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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淮上月-第26部分

小说: 淮上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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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从草丛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看不清楚面容,长身玉立,头罩纱冠,一件白狐裘裹身,月色中竟像是一只不食人间烟火的狐仙。看他的样子没有半点惊慌,分明立于草丛中许久了。
面对这样的绝色,沈劲有刹那的晃神,随即而来的却是一种隐私被窥探的愤怒,冷冷道:“郗参军怎会在此?此时不是应当在大司马的帐中吗?”
郗超被气得笑起来,还没有人敢当面与他这样说话。他背着手向溪边走去,一只手撮起沈劲堆在地上的衣物,嗅了嗅,笑道:“想不到沈长史斯文人还这样嗜杀,你深夜劫杀而归,还开罪于我,难道不怕我去大司马那里告状吗?”
沈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得诡异,许久停下来:“你去吧。”就一件件拾起郗超身边的衣物甲胄,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离去。
郗超独自站在月色里,颇有些震惊。
身后闪出一个黑影:“大人,是否……”
郗超像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无事,都散了吧。对了,去把沈劲的底细给我全部调查清楚。”
“是。”身后一队持刀暗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郗超略站了站,也慢慢朝营房踱去,独留一轮明月婉婉照中天。
寻死的人
郗超正在帐中阅着手札,一个小吏来报:“今日营中评选勇士,桓大司马让大人前去评赏。”
郗超苦笑:“我连马都不会骑,让我去评什么?赏什么?”
一旁的靖安道:“这大帐阴沉的很,整日闷在其中也不是个事,出去走走总是好事,大司马也是一番好意。”
“大司马邀了哪些大人观战?”郗超放下手卷,问道。
“回大人,督军桓豁大人,辅国将军桓秘大人,征西掾谢玄谢大人还有主簿王珣王大人。”
郗超一笑:“看来还是有文有武的,想来也不过是给众军士找个乐子,我且去现个眼吧。”
黄沙漫卷,校场上密密站满了兵士,前方的高台上放着六七把椅子,郗超轻轻咳了两声,步上了高台,一旁坐着的王珣和谢玄忙站起身来相让。王珣身着一件半旧青袍,外罩玄色大敞,瘦瘦小小;谢玄却是一身紫色洒金交直领窄袖戎服,头戴却敌冠,很是潇洒不羁。
郗超轻轻一笑:“客气什么,自坐吧。”
王珣和谢玄这才坐下来。
三个人随意聊了会子,估量着比武马上便开始了,远远看到桓温走了过来,左侧跟着的是大司马的胞弟,新封的右将军、荆州刺史桓豁,他生得颇英武,脸上线条与桓温有七分相似,但更沉稳和善一些;走在他身后的是辅国将军桓秘,也是大司马的弟弟,但非一母所生,相貌也并不是很相似,而且长久以来不为桓温所喜,抑而不用,脸上难免有些愤世刻薄之象。
郗超笑盈盈的和王珣谢玄一并站起来迎,桓温冲着他挤挤眼睛,在高位上坐下了。
擂过一段鼓,比武便开始了,选手皆为各军部选出的高手,不过是第一轮的开局,便打得十分好看,两员猛将各自骑着战马,手执武器,俯冲过来,然后左冲右突,兵器交接,招式舞得虎虎生风。
谢玄看得十分兴奋,敲动自己手上的马鞭,桓温更是不时拍掌叫好,看到喜欢处,便让计吏打赏选手所数军部,赏的无非是酒水牛羊之类的,但也颇能打上一顿牙祭,听到封赏的行伍就会齐齐用手中长矛顿击地面,大声欢呼,场面很是壮观。郗超只觉一时之间,天摇地动,耳中隆隆。
郗超本就不尚武,看得十分无聊,忍不住用手掩着打了个呵欠,看一旁的王珣,分明也很是受罪,他笑着小声对王珣说:“到底是受不住,要是能回去睡一觉便好了。”
王珣点头,一本正经道:“参军说的是。”
这时听得一边的谢玄拍手高呼:“好!”
郗超哑然失笑:“幼度果然是将才。”
王珣回道:“他手下新领的北府兵很是骁勇,今天正是出风头的日子,才比了没多久,已不知道多少牛羊肉等着要入他的肠胃了。”
谢玄听到他们谈话,扭脸过来:“元琳要是不忿,晚上自来我营中打秋风便是,参军大人也一同来,属下切牛心与您吃。”
郗超笑:“我不爱那个味,你们北府兵独得了这么多好处,自是要孝敬些大司马才好,我心领了便好。”
王珣也在一边冷道:“你营中整日将不将兵不兵的,乱哄哄的,一群粗人,我才不要去。”
谢玄知道王珣素来阴郁刻薄,喜欢给他软钉子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搔搔头道:“那我晚上派人给你送些到营帐可好?”
王珣翻了他一眼:“我讨厌吃牛羊肉,臊得慌。”
郗超“扑哧”笑了出声:“元琳素来沉默,想不到还有这样狷介的时候。”
谢玄宠溺的一笑:“参军不要见怪,他虽年纪小,办事很是牢靠,只是在我面前耍些孩子气罢了。”
郗超笑:“幼度真真和你三叔一般心地宽厚。”
谢玄正要说话,却见一旁的王珣阴阳怪气的道:“场中的是你的爱将刘牢之吧,看来要不行了呢。”
大家均把目光重投赛场,只见场上两个少年正在肉搏,其中穿着北府兵红色战衣的应当是刘牢之,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魁梧壮实,两个拳头几乎碗口大,另一个年纪似乎还要小些,身上的战衣有些陈旧,一边的袖子还被撕烂。
刘牢之一看便是经过精心训练,一招一式颇有板眼,但是却耐不住那个男孩又抱又扑怪异的缠斗,分明是被他拉下马来的,眼看着就要站不住,心口“呯呯”挨了两拳,踉跄着退了两步,却仍坚韧的拆招,寻找那男孩的破绽。
谢玄颇有些心痛:“不过是比武罢了,出手怎么这样狠。”
坐在上位一直沉默的桓豁也开口了:“这孩子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怪招,正所谓盲拳打死老师傅,叫他们停了吧。”
桓温摆手:“不,老夫还要再看看。”
谢玄心底有些怒了,低声问一旁的小吏:“这是哪个的兵?”
“回大人,这是司州长史沈劲手下的兵。唤作阿卫。”
“沈劲?怎么没听说过。”
“是新被提拔起来的,这个人的底细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这个人的底细,我倒是知道一些。”一旁的王珣正色道:“他是我从叔王胡之所荐,他的父亲沈充当年可也是一个人物,我们现在使的五铢钱不是又叫沈充钱吗,就是因为由他父亲所铸,他父亲是个有才之人,深得王大将军信任。”
当年王大将军造反失败后,朝廷悬赏捉拿叛党,他被自己从前的部将吴儒诱骗出卖,全家被诛,唯独沈劲被仆从所救,后被乡人钱举养大。”
王珣出身名门,当年“王与马,共天下”所说的丞相王导便是他的亲爷爷,而王大将军王敦也出自他们王家,是王导丞相的族兄,虽然当年王大将军叛乱,时隔多年,他们王氏子弟依然显贵非常,而沈家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唉,也是个可怜之人,既是叛臣之子,怎么还有资格做长史呢?”谢玄有些诧异。
王珣叹口气,低声道:“司州治下洛阳如今被燕狗虎视眈眈,大军压境,谁愿意自损实力去司州送命?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自募军队前去报效国家,大司马怎会不允?嘉奖都来不及,还哪里管他甚么出身。”
郗超在一旁听着,只是静默,他今早接到线报,昨夜沈劲带着二十来个人连夜奔袭,将吴儒全家杀了个精光。
王珣望着谢玄道:“你的北府兵勇则勇矣,但是人家招募的是死士,不要命的一群人。你每日见校场上一群人苦练肉搏战,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谢玄叹口气:“元琳说的是。”
忽而掌声雷动,到底是沈劲那边赢了,场中的少年嘴角还挂着血沫子,兴奋得不住鞠着躬;刘牢之被一个伍长搀着下去了,谢玄忙回头嘱咐身后仆从去找个随军大夫给刘牢之看看,有没有伤着元气。
郗超双眼巡视全场,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人身上,他瘦且黑,一身破旧的衣裳,不修边幅,静静的注视着场上,和他身后那群满脸菜色难民一样的兵士融为一体。
夜幕降临,军营到处一片欢腾,郗超陪着桓大司马在谢玄的北府兵帐中略坐了坐,喝了几杯酒,吃了点牛肉,便推说头晕,躲了出来。
夜风吹着他滚烫的面颊,他并不急着回到营帐,便悠悠漫步溪边,听到草丛中有“沙沙沙——”“遮遮遮——”的虫鸣声,他知道这是纺娟娘在欢叫,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喜欢各色虫子,常常带着小小的阿茂在田野里草地里四处捕捉各色鸣虫。
沿着溪畔吹了会子冷风,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子香甜的炙牛肉味道,沿着溪岸寻去,看到不远处溪边生着一堆火,坐着两个人,正在吃炙牛肉。其中一个人很瘦,披着旧羊羔皮子,看样子三十上下,另一个精壮些,身上裹着簇新的狐皮袄子。二人絮絮说着话。
郗超认得这件皮袄子,是桓温白日新赏给那个打败刘牢之的少年的。
因天气凉了,郗超没有着屐,而是穿的鹿皮靴子,走在草丛中几乎没有声响。
……
“大人,这牛肉真好吃,在俺们老家,黄牛都是犁地用的,谁舍得吃啊。”
“那你就多吃点。”
“大人,这狐狸皮是好东西,穿着还真是热乎,阿卫都要下汗了,咱俩换换吧。”
“这是大司马的恩典,岂是随便可以换着穿的。”
“可是阿卫的拳脚功夫都是大人教的啊,若是没有大人,阿卫也得不到这件好衣裳。”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大人,为什么你不愿意和大家一起在帐中呢,阿苏他们几个灌了点马尿还跳舞来着,不过跳得还真有些像娘们儿。”
“若是我去了,他们也都憋屈着,不能尽心,不去也罢。”
“也是,大人平素真是好凶,大家都怕您。呵呵,但是阿卫知道您是好人,所以一点都不怕。”
“……”
“大人,我们去了司州真的回不来了吗?”
“……”
“大人,阿卫还不知道媳妇儿是啥滋味呢,今儿个比武的时候,您看到台上坐着的郗大人了吗?他长得真是俊,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好看得像个天仙似的,我若是能娶到这么俊的媳妇儿,现在死了都值。”
“傻瓜,你若是死了,媳妇儿便是别人的了。”
“……呵呵,也是。”
“阿卫……”
“大人想说什么?”
“我今天看你御敌,觉得有些地方不妥,还是要同你说说,你今天虽胜了,但却凭的是一股子胡搅蛮缠的牛劲儿,刘牢之还是很有风度没有和你计较,也没有对你下狠手,若是在战场上,你这样就没法子活着回来了……”
“呵呵,大人当初招募的不就是死士吗?给了我阿爹阿娘那么多银钱,够他们买两亩田地了,家里还有哥哥,阿卫没什么好牵挂的,阿卫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阿卫只愿跟着您就好……”
郗超本想默默转身离开的,喉头却好死不死的有些发痒,忍不住还是咳了两声,说话的两个人一同转了过来。
阿卫的嘴张得大大的:“啊……天……不……郗大人……”
郗超笑得尴尬:“你们继续。”转身欲走。
“郗大人留步,不如一同留下来喝两杯可好?”沈劲手上抱着一坛酒,一双眼炯炯注视着郗超。
冷风打在郗超面颊上,他顿了顿,随即一笑:“好。”走过去,在沈劲身边席地而坐。
阿卫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胡言乱语郗超听到没有,他素来也听过郗大人虽是貌美,却也很是手辣心狠,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开罪他,吓得抖抖索索的说道:“小的……小的……”
沈劲一笑:“你先回营帐吧。”
“是。”阿卫一溜烟的跑掉了。
沈劲用刀割下一块“吱吱”冒着油星子的炙牛肉夹入一块麦饼,递到郗超面前:“吃吗?”
郗超接过来送到嘴里,只觉得有些硬,味道却鲜美异常。
沈劲又倒了一碗酒递到郗超面前:“昨天晚上真是对不起了,冒犯了郗大人。”
“无妨。经过了昨晚,郗某倒是觉得沈大人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郗超一笑,十分妍媚,沈劲只觉得有些睁不开眼。
“为甚么?”
“什么为什么?”沈劲被郗超问得一头雾水。
“为甚么你全家被朝廷所杀,你还要报效朝廷?你觉得值得吗?”
沈劲摇头一笑:“若下官告诉郗大人,下官的父亲也会希望下官这么做,大人信吗?”
“不必称我大人,唤我嘉宾便好,我唤你世坚,可好?”
沈劲怔了怔,笑起来:“郗大人不嫌弃在下微寒,也不因在下的无理而记恨在下,当真是个人物。”
你问我的这个问题,我倒觉得与值不值得无关,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我等待了三十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朝廷重用,洗刷我们沈家蒙受的耻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比这次更好了。”
郗超皱眉:“你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大司马口中的迁都都是幌子,如今洛阳几乎犹如一座空城,他不会折损自己的实力去与燕狗硬碰硬的,你此去不过千余人,必定有去无回,你难道不明白吗?”
沈劲看着他说完,无比平静的说道:“我求的也不过是一死。”
每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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