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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红妆俊仵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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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雕玉女师傅和其弟问过几次话了,怎麽看都是那京商酒後脱口说了几近污辱的话才惹来杀机。当堂演练过杀人过程後,他不禁再三提问,那孩子招出真相是早看穿了京商无意迎娶其姊,才使计灌醉了他好下手。

若不是陶知行,江兰舟只会判其一时失手;若不是在堂上展示出他掌握了所有过程细节,运用心理战术暗示一切早已被看穿,又如何引凶手说出一次得手的背後是用尽多少算计与演练,埋藏在内心的恨意又有多麽地深切?

陶知行与他可能其实并不是同一类人。

他不说,陶知行也真能不问起关於案情的一切。

陶知行能费心钻研屍身上的每一处,能实践出那麽一个精准确认凶器之法,却不在意案子如何被审、凶手是何人、又是为了什麽行凶。

论罪不难,照本宣科罢了。然宣判过後,雕玉女师傅的馈然泪下,令他手中的惊堂木悬了许久才敲下,迟迟道不出退堂。

他学不来陶知行的一意专心,学不来不被情感左右的看待世事。

唉……

学不来便学不来吧,发愁又有何用?

江兰舟仰头向後,靠在了石柱上,继续听风,闻香。

风很轻,肉香渐淡,在陶知行身边,他试图感染一些从容淡然。良久,似是真能挥去些杂念,他打起盹。



第四章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天下太平,普天同庆。

唔……

三年窝在这乡下地方,天下太不太平他其实不太清楚,不过既然众人都这麽说,那就当是这麽回事吧。毕竟,福平县以及几个临县的确长年和乐无忧,对於他们这些偏乡芝麻官,一个县也确实是他们的天下。

「呵呵呵呵……」顺应着那些难令人上心的话题,江兰舟配合地笑着。

类似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将近三个月,也莫怪他要当成耳边风了。一开始,永鹿县的林大人发了请帖,说是家中孙子摆满月酒,邀这附近几个县的县令过府一聚;众人相谈甚欢,接着去了齐玉县赴黄大人的寿宴;隔没几日换石成县的吴大人办赏鸟宴。

数日过去了,没再听闻任何消息,以为告一段落,不想山城县的李大人竟来了封信,说非得邀他过府一躺。去了方知是为年初传唤仵作的误会致意,大张旗鼓请来了客满楼的名厨与人称肃州第一的舞伎,留宿的三日里便这麽夜夜笙歌到天明……

眼下,轮到被赶鸭子上架的江兰舟了。福平从前产玉,早年开采过度,近年萧条许多;办不成赏花玩玉宴,只有把压在箱底的茶拿了出来,邀了几位大人过府论棋品茗。

「江大人,」林大人啜了口娇小杯中冒着香气的茶,问道:「这可是招国采州产的水金龟?」

「林大人舌头好灵。」江兰舟点头应着。从前在京中学人附庸风雅,当时只为融入同僚,增添话题;买一次茶,可耍同样把戏两回,也算值得。他转头对鹰语说道:「吩咐备好茶盒,晚些让各位大人提了回去。」

「是。」在诸位乡下县令无趣的对话中,早已白眼翻透的魏鹰语领命退下,乐得耳根清净。「在下这就去准备。」

「有劳魏师爷了。」

京城来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同的,说起话来就是斯文许多,一举一动也赏心悦目,不只魏师爷如此,江大人也是。众县令微笑目送魏师爷离开,再转回茶盘前。

江兰舟将滚水稍稍放凉,才冲入壶中,接过几位大人的空杯,又再添茶。

「方才听魏师爷说,平日江大人在府里若无事,便是下棋,今日一见,果真棋艺高超哪。」发话的是黄大人,一笑,那福态脸上的横肉便歪了歪。「本官的老丈人送过本官一副好棋,黑子白子都是上等石子磨的,改明儿个就让人送来给江大人吧。」

……分明方才他与鹰语对弈又是满盘皆输,不知黄大人从哪儿看出他棋艺高超?若鹰语在,肯定又是一番白眼相对。望着那笑脸一阵,江兰舟语带为难应道:「那怎麽行,是您老丈人送的,理当好好收着。」

「哎,本官不谙棋,收了也是浪费。」黄大人很坚持。「放在书房角落都蒙尘了,江大人就莫要推辞了吧。」

「是呀,江大人,您就收了吧。」另一头的林大人帮腔道:「不过……有了棋子,没好的棋盘怎麽成。本官那儿正巧有张云纹棋盘,凑成一组送来给江大人吧。」

「呵呵呵呵……」江兰舟不置可否笑着。来到偏到不能再偏的偏乡了,官还是官,官场依然是官场。

「啊呀,那本官可没什麽能给江大人的哪。」听着另两人的话,这回换李大人很烦恼地啧了声。「不如本官就当江大人的棋友吧,山城离福平最近,本官也可月月来此与江大人切磋切磋。」

「李大人真是的……」黄大人笑容里有些恼意,没想到自己的棋子成了李大人的垫脚石。

「江大人届时一定会邀我等一同前来的,是吧?光两人下棋多闷哪!」林大人顺势接道:「今日江大人、魏师爷开启我等对棋的兴趣了,可一定得教教黄大人与本官,否则长日漫漫真不知作何排遣了。」

「可不是。」眼见话题被林大人圆了回来,黄大人赶紧又道:「其实李大人也无需勉强的,谁不知李大人您风流多情,闲来便上府城春满楼,这一来一回,可得花上三日有余呢……话说回来,上月您悄悄邀了江大人与吴大人,不就是安排了红牌舞伎过府?」

「是哪,李大人真不够意思,」与黄大人交换了眼神,林大人继续与他一搭一唱。「也不邀黄大人与本官同来一睹其风采,是存心排挤我等嘛……」

几次聚首,隐约感觉黄、林两位大人连成一气排挤李大人,好在今日吴大人身体不适,未能一聚,否则情势成了二对二,要是当场闹开了要他

选边站,那他就头大了。江兰舟继续装傻。「呵呵呵呵……」

眼见矛头全往自己身上指来,李大人摸摸鼻子,转道:「其实……春满楼自然是好,可几位大人可曾听闻,原来这福平县碧落阁的姑娘也是个个如花似玉,比起府城那些个给人捧惯了的红牌,绝对是听话温顺许多。」

语落,黄、林两人交换了眼神,不说话。

文人、官僚上青楼听琴、吟诗、议事,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事;江兰舟没想到的是,言语间冲突不断的几人,提及了温柔乡,嘴皮也就软了。

李大人见众人沉默,心下冷笑,道:「江大人可否为我等安排安排?」

「自是可以。」他也没理由在这节骨眼上拂了李大人的台阶,表明自己偏向了黄、林两位大人的党派。转头,江兰舟招来一旁的贾立,道:

「你到碧落阁见日阳姑娘,请她张罗晚宴,甘鸨母那儿我回头再打声招

便成。」

贾立听着大人的话,暂时没有回应。

在京里时,大人只在府中设宴,推不掉帖子去了青楼,也从不留夜。

来到福平後,每月总有几日在日阳姑娘那儿流连忘返,他与鹰语只当大人闷得发慌所以找个心细的姑娘谈天说话,男人最失意寂寞时,身边有个女人安抚着总是好的;可如今,如此张扬地带上几位大人到碧落阁寻欢作乐,是转了心性?

江兰舟对上了贾立迟疑的眼,令道:「即刻去办。」

「是。」贾立抱拳领了命,退出庭园。

手边新添的水烧开,江兰舟又为几位大人加了茶。

「话说回来……」绕了大半圈,黄大人终是忍不住说到了重点:「前些日子那个杀人案子,江大人真是审得好呀!」

「让几位大人见笑了。」语气谦逊中带点无奈,江兰舟应道:「延宕多时,幸而能破。」

「江大人谦虚了。」林大人摇摇手,说道:「一个人自京城来此经商,遇上所爱,最终却死在爱人之弟的手里,想来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江大人明察秋毫,又怎能还死者一个公道?州牧大人对江大人是赞赏有加,还要我等向您多多学习、多多讨教哪。」

「是呀、是呀。」黄大人连忙点头如捣蒜,抢在李大人开口之前补充道:「江大人曾在京中任官,见识、人脉都广……最重要的是,本官听州牧大人说,大理寺的寺台陈大人很是关心此案,欲请您上京一趟,当面问问一个稚童如何能下此毒手,您又是如何抽丝剥茧,好作为往後同僚办案的参考」

「是呀!毕竟那实在太可怕了,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呀……」李大人见缝插针道,摇头叹气再叹气。「真是太骇人听闻了哪!」

黄大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倘若当初江大人上本官那儿传仵作,也不会传了一月仍传唤不来,为破此案还不惜跋山涉水到日江,自个儿掏腰包聘仵作为己用,此案便能更早了结。」

「可不是?」林大人也跟着哼了声。「那麽此刻江大人已在京中与昔日上司的寺台陈大人饮茶赏花了哪。」

「咳咳……」反驳不了,李大人脸红了红,半晌,道:「总之……若是江大人上京那时,若是这个……那个……寺台大人问起,可得请江大人为本官……呃,本官是说为我等美言几句呀。」

三年从来无所交集的数人,这转眼间的转变,全是为了京商被杀的案子送呈了州牧,又转送大理寺协助运屍回京交还家属的事宜,才会弄得众所周知;换句话说,若今日死的是个本地人,无需劳师动众运屍回京,没有层层知会,此刻大约还是悠闲院中下棋。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江兰舟自是明白几位大人的心思,微微一笑,回道:「江某已修书一封,上呈陈大人。当中详述办案过程,陈大人读过之後,会当允许我不必上京了。」

语落,三人呆滞地望着他。

「当中详述办案过程,自也不会漏了平日几位大人对江某的照应。」

江兰舟补充着。所谓的办案过程便是将开堂审案所录下的案帐、屍帐重抄一份,加上陈大人问及是否见过临县同僚,他便照实回说见过了;至於是案发前抑或是案发後见过,就无需详述。陈大人身居庙堂,位高权重,成日在朝中想着如何扳倒挡在身前之人,是何等的老狐狸,眼下这等的班门弄斧,还是别提了吧,省得弄巧成拙,给众人招祸。

「原来是这样……」

「不上京了,是有点可惜……」

「是哪,但……将来总有机会的……」

三人未免有些失落,可听闻江大人已在信中提及自己,已是够好的了。京中大官,每日要见多少人,每年又有多少新人争相投入门下效命,若没信任之人提及,转眼便忘。

近来听闻江大人从前得寺台陈大人重用,是为人陷害才遭贬;陈大人暗中相助,先将其安于福平县令一职,待找到适当时机,自然是会将之调回京中的。如此想来,与江大人打好关系只有好处。

若是早点收到这重要消息,他们也不会迟了三年才与江大人交好。要怪就怪当年江大人上任时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有误;那时的版本,分明是江大人犯了过错被眨,又得罪上头,永世别想翻身,旁人最好也避远些,否则难保不遭池鱼之殃。

唉……将几位大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江兰舟暗自摇了摇头。

若要跟风,就得要先学看风向;可风呀,哪里是人抓得住、摸得透的?哪日上头的人转了念头,便是风云变色,教人措手不及。

不如闲下心吧。

在福平县平静了三年,远离京中是非,是不差的,如今见到眼前几位大人老来还怀抱升官梦,也是颇有趣;京里,多少人争了一世,到头来才发觉一场空,却已深陷泥沼难以抽身,偏偏在外头看着的人是雾里看花,硬是要往这浑水里跳……

反正,三位大人的这般野心、这等手段伤不了人;再者京中已无他落脚之处,若要在福平待着,没必要再为自己树敌。这是为何他答应了李大人的要求,於碧落阁设宴款待;这段日子受了几位大人的招待与好处,礼尚往来,免去人情积欠方是长久之计。

为官的,最上手的技能之一便是话题的转换。沉默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三人便又聊起了一日来尝过的几款茶,个中滋味是多麽多麽苦涩、又或甘甜、又或清新……

江兰舟静静听着,但笑不语。

又过一阵,鹰语与贾立一同归来,众人见天色不早,便要动身前往碧落阁。

命了鹰语领在前,招呼几位大人出了庭圜,江兰舟压後走在回廊。

前方还能听见李大人诉说当年勇,另两位大人冷声讽刺,转头,瞥见的是一幅宁静画面。

回廊尾处的屋檐下,少年趴在雕花窗前,手中一根长长的草,轻轻穿过窗,在外头的水盆中画圆。

草尖划过水无痕,但少年仍一圈一圈又一圈。

瞅着那自杀人案子结束後便空白至今的眼神、脸容,江兰舟整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柔和了,薄唇弯出弧度。

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同时,也无聊透顶呀……

望了许久,他垂下眼,再抬起时,唤来了一旁的小仆端来笔砚,写下几字,交代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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