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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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会稽王司马昱。
一骑快马由大司马府奔袭而出,直入皇宫。
秋天的清晨,阳光斜照进暗红色窗门,映在白玉地砖上成为一颗颗淡金色的夔型花纹。几个紫衣内侍侍立于佛室门前。
一个青衣小监在一群带刀护卫的拥簇下穿过一重重菊花环绕的回廊疾步走了过来。双手高举一封信,单膝跪倒在一名手持拂尘的杏衣内侍面前:“启公公,麻烦通报太后一声,急奏。”
那内侍转身入得佛堂,佛堂之中烟香缭绕,一个端庄秀丽的妇人手上挽着一串佛珠正在佛前诵经。她看上去四十出头,衣着朴素,此时依旧阖着双目,淡淡道:“什么事?”
“禀太后,外有急奏。”
褚太后倏忽睁开双目,停下转动佛珠的手,思索片刻,这才起身走到佛室门口接过急奏。静静看了数行,仿若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向后退去依靠着门户,半天不语,见到身边侍从分明在窥测她的反应,这才冒出一句:“哀家一直都在怀疑皇上,想不到竟真是如此。”
举起信复又再看,似已完全平静,看到一半,终是看不下去,命令一侧内侍递上纸笔,回信称:“哀家多年寡居,不幸遭此祸端,感念存没,心如刀割……”
既得到太后首肯,不多日桓温便集百官于朝堂商议废立之事。
废立之事大晋朝不曾有过,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应对,众人虽明白桓温早有不臣之心,此番废立不过托词,但是今日之事到底事出突然,加上诸人心中对桓温如此无耻毒辣的手段既恨又惧,一时之间皆不知如何是好,朝堂之上气氛肃穆如灵堂。
桓温见到堂上反应,只当是诸人对自己不满,以不理睬而抵抗,不由在心中恼怒起来,双手握拳就要发作。
年过古稀的尚书左仆射王彪之看桓温模样,知道大事不妙,心道今日若不应允了他,恐会生变。出列对桓温道:“大司马所行之事,本朝不曾有过,需查阅典籍,依前朝之例行事。”他神情端庄且毫无惧色,仿佛这不过是他每日里应对的政务中小小的一件,对待桓温那样自然,不卑不亢。桓温见他这样,适才安定下来。
废立之事,旷代所无,只是西汉年间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辅政之时,因昌邑王刘贺昏庸暴虐倒行逆施,将其废黜改立流落民间的汉宣帝刘病已,终保住大汉社稷的事情有所记载。
王彪之命人取来汉书霍光传,按照上面所记载的礼法制度,一一照办,须臾便把一切制定妥当。而后宣读太后旨令,废黜皇帝为东海王,以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昱统承皇极。
百官入得太极前殿,废帝司马奕身着十二章衮袍端坐于宝座之上,始终不发一言,既没有破口大骂,也不曾痛哭流涕。厚重的珠帘挡在了他的脸前,谁也看不到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桓温看到司马奕如此这般,心里到底有些发虚,速速命令自己身边的护卫前去收缴皇帝玉玺和绶带,将司马奕从御座上押解下来。
几名侍卫急急走去,身上重甲“哐哐”有声,大殿中本来安静之极,只是零星传来几声压抑的低泣,看着那群手持兵器的武人不断向皇帝靠近,御阶前侍立的几名内侍匍匐在司马奕的脚边,吓得放声哭泣不休。司马奕却犹若木人一般。
眼看着桓温座下的散骑侍郎刘亨就要靠近宝座,贴身内侍喜公公从一侧窜出,想要护卫司马奕,刘亨举刀便砍,伴随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喊声,血溅到了司马奕的衮袍之上。
司马奕被迫站立起来,任由旁人剥下他的龙袍帝冠。在护卫的押送下慢慢走下御阶。
在深秋的寒风中,他仅仅穿着单衣内裳,踉踉跄跄步下西堂,被押上离开神虎门的牛车。司马奕临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他曾无比熟悉的皇城和臣子,深秋的皇城不可谓不美,层层黄叶拥簇着琉璃大殿,湛蓝的天空看上去那样高远,司马奕秀丽的双目中写满的却只是茫然,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郗超,穿着一身绛色的朝服,夹在百官之中,既不愤慨也不悲戚,只是拿那双没有温度的双眼直视着自己。
司马奕忽然有丝了然,惨淡的笑了笑,坐进了牛车。在侍御史、殿中监的护送下迁往东海第。
群臣齐齐下跪,唏嘘一片。自渡江以来,司马氏虽然衰微,如此奇耻大辱,到底是不曾有过,人心不免惶惶,忠直之士对桓温更加恨之入骨。
随后,桓温率领百官拥着銮驾前往会稽王府迎接新君。会稽王司马昱自知不过傀儡,生死皆掌握在桓温手中,面色苍白,殊无喜色,仿若赶赴刑场。
车队碌碌驶往皇宫,一路上无人谈笑。
新帝司马昱一步步走上太极殿的御阶,他曾经无数次踏上的地方。在朝堂上换上帝服,看着群臣那惶恐中透着怜悯的眼神,他心如刀绞,这么多年来,他身为丞相,为大晋不可谓不鞠躬尽瘁,可是到底还是到了今天这一步,他面向东方跪拜,当头颅接触到冰冷的朱红地砖上时,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泪水沾湿了身上玄色的衮袍。
是日,会稽王司马昱即皇帝位,改元咸安。
废立之事,不过是个序曲。
新帝刚刚登基,桓温剪除异己的更加大规模的杀伐便拉开帷幕。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建康城笼罩在深深的恐怖之中。
首当其冲的便是好习武事的太宰武陵王司马晞。因与叛贼袁真有私,被桓温免去官职,连同一并被免官的世子司马综、梁王司马摓被遣送回封地。
随后,桓温又称武陵王世子司马综、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等人谋反,收付廷尉,将欲杀之。
癸丑,桓温诛杀东海王司马奕三子并其母田氏孟氏。
甲寅,桓温上奏要求诛杀武陵王司马晞,言辞恳切,今上有心相救,手诏曰:“朕悲伤过度,听都不愿听到这些事,更何况谈论,此事再议!”想将这件事拖延过去。
桓温哪里肯罢休,乙卯,复又上奏严词请求今上诛杀司马晞。
今上司马昱面色平静的赐手诏与桓温:“如果卿让我继续为帝,便依朕前诏所言;如果卿想废掉朕,朕愿意退位,为卿让路。”
桓温看到此诏,不禁汗流浃背,没想到一向软弱的皇帝竟然还会威胁自己。一时还不愿撕破脸,只好复又上奏要求废司马晞与其三子,家属皆徙新安郡。
丙辰,免新蔡王司马晃为庶人,徙衡阳。
殷涓、庾倩、庾柔诸人皆被灭族,庾蕴饮鸩死。
庾希闻难,与弟庾邈及子攸之逃亡海陵。
桓温尽除殷、庾两家,权势一时之间达到鼎盛。
十二月,桓温上奏请求废黜东海王,将其迁至吴地。
褚太后诏曰:“使其为庶人,终是于心不忍,可以特例封他为王。”
庚寅,封废帝为海西县公,迁至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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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人事如何,四季依旧变换。
春天的暖风轻轻吹开中书侍郎郗超的袍襟,他一只手还握着紫皮笏版,一手撑在台榭的栏杆之上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远处一树樱花开得正好,小风过处,银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若雨般飘下。
几个宫娥正手执网兜扑着大颗大颗五彩的蝴蝶。七彩的宫装穿梭在烂漫花海中,美得似幻还真。
纯白的素绢网兜扑打到了新开的牡丹花上,硕大的牡丹花不住的摇晃,一旁看守园子的内侍尖着嗓子喊到:“姐姐们,当心着些,这花儿金贵着呢。”
小宫娥似乎俏皮的吐吐舌头,银铃似的笑声远远伴着花香传了过来。
不自觉的,郗超也轻轻勾起了唇角。
“嘉宾。”
清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郗超连忙跪拜:“圣上。”
今上已换下朝服,未着冠,头上随意的插着一支雕刻精致的簪子。“平身吧。”他转身对一旁伺候的内侍们说道:“都下去吧。”这才慢慢走到郗超刚刚站过的位置看着远方,默然良久。
郗超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不过才十二三岁,那个时候眼前这个人正坐着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 。。 抚军的位置,而自己是他门下的抚军掾。少年的他曾经无比敬仰这个人,他美风仪、善容止、神识恬畅且心地善良。
却是那样的软弱,可是如果他不是这样的软弱,如今坐到这个位置的人也绝不会是他。
五十多岁的皇帝司马昱悠悠转过身来,满脸流淌的分明是泪,月白色的春衫之上沾满深浅不一的水印,他哽咽的走过来,紧紧攥着郗超的双手:“嘉宾,嘉宾,朕是否命不久矣?”
郗超颇有些惊诧,出言安慰:“皇上,皇上切不可胡思乱想啊。”
司马昱连连摆首:“嘉宾无须哄骗朕,去年朕夜观星象,荧惑守太微端门,不足月,海西公便被废黜。而近日,荧惑竟逆行复入太微,朕实在是害怕……”
郗超知他坐上帝位,惧怕废黜,夙夜惶惶,竟一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良久才道:“陛下多心了,不过巧合罢了。
今上苦笑摇头:“命长命短,朕并不放在心上,朕害怕的是像海西公一样……”司马昱越哭越伤心,几乎不能自己。
郗超扶住今上的肩膀,一字一句道:“皇上且莫多想,大司马刚刚对内巩固社稷,对外恢复经略,这废立非常之事,绝不会发生在陛□上。”
今上双目注视着远方,悠悠道:“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朕身为丞相数十载,无甚作为,如今家国之事,到了这步田地,都是因朕能力不足,不能匡扶社稷,愧疚之深,不能言喻,一切不过咎由自取。”言毕,哭得愈加伤心。
郗超心中不免恻隐,单手举起,双目深深看向皇帝,郑重道:“皇上,臣用臣郗氏一门百口性命担保,您,绝无性命之虞,废黜之祸。”
豺狼
玉润转眼都一岁多了,白白胖胖,煞是好玩,还能依依呀呀的叫上几声:“阿爹”。
把献之哄得开心到不行。平日里谁都不可以碰的大作,让玉润恣意在上面爬来爬去,两只小胖手抓着献之的毛笔随便在纸上乱抓几下,献之就大声称道:“好,好,洒脱不羁,宏大奔逸。我女儿果然得我真传。”抱着玉润高高举起又落下,小丫头高兴得嗷嗷直叫。
阿茂苦笑摇头,截过孩子到:“行了吧你,仔细她尿你一身。”
献之伸手指着阿茂,对着怀中的玉润一边笑一边教道:“俗,你阿娘就是俗。”
玉润咯咯笑着拍巴掌,嘴里念着:“熟、熟……”
阿茂看着这一对父女,哭笑不得。
献之玩味的看向她,好半天突然叹气:“我新被升做吴兴太守,那里路途遥远,我也不方便带你们母女俩去了,你在家里,要好好的。”
阿茂想到他这一去,和三哥四哥他们一般,一年里头呆在家里的日子就少了,也颇有些不舍,随即却笑起来:“你在外面做官才是正经的事,我们母女呆在会稽哪里会有什么不好?”
献之摇摇头,看着远处道:“如今朝中这个局面,我把这些东西也看得淡了。”转过头来看着阿茂道:“我们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过,难道不好吗?”
阿茂看向他,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竟无话可说。
献之见她低头不语,却生生将她的意思误会:“莫不是阿姊不喜欢献之这般不思进取?”
阿茂摇头:“怎么会?我这辈子……反正跟着你了,不论你喜欢什么做什么,你都是我的献之,只要同你在一处,我就觉得满足了。”
献之深深看向她,一言不发。
阿茂突然想到一件事,想要和献之说,却又怕他生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她想说的是她还是想见见阿兄,但却不想惹献之不乐意,到底是没说出来。
她转念想想。反正献之要去吴兴了,她非要去他又能耐她何?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阿兄从来都不来看自己,阿嗣都是常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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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之离开会稽没多久,阿茂逮着一个机会,将想法告诉了谢氏。
道韫听完点点头:“我支持你去。”
阿茂喜不自胜:“还是道韫姐最通情达理。”
谢氏摇摇手中纨扇:“但是切不可声张。”
阿茂点点头:“我明白的。”
谢道韫拉着她的手道:“其实这事情也怪不得献之,我们王家素来是士族表率,注重的便是个人望,如今你阿兄虽然炙手可热,到底是……做的事情不得人心。在这个时候,献之自然更想和郗家撇得开些,你别看献之现在倒是淡泊的很,对朝中诸事仿若不闻不问的,其实他心里盘算的事情多着呢,你多少也要留个心才是。”
阿茂茫然的望着道韫:“我不知道。”她突然有丝气馁,心想着,如果自己也像道韫姐这般聪明通透该多好,什么事只需看一眼,心里便是明镜般的。
谢道韫摇摇头:“你呀,说你傻还真傻,如今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望和名声更重要。你一时显赫高贵那没有用,只要人望还在,总有机会出头。你明白了吗?”
阿茂冷笑一声:“我看那些书上写的,我们大晋朝被那些空有名望没有实才的人误国的例子还少吗?”
谢道韫苦笑:“世道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