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容-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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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却不曾有意料中的惊喜,只是“唔”了一声,问道:“有几个月了?”
梅娆非忙回答道:“才两个多月。”
老夫人点点头,笑道:“这当真又是一桩大喜事。非儿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骨,有什么事多交付给下人去做。需要什么吃的喝的,都告诉菊妈或庆叔,让他们去置办,切不可亏待了我的孙儿,拘谨了自个儿才是。”
梅娆非原本见老夫人只是轻轻“唔”了一声,以为她不喜,正失望间,却又听见她软语慰问,顿时喜形于色,乖巧道:“多谢老夫人,非儿知道。”
老夫人的眼光,忽然转到沈洪和我身上,说道:“洪儿,你自己瞧着,你弟妹又有身孕了。你这些年身子不好,一无所出,现如今难得康复起来,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九容同房,也给为娘的生个大胖小子?到那时,我这整桩心事,才算全部了结。”
沈洪的面色微微一红。他今年已是二十九岁,但是十分清瘦斯文,看起来反而要比沈福小上几岁。他说道:“娘,这事总是急不得的。”
老夫人的脸色凛然一变,说道:“洪儿,莫非你的心中,还想着那个女人么?”
沈洪的脸色也变了,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说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却也不必再提了罢。”
老夫人面色生愠,站起身来,拂袖而去。旁人也就跟着散了。
沈洪呆坐在原处,过了好久,才问我道:“九容,你的心里是否也在责怪我忘不了她?”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责怪沈洪忘不掉柳雨湘呢?这一年多来,我虽日日伴在沈洪身边,头上戴着沈家小妾的桂冠,但是我的心里,又何曾有丝毫忘记邢枫哥?边关路遥迢,可怜无定河边骨,空是春闺梦里人。只是不知他……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现在可曾还活着?可曾一切都好?
第二回 更深夜阑时
第二日、第三日……以后每日早晨请安的时候,老夫人都会问起沈洪与我圆房的事情。问得久了,得不到肯定的答复,老夫人越发地着恼起来。
这日早晨,老夫人问起的时候,沈洪又默然不语。我笑道:“多谢老夫人成全。九容与相公商议好了,圆房的事儿,就订在今个儿晚上。”
“当真?”老夫人略带喜意,问道。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给沈洪使了个眼色,他也只得附和道,“一切都听娘的意思。”老夫人拊掌大笑道:“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菊妈,阿青,你们速去帮大公子收拾好房间,然后来回我。洪儿,你和九容一定要为沈家诞下儿郎,沈家这偌大的家业,还等着你们来继承哪。”
我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心里叹道:老夫人只这一句话,不知要凭空生出多少波澜来。因为我清楚地看到,老夫人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沈齐夫妇和梅娆非的脸色都十分微妙地变了一变。
老夫人却又说道:“九容,你自打进入沈家,沈家对你也算不薄。你若是能为沈家一索得男,我就做主让洪儿把你扶正。”我忙谢恩。
圆房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请安回去的时候,沈洪一直闷闷不乐。我见着了心中微微有些气恼,看他的姿态,圆房仿佛是我在占他便宜一般,也故意装作气鼓鼓的样子不理会他。
回到房中,他见到我的神情似乎也有些着恼,才软语安慰道:“九容,你也不必如此,圆房……那个……”他硬着头皮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我白了他一眼,笑道:“哪个要跟你圆房?你莫要做出奔赴刑场的表情好么?”
他支吾道:“不是你跟老夫人说……说那个我们今晚要圆房的么?”
我敛容正色道:“沈洪哥哥,我称呼你一声‘相公’,是碍于我现如今的身份。其实我知道呢,你的心里一直对姐姐念念不忘。我嫁给你做妾室,也是有我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说我打从心底是对你有夫妻感情。但是既然上天安排我们在一起,圆房恐怕……恐怕是不能避免的。现在我们都需要时间,接受对方,也让对方接受自个儿。”
沈洪低头不语,沉思半晌,说道:“九容,你说得对。可是今个儿晚上……”
我笑道:“我自然有法子。”
接下来的一整天,沈洪做事儿都心不在焉的,我在心底暗暗地笑话他。
夜幕很快降临,晚饭过后,我们去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好好安歇吧。”
回到沈洪的卧房,菊妈和阿青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见着我们,菊妈迎上来,百般讨好地说道:“大公子,今个儿是你和小少奶奶第一次圆房。老夫人特意放了宝宝和明月欣儿的假,让老婆子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知会就是了。”
沈洪的面上有些不好看,一言不发。我巧笑道:“如此有劳妈妈了。如今虽是六月,半夜里天气却也寒凉。我这里有一壶桂花酒,就送给妈妈和阿青暖暖身子吧。”
菊妈也笑道:“就不劳小少奶奶费心了。老婆子有公务在身,哪里敢喝酒误事。”菊妈边笑便用得意的眼神看着我。自从我进沈家的门,一直到冰儿去世,我们的梁子,算是深深地结下了。
我笑道:“如此倒也罢了。真是难为妈妈。”说罢,与沈洪一起进房关门。
沈洪小声问我道:“九容,你说这事,可当真如何是好?”
我掩口而笑:“相公,你可会行酒令?我们来行酒令可好?”
沈洪摸不清楚我心里的想法,点头答应。
我在茶碗里倒上清水,笑道:“相公,我们行的这个酒令是这样的。我念一句诗,你要接下去,直到凑成一首整的。若是中间,谁接不下去了,就算输了,罚‘酒’喝。你看可好?”
沈洪疑惑道:“好。”
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瞧,菊妈和阿青都在外面听房呢。我们先玩这个,让她们觉得无聊睡着了,才能不干涉我们的事儿啊。”
沈洪闻言,精神大振,笑道:“九容,看你这丫头片子,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就像个没嘴的葫芦,心里头的鬼主意却还是蛮多的。”
我笑而不语。沈洪有些沉不住气,问道:“九容,你打头还是我打头?”
我想了想,说道:“相公,自古至今的文人中,你最爱的是哪个?我们便吟咏那个文人,可好?”
沈洪脱口而出道:“好!我最赏识的文人,当是贾长沙。”
我赞叹道:“相公果然好情怀!贾长沙才气出众,博闻长策,可惜为肖小之辈所嫉,遭到诽谤,郁不得志,终是可歌可叹!妾身献丑,先咏一句,请相公接起。”说话间,我胸中已经有了,于是吟叹道:“迁谪长沙奈此身,临流作赋吊灵均。相公请。”
沈洪赞道:“九容好气魄!我却也要输于你了。”他想了想,接口道,“可怜夙抱治安策,不能一为台辅臣。”
我接道:“鸾凤已藏应自怅,骥骐在缚更谁珍?”
沈洪道:“后人只赏辞章丽,略似君王问鬼神。”
一首七律已成,我们不约而同地相互微微一笑。沈洪叹道:“我自负才气出众,博览群书,却不曾想到今日输给你一个女儿家。九容好才情,气魄更是不输男儿,我自罚一杯。”
我微微含笑,不语。
……
更深夜阑,万籁俱寂。外面打更人的梆子声沉沉而起。
我悄悄推开门,菊妈和阿青果然睡着了。我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回来,笑道:“都睡着了,相公。天色已晚,我们也安歇吧。”
沈洪的面色微微一变,吞吞吐吐道:“我们不是说好先不圆房的么?”
我笑道:“哪个要跟你圆房?不过总不能一夜都不睡吧。”
沈洪如蒙大赦,忙道:“我睡地下,九容你睡床上吧。”
我微笑道:“以后这样的日子,恐怕多得很,难道日日都如此么?相公,我们都睡床上便是。”
沈洪勉强点头答应。于是我们和衣共被而眠,一夜无话。
第三回 竹林销魅影
第二日早上,沈洪早早地起了床,坐在床边,等着我起来。他的眼睛有些浮肿,想是一夜没睡好。
我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梳洗梳妆。他找了一把小刀,割破中指,挤出一些血渍,抹到床单上。我大惊,忙问他何必如此这般自残。
他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原以为你这丫头是什么都懂,却不知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昨个儿是我们‘圆房’的第一天,娘自然会让菊妈和阿青来检查床单上是否有……有落红。”一时间,我也尴尬起来。
为了造成“春宵苦短日高起”的假象,我和沈洪在半上午的时候才去正堂向老夫人请安。现如今,沈洪不必我搀扶,已可以走路。虽还是有些踉跄,却一日好似一日。
到了正堂,老夫人仍是一脸肃穆地坐在正中,沈福夫妇、沈齐夫妇都噤若寒蝉地立在两边,不出一言。厅堂里的气氛,好似有些古怪。老夫人见到沈洪,面色微微霁晴。她满怀关切地问道:“昨个儿,你们两人,还好吧?”言语中别有深意。沈洪立即回禀道:“娘,我和容儿好得很。”老夫人见沈洪对我,连称呼都变更了,不疑有他,微微一笑。
她摆手道:“洪儿来我这里坐坐。今个儿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沈齐夫妇应着,梅娆非却仍面有不甘地说道:“老夫人,我这药……”
“好啦!你自个儿注意一些就是。哪里天天有那么些人要打打杀杀的害你,你莫是自个儿得了疑心病了罢?”说罢,别过头不理她。沈福夫妇也只得讪讪离去。
“娘,二弟妹这是怎么啦?”沈洪问道。
“也没有什么。”老夫人缓缓道,“非儿这孩子,哪里都是好的,就是一张嘴不饶人,因此得罪很多人。以至于现今怀了身孕,每日里疑神疑鬼的,今个儿竟然和我说,有人在她平日喝的药剂里放了红花。”
沈洪闻言,也一笑解之。我的心里却无来由地一惊,我知道事情定然不会这么简单。紧接着,老夫人跟沈洪谈起让他重回沈家酒坊打理家业的事情,我一句也不曾听得下去。
这一天里,我都有些心绪不宁。我出身乡野,豪门大院的恩怨情仇,原是不曾经历过,可是一旦卷入,却深觉狂风骤雨,不啻说书人口中的战场。我嫁入沈家一年不到,柳雨湘、冰儿、落落都已先后殒身这惊涛骇浪之中,接下来的,又会轮到哪个呢?
我坐在窗下,一直挨到晚上。夜阑俱寂,我心里觉得百无聊赖,就一个人沿着院子漫步。
月华如练,天如碧水,蛐蛐鸣叫的声音宛然好曲。我的心情大畅,一路走走停停,不经意间,夜色竟然深沉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我回身一看:才惊觉已走到跨院沈福夫妇居处后面的竹林了。我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听得竹林中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出,半夜听来,如闻鬼魅之声,使人心惊胆寒。
我心里惊疑,便大着胆子往里走了几步。竹叶簌簌,那哭声却忽然停了。透过萧疏竹叶,我远远看到寒凉如水的月色下,香案摆起,上置几个牌位,香薰袅袅,还有个背影瘦削的女子,正跪在香案面前,无声地涕零。过了许久,她才对着案几呜咽道:“你们若是要怪,却是也怪我不得……”由于隔得远,那说话声音的哭腔又极重,故而听不清楚是哪个的声音。
正在这时,我忽然觉着呼吸不畅起来,有人从我身后勒住了我的脖子。
那个人的手劲,是极其有力的。我又是忽然被袭击,事前不曾预料。因而一瞬间,我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我把手伸到背后,试图去推开那个人,但是根本无济于事。我试图喊叫,可是喉咙发干,觉得一丁点儿的气息都没有,根本就喊不出来。我甚至都听到自个儿脖颈被扭动的声音。
我觉着整个人越来越难受,几乎要瘫倒在地。月亮的光芒惨白惨白的,恍惚中,我似乎看见冰儿在遥遥向我招手。
“九容嫂嫂,九容嫂嫂,你在哪里……”正在这时,忽然有呼喊声传入我的耳中。我的心思陡然一明:是冰凝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惶急。这时候,我身后那人自然也听到冰凝的声音了,他掐着我脖颈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我想趁机推开他,却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那个人变本加厉地使劲,恨不能立刻将我掐死。刚刚稍微有些解脱的我,又开始陷入几乎窒息的状态。幸而冰凝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能听得到了。我身后的那个人,手开始有些发抖。他当机立断地放开我,闪身逃窜到竹林一端去了。几乎就在同时,冰凝已来到我身边。
看到我的情状,冰凝大吃一惊,凑上前来,扶住我,急唤道:“九容嫂嫂,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连续咳嗽了好久,气息才有些顺畅。我艰难地说道:“冰凝,你看……看那香案……”我吃力地抬起手,指给冰凝看。冰凝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半日,说道:“九容嫂嫂,什么香案?那里只是一片空草地而已。”我闻言心里吃了一惊,让她扶我看去,果然是空空如也。
我叹口气,不再言语。冰凝问道:“九容嫂嫂,我刚才似乎看到有个人影窜出去,接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