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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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眼见葛丽妃悲痛欲绝之态,虎目圆睁,怒视胡充妃。
胡充妃涕泪交流,摇头否认,口口声声道:“臣妾决没有抱走过小皇子!臣妾若是存心要害人,怎会明目张胆当着宫人的面抱走他?如此作为岂不是自寻死路?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臣妾,皇上圣明,切勿为妖言所惑!”
葛丽妃表情愤怒欲狂,纤手回握,尖尖指甲已将掌心刺出血痕来,叫道:“充妃姐姐之言莫非是说我自己害死了楠儿,然后栽赃陷害于你?难道显庆殿中人人都看错了不成?养育孩子之苦姐姐也曾经历过,我十月怀胎生下了楠儿,还不值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害他!怪只怪我一时疏忽,走开了几步,予那些歹毒之人以可乘之机!皇上,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葛丽妃分明是暗指是胡充妃下毒手害死了朱楠,胡充妃大叫冤枉,道是葛丽妃无端陷害自己,双方各执一词,真假莫辨。
朱元璋怒声说道:“都给朕住口!高皇后在世时,除了杞儿患病不治,朕的儿子个个都能长大成人,家和万事兴,朕常引以为傲!后宫中人虽有争风吃醋,还不至于有人敢下狠心谋害皇子,如今高皇后一去,就出现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朕今日若不给你们一点警示,以后如何教训朱家子孙!”
随即命道:“将胡充妃和显庆殿中所有宫人一起关进宗人府!交给宗人府和锦衣卫彻查。朕若是找到那真凶,定要将其五马分尸,株连九族。”
常妃急忙跪下说道:“请父皇息怒。小皇弟到底是被何人所谋害,父皇务必彻查清楚明白。充妃娘娘身为皇妃,虽有嫌疑,也须待证据确凿后严加惩治,不可与奴婢们等同处置。”
朱元璋见常妃出言求情,态度稍有缓和,却断然说道:“你不必为充妃说情,此事即使非她所为,她也难脱罪责!朕将整个后宫都托付给她,却是如此结果!”
殿外侍卫等人已领命而来,胡充妃拭泪站起,昂然说道:“皇上怨责,臣妾甘领此事失察之罪。但谋害小皇子之罪,臣妾决不敢领。”
她并未再看朱元璋一眼,步行出殿,众侍卫随即紧跟在她身后。
朱元璋走近葛丽妃,扶起她道:“你不要伤心了,此事朕一定为你作主。”葛丽妃扑入他怀中掩面娇声啼哭,低低哀泣。 常妃见此情景,再留下去多有不便,急忙带着我告退而出。
我跟着常妃一路回转东宫后,常妃携着我的手,在院内铺设松石绿色锦毡的石椅上坐下,我见她愁眉深锁,安慰她道:“母妃不必过于忧心,皇爷爷今日伤心过度,胡妃娘娘若是并无此等行为,皇爷爷一定不会追究的。”
常妃叹道:“我倒不担心父皇追究,却担心她性情刚烈,恐怕难以承受如此折辱。蕊儿,我当日带你进宫来,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宫中虽然富贵荣华,却不及外面自由自在,时时处处都有是非。你心思灵慧,又与我一样属性情中人,我正是因此与你投缘,如今我却也有些怕了,还是早些送你出宫为好。”
常妃突然觉得不该带我进入宫廷,我知道她是为了今日之事有感而发。她常说我的性格酷似当年的她,宫廷中的争斗一向复杂,她或许曾经经历过一些事情,才会产生放我出宫的念头。
这几个月的宫廷郡主生活,虽然有锦衣玉食,有无数人的关心和逢迎,我过得并不快乐。除了学不尽的皇宫礼仪和拜不完的妃嫔,还要步步谨慎小心,一句话也不能乱说,任何人都不能得罪。而且,如果不是我带香云进宫来遇见陈佩瑶,她就会远离是非之外,不至于自投罗网而丧命。
但是常妃的确对我很好,她为人正直随和,处事公平,东宫人人敬服。日久生情,我对她也逐渐生出了依恋之意。
我轻轻替她按揉肩膀,依偎在她鬓旁笑道:“母妃这么快就嫌弃我了吗?”
常妃笑道:“别人朝思暮想都得不到我怎么会嫌弃!允炆告诉我说,你原来和老三老四都认识,依他们那风流品行,只怕心里也暗暗打过你的主意吧?”
我全然不料常妃竟然全部知情,顿时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过了半晌,我才轻声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母妃,我哥哥原来是三叔的朋友,后来我才跟着四叔去了北平,还在那里开过裁衣店。回返京城见我哥哥时,恰好遇见了您。”
常妃微微半闭着眼睛,神情惬意悠闲,似乎漫不经心说道:“过去的事情你就别再想了。女人这一辈子最要紧是找一个真心疼爱你的夫君,老三和老四的性子我知道,他们身边的女人也多,象你这般才貌给他们作妾侍,料你也不会甘心。我一定帮你择一个如意郎君,不但要他真心真意待你,还要他只钟情你一人。”
常妃不愧是晋王燕王的长嫂,果然足够了解他们;也不愧是我的义母,足够了解我。 她所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无论晋王还是燕王,我都不愿意嫁给他们作妾。我喜欢燕王,他对我的身体一次次掠夺之后,那种默契融合的感觉让我们彼此更加眷恋对方,他甚至对我承诺不再碰其他的女人,但是我的心中依然有着难以愈合的伤痕。
爱得越深,就越是身不由己,想起他的种种过往,心只会悄悄疼痛。我一再告诫自己要豁达,但是当你真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豁达起来。
我打起精神笑着说:“母妃不必为我终身大事担忧,原来唐门对我早有约束,我不适合嫁人的。”
常妃嗔道:“你这个傻丫头,怎么能这样想?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即使唐门有规矩,父皇是天子,亲口赐你姓朱,你就是朱家的女儿,不必再管唐门那些陈规了!”
正在说话,喜福忙不迭跑来报道:“启禀常妃娘娘,曹国公求见。”边说还边看了我一眼。
常妃抿嘴一笑道:“叫他进来吧,这东宫的门槛都快叫他踏破了。我有些困乏,让郡主代我见他去,看看他有什么事情。”
我知道常妃的话中之意,分明是给李景隆制造接近我的机会,我正好要将珠钗还给他,于是说道:“儿臣遵命。” 天色略微有些阴沉,朔朔寒风吹来,一场冬雪将至。
我在常妃所住院落中的暖阁等候李景隆,常妃有意往吕妃宫中而去了。
暖阁中早已燃起炭盆,侍女们将干熏制成的梅花香饼置于盆中,袅袅的梅花香立刻衬出一室清幽,我穿着几层薄薄的单衣,也不觉得寒冷,独自端坐在暖阁内的锦榻上,只等他进来。
李景隆并未穿朝服,一身淡青色的衣袍配着白色珠绣的箭袖坎肩,踱步走进,轻轻躬身行礼,却抬眼注目我的鬓旁。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看到我没有戴那支珠钗,他竟然丝毫没有失望或意外的表情。
我从桌案上取过那个精致锦盒,对他说道:“你所赠的礼物太过于贵重,我承受不起,请你收回它,另赠有缘之人吧。”
李景隆走近我,却并不去接那锦盒,视我说道:“我知道郡主不会轻易接受,今日来东宫正是为此。不过我还是希望郡主告诉我一个拒绝的理由。”
我觉得他很好玩,明知会被拒绝,还要故意送给我;明知已经被拒绝了,还要去问为什么。
我微微一笑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话说得太过了,我与你不过只是一面之缘,想必还不至于让你为我如此。我也根本不了解你,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轻率?”
李景隆风度不改,坦然说道:“郡主认为我此举轻率,本是我的错。这珠钗我今日就收回了。”
他举步前移,自我手中轻轻接过锦盒,如一阵风掠过,旋即回到刚才离我数步之遥的位置,将锦盒纳入怀中,然后说道:“我是否系轻率之人,郡主日后自然知道。请郡主代问诸位娘娘安好,景隆告退。”
话音才落,他的人影已经出了暖阁,我没料到他这么容易被说服,不禁松了一口气。李景隆孤高自傲,一旦求爱遭拒,决不会象燕王那样更变本加厉去追求,甚至不择手段去得到。他们两个就人品才华而言不相上下,但燕王身上那暗藏丘壑的隐忍和唯我独尊的霸气,世间男子却很少见。
既然李景隆已经打消了对我追求之念,他和朱浣宜就有机会在一起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下了几日,我惊闻胡充妃在宗人府悬梁自尽身亡。
锦衣卫介入调查,显庆殿所有的宫人依然众口一词咬定是胡充妃所为,胡充妃之死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以死明志,成了千古疑案。
小皇子朱楠和胡充妃先后薨逝,使白雪皑皑的皇宫里笼罩着一层悲哀的气息。 朱元璋病倒了。 朱允炆焦急担忧不已,每天都前去侍侯汤药,我也经常陪他一起前去。
朱元璋喝下汤药,带着慈祥的微笑说道:“你们这样孝顺朕,朕心里实在觉得宽慰。如今你们那些皇叔都不能在朕跟前,是朕要他们替朕守着这江山。有了他们,允炆将来就能做个太平天子了。”
朱允炆似有话说,却又忍住了,默默无言。 朱元璋又接着说道:“你们听说过朕要你们父亲拿棘杖的故事吗?” 我知道那段历史。
太子朱标生性仁厚柔弱,朱元璋有一次将一根布满荆棘的手杖置于地上,要朱标徒手拾起,朱标畏惧不前,朱元璋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不敢拿棘杖,那就等我把所有的棘刺都给你拔除了再给你吧。”
朱元璋果然没有食言,他所认为的“棘刺”,也就是那些可能威胁到大明政权的开国元勋们,如今都已经“拔除”得差不多了,他给朱允炆的,同样是一个他认为“太平无忧”的铁桶江山。
朱元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安排,接着说道:“朕多年悉心安排方有今日国中之局面。边塞若有战事,你那几位皇叔都可以提兵抵御,内忧外患俱无,你足可以安枕无忧。”
朱允炆听到这里,略带稚气的面容却出现一丝忧虑的神色,低头说道:“皇爷爷煞费苦心安排,孙儿自然知道。外虏进犯,有诸王抵御;若是有朝一日诸王进犯,谁来抵御他们呢?”
我偷偷看向朱元璋,如果是外人说出这样的话,朱元璋一定要大怒他“离间骨肉”,下令治罪,但是朱允炆不一样,他此时已经是朱元璋的皇位正统继承者。
年轻的朱允炆早已预料到了“诸王不靖”的可能性,朱元璋或许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朱元璋沉默了,他的目光望向空阔的寝殿,茫然而无助,此时的他完全不象一个叱咤风云的帝王,仿佛只是一个回答不出最佳答案的学生。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口说道:“依你看呢?”
朱允炆并没有迟疑太久,脱口而出道:“以德怀之,以礼制之,如果不听规劝,就削其封地;再不行,就将其王号废止,万不得已之时,只能兴兵讨伐了。”
朱允炆的答案显然是思考了很久之后的答案。
朱元璋再次沉默,表示了对这个答案的认可。初见面时那纯真画荷的执笔少年,短短数月间,在重重压力之下变得愈加成熟起来。成为太孙以后的朱允炆,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年关将近,大雪还在陆续飘落。瑞雪兆丰年,明年农户都会有好收成。
我身着银狐毛披风,托腮独坐窗下,静静凝视迎柳阁外飞舞的雪花,偶尔有一片越过廊檐飞到我的面前,那小小的冰晶呈现美丽的六角图案,棱角规则,只是不久之后就融化为一滴水珠。
燕王曾经承诺他会回来看我,我听说其他各地的藩王都已经陆续进京,却始终没有听到晋王和燕王抵达金陵的消息。
安平王将朱浣宜接回王府过年,映柳阁又恢复了昔日安静和冷清。
银萍捧着手炉靠近我,问道:“郡主坐了半日了,不觉得冷吗?”
我摇头说道:“我不冷,你自己用吧。”
银萍知道我和燕王的关系,却从来不提起,今天似乎很奇怪,她居然在我身边,以极细的声音说道:“郡主,燕王殿下回来了。”
我身躯一震,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低声答道:“奴婢今日去西宫那边拿绫绢,恰好碰见了燕王妃。”
既然徐妙云来了,燕王一定也到了金陵,年节朝见皇帝,他们夫妻是该一起回来的。
我心中掠过一丝苦苦的味道,他身边有那样美丽贤惠、雍容端庄的妻子,就算他和我再相爱,我永远都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甚至连他回来的消息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再多的海誓山盟,也难以抵挡我内心的伤痛。这一切都怪我自己,昔日W大开朗活泼的林希,竟然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将自己陷入了尴尬难堪的局面。
我取过案上笔墨,随手写下一句:“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心烦意乱之下,随手将那纸笺团成一束,掷出窗外,越想越是伤心,不由伏案大哭起来。
银萍也不敢多言劝我,我正在哭泣,只听见窗外有人轻念那纸笺上诗句,赞道:“好句,可惜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