间六国让他立了大功,奠定了他的廷尉生涯。
只见姚贾面色铁青的念着决刑书,一字一句如钉子一样刺进儒家人的心上:“诏,查孔门儒生四百六十七名,无视大秦新政之利,不思国家善待之恩,议古论今,散布谣言,诽谤皇帝,勾结六国老世族,图谋复辟三代旧制。屡犯法令,罪不容诛!为禁止以文乱法之恶习,为禁止复辟阴谋之得逞,将所有触犯法律之人处坑杀之刑!始皇帝三十五年秋。”
顷刻间,恸哭响彻天地,儒家人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下场。如果杀头,转瞬之间,命已归天,一刀两断,一了百了。这坑杀便是精神上对人的极大折磨,看着眼前士兵挖掘坑土,然后将自己活活推下去,再一铲一铲的将自己埋葬,经历土从天降,然后自己窒息而死。这是一种漫长的死法,这是一种让人精神濒临崩溃的刑罚,如今,正在儒家人的身上体现着。
四百六十七人已有少数人在监狱中死亡,这让他们捡了个便宜,否则此等胆识如何能够面对今日的坑杀?那些只是收受贿赂的人此时已后悔莫及,他们怎能想到自己就是因为一点钱就将自己送往这条不归路?更痛苦的是这些儒家人中还有个别是心向大秦立志做一番事业的人士,只可惜,所有的雄伟蓝图都将随着自己生命的消逝永远的埋葬在地下。
淳于越此时反而平静了,他看着自己的同窗一个个被推下坑中的惨像心中却没有了先前的恐惧。他沉思着,似乎身边的撕心裂肺没有传入他的耳朵里一般。原来生命竟然是如此的脆弱,儒家的核心人员就这样永远的消失。老师,学生没有将儒家文化发扬光大,无言面对九泉之下的您啊!
他缓缓跪下,对着东方齐鲁大地磕了三个响头,看着士兵手中的挖掘工具,一个箭步飞过去,撞向坚硬的铁器上。
一声闷响,鲜血直流,脑浆崩裂。
儒家博士被淳于越这一举动震惊了,一股平生从未有过的勇气涌上心头,他们想起来儒道两家对秦国曾下的预言,一时间竟异口同声的念了出来。
“秦始皇,何起梁,开吾户,据吾床,张吾弓,射东墙,唾吾浆,以为粮,前至沙丘当灭亡……”
一遍接着一遍,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一遍比一遍整齐,一遍比一遍响亮。姚贾听清后大惊失色,下令迅速掩埋。泥土从天空洒落,儒家人此时却腰板挺直的迎面而向,泥土掉入嘴中含糊不清,直到头顶被泥土湮没预言才销声匿迹。整个刑场,死一样的安静。
多年以后,骊山刑场已草木森森,关中人们还记得那一幕:儒家博士被推下深深的土坑,泥土开始飞扬,先是种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渐渐变成一声声沉闷的低嚎,最后便没有了声息……
扶苏从咸阳赶来,得知要坑杀儒家人后马不停蹄的前往骊山刑场。多年的历练,让他有了自己的主见,他是极力反对坑杀儒家的。他来到嬴政的殿前,哭喊着希望父亲能够收回成命,可是无人应答。最后只得只身赶来,但已尘埃落定。
扶苏跪在刑场前,看着没有一丝鲜血的骊山刑场,心中恸哭流涕。李斯告诉过他,一群不好好为国家效力,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的人,此次皇上没有做错。但扶苏的心依旧坚定:如此大面积的坑杀士子,必然让天下离心离德。复辟之人不会因此而消亡,相反只会激起他们更大的愤怒,激起更多反秦的浪潮。他预感到,此事将影响深远。
正如扶苏所说,张良等人已开始逃亡。函谷关外的驻扎正是进退自如的地方,捉拿的消息一传出,他们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张良得到卢生与淳于越惨死儒家人被坑杀四百余人的消息后,看着项羽同样幽怨的眼神,暗暗的咬着自己的牙根……
69。…第六十八章 父子离心
宽敞明亮的皇帝书房,正在举行着一场小朝会。
儒家四百余人全部坑杀于骊山,此举立刻在全国掀起了轩然大波。嬴政的目的表面上达到了,但儒家人在最后关头喊出的那句谶言让嬴政君臣心中不安。
“前至沙丘当灭亡!”骊山观刑之人人人听见,在场的六国老世族也趁机将此言推波助澜,不出三天,全国皆知。
嬴政黑着脸,看着书房的几位重臣说:“好啊,看来复辟势力朕当真小觑了,朕还没有出行他们就算过朕要在沙丘那里死亡了,当真未仆先知了。”
蒙毅依然刚直果敢,拱手说:“皇上,此乃妖言惑众之说,不必当真,微臣定当捉拿要犯,堵天下人之口。”
“防民之口,犹如防川,天下人的口是堵不住的。”李斯眼神呆滞的看着书房一个角落说,“天下初定,人心浮动,六国世族不甘心失败,如此大国却是很难治理。”
在李斯的心中与嬴政所思一样,人越处高位越猜测天意何为。嬴政曾经也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项燕临死前的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都没有让嬴政伤心,如今却在乎儒家博士的一句话了。李斯也如此,卢生的话让他夜不能寐,除了预言他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阶下囚外,小女那霓裳的爱恨情仇也让他扑朔迷离。
“苏儿,你在想什么呢?”嬴政的话打断了很多人的思绪,“今日叫你前来,就是想听听你心里所想,朕知道你心里有话。”
扶苏低头不语,此时的他不知该如何出口。
事情已成定局,四百多人的阴魂至今还在骊山地下徘徊不散。一心向善的本性让他实在无法接受如此惨绝人寰的事实。多少天来,每次从梦中惊醒,都可以看见一身是土的冤魂在身边环绕。扶苏告诉他们,不是自己不想救,而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父亲,今日孩儿来不愿再谈坑杀之事正确与否。”扶苏开口说,“坑杀儒家已让天下惊恐,也许六国世族已成惊弓之鸟,从此不再涉事反秦,也许已积极备战,利用天下民心准备与我大秦决战。”
“什么民心?天下民心所向不是我大秦帝国吗?”嬴政厉声问。
“以前是。”扶苏接着说,“现在也许说不定了。天下七国并一,我老秦人毕竟人数占有部分极小,六国之人才是天下臣民的重头戏。今骊山行刑,十数万人现场观看,此举已将仁政德政全部抛弃,告诉天下之人,我大秦只有严刑酷法,凡是和我大秦作对之人都是死路一条!”
“难道,这样不对吗?”蒙毅有些迷惑的插了一句。
“哼哼,蒙将军,为何连您也如此糊涂啊。防民之口,犹如防川,你不让百姓服你,只依靠强权让百姓怕你吗?”扶苏冷笑一声说,“天下之大,不讲仁政,只讲暴政,大秦何以长治久安,何以天下太平!”
“你给我住口!”
嬴政怒的满脸通红,他没有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扶苏竟然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平日里,扶苏见到嬴政连目光都不敢对视,见到皇帝犹如老鼠见猫一般,为何今日敢如此面无愧色。
嬴政大怒说:“你这些话可是裳儿教你的?你把她叫来,朕要当面问问她,何为仁政,何为暴政?”
“不用了,这些思想是儿臣痛定思痛误出来的,和任何人无关。”
扶苏听到嬴政如此问他心中一阵气愤,那霓裳回咸阳数月,自己从来都不准踏进甘泉宫一次。每次单独出行,赵高都命人紧紧跟随,名为保护安全,实际上嬴政心里在想什么扶苏的心里都明白。
只是那霓裳独自守在甘泉宫,心中所想已不从容。直觉告诉她到,上一次出走前与扶苏的邂逅已然传入嬴政的耳中。
她不害怕,只是如今她很担心,心性耿直的扶苏在朝会上会不会将嬴政得罪个干干净净。
今日朝会之前,蒙恬受那霓裳所托给扶苏写了一份语重心长的信。信中蒙恬言词恳切,告诫他千万不要将心中不满一并吐出,凡是等霓裳姑娘见面我们再从长计议,万万不可与皇帝翻脸。
可是,这一切忠告扶苏似乎完全忘记。
在给蒙恬的回信中,扶苏用几乎悲壮的语气回复:“将军照应之策,扶苏铭记在心。此事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万一得罪父皇,还有将军在九原做后方,因此将军万万不可搅进大局。当今大秦,王翦将军蒙武将军已逝,统率大军之重几乎压在将军肩中。将军一言举足轻重,更不可与父皇公然歧见。扶苏身为父皇长子,父皇纵然对我责骂痛斥又有何妨?至于资望,至于根基,我大秦君臣素以公心论国,焉能因一时一事歧见而有其他?还望将军放心!”
李斯听到扶苏只提仁政,不提法政,刚想插口,突然发现今日还是看似在议国事,实际上好像只有他们君臣在说话,便给蒙毅一个眼色,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只听嬴政从皇位站起来到扶苏面前三米的距离站住,侧身转头看着扶苏说:“你小子长知识了,朕就告诉你什么叫做治国之道!”
扶苏避开嬴政的眼光,立在当中认真听着。
“治国之政,仁与不仁,界限究竟在何处?何为仁政,何为暴政?儒家将‘仁’几百年,却从未给‘仁’一个实实在在的定义。作为国家大政,对民众是仁,对复辟势力依然是仁吗?天下郡县安居乐业是仁,诸侯刀兵相见依然是仁吗?儒家对此从来不提,说白了就是在逃避。而法家为何反对儒家之仁,从根本上说就是反对此等大而无当宽泛无边的乱仁!”
李斯微微的点了点头,嬴政没有盯着扶苏的面部继续说:“春秋战国五百余年,真正确立仁政的不是儒家,而是法家!是商君而不是孔孟。商君曾说,法以爱民,大仁不仁。秦法不行救济,不赦罪犯,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却是激发民众奋发图强,否则我大秦也无法一统天下!说到底,四海安定,天下天平,就是大仁。这才是治国之道!”
宽阔敞亮的书房静如幽谷,嬴政的声音持续的在殿内回荡。
“可是父皇有么有想过,老世族能够趁虚而入皆是因为您的一己之私,若不是父皇妄想着长生不老,复辟暗流及方士儒士能如此卷入其中吗?”
此言一出,李斯蒙毅等人惊的一身冷汗,他们没有想到扶苏竟然敢如此对皇帝直言不讳。
“住口!”
嬴政大怒道:“你以为你和裳儿的事情朕不知道吗?你以为你心里怎么想的朕不清楚吗?你想等朕死了,然后和裳儿继承朕的皇位,君临天下,然后长生在这个世界上。告诉你,不可能!”
扶苏愣在那里,听着嬴政给自己的几句从未想过的肺腑之言,心中一片哀凉。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如此想象自己的思想,诛心之论真的让人躺着也会中枪。可悲的是他还不能反驳,因为和自己父亲的妃子同床共枕在何时何地都无颜抬起头的。只是他在思虑,何人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蒙毅等人正要为扶苏解释,只换回了一句“没你们的事!”
于是,众人也不再开口,而李斯却一直陷入沉思。
“父皇,孩儿愧对于您。”扶苏勉强的说,“我和裳儿姐姐是真心相爱,多年来她对我百般照顾,我们的确经历了许许多多轰轰烈烈的生离死别。既然父皇依然知晓,儿臣也无话可说,儿臣只想……”
“你给我滚!”嬴政恼羞成怒,“朕没有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滚出咸阳,滚出大秦国!”
“皇上息怒——”看着龙颜大怒,书房里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扶苏看着嬴政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转身离开了皇帝书房。
清晨的咸阳,刚刚竣工的六国宫殿在茫茫松林的淡淡薄雾中飘荡着。
从咸阳至九原的直道起点,一路掠过六国宫殿和甘泉宫,他想看看那霓裳,却不知为何什么也瞧不见。扶苏驻马回眸,良久凝望着沉沉皇城,一时悲从中来,情不自禁的放声大哭。
身为长子,他知道父皇在他身上的良苦用心。在扶苏的记忆里,似乎父皇从未像这一次如此动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