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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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超无可奈何:“你啊,你可知道如今外间多少人还饿着肚子吗?”
周氏叹息:“我只知道那些寺庙外面的施粥铺多是你郗大善人捐的。我看哪,为什么这么多人没有饭吃?只可惜他们投错了胎,这一生都改变不了的,不过安慰的是,总比在北边好,那边打着仗,都不把汉人当人呢,一片一片的死。话说,桓大司马前次北伐不是打到洛阳去了吗?为什么不干脆收复了呢?”
郗超一哂:“娘子,见识挺大的嘛。”
周氏脸有些红,叹道:“前日大丞相的公子满月,我们一班夫人还讨论来着呢,可是我看那些大人们好像并不希望咱们打回洛阳去,我看我阿爹也是这样,但是我常常看到他们诗篇里都是些思念故乡的诗句,打回去不就可以回故乡了吗?为什么又都不愿意了呢?真是不明白。”
郗超心里叹息,自当年战乱,多少年才达到今天这样稳定局面,如今仕宦之家在江左过得不可谓不惬意,谁又愿意轻易放弃现在的安定,重回腥风血雨的岁月呢?纵使是桓大司马,也未必想吧,他不过是要建立威信,威胁朝廷,收复了洛阳,那才是烫手山芋呢,利益怎样分配?一时的平衡将会彻底打破。
郗超冷笑:他的雄心壮志到底只有那么多,那些百姓在他心中,也到底不过是些草芥。
——只能说怪他们投错了胎。
郗超想着不由悲哀,难道一切事情最终竟是要这样解释才可以吗?
“夫君?夫君?”周氏轻唤。
郗超回神,对着周氏一笑:“夫人,何事?”
“我还听了一件事情,是和我们阿茂有关系的。”
“什么?”郗超颇有些兴趣。
周氏皱眉:“我怎么这么糊涂,这边还有这么长的一根线头。”说着,捧起了郗超的广袖下摆,扯出一根青色线头。
郗超从身后几上笸箩中递来一把剪刀,周氏顺手接过剪掉,又将剪子递还给郗超。郗超回身放剪刀的时候,周氏偷偷打量了一眼郗超,心里窃喜,虽然做夫妻以来,不常在一起,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默契到这个地步,想起来就甜丝丝的。
郗超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凤目扫来,周氏忙勾下头来,装作不经意的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不是有个姐妹是家里庶出的吗?前些年给会稽王大人做了姬妾了,她问我们阿茂婚事来着。”
“呃?”
“阿茂不是和琅琊王家的小儿子订了亲吗?我那位好姐妹说他们王府上那位余姚郡主一向很得王爷的宠爱,脾气大的很,也不知道以前在哪里见过那王子敬一面,如今听说他已经订亲,整日在家里要死要活,让丞相大人好生头痛呢!不过啊,那位郡主对付她阿爹很是有些手段,唉,这也怪那王子敬人才太过出众了……”
郗超微一沉吟,嘴边勾出一抹冷笑。
桓济正被阿爹训得狗血喷头,用书卷打了出来,憋着一口气退到廊外,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青衫男子,长身玉立,白皙清秀,不是那郗超是谁。
桓济素来痛恨父亲不重视他们兄弟,倒是宠爱这些外人,此时看到他更是讨厌。正想当做看不见,直直离去,那郗超却正好转过面来,对着他温和一笑:“仲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桓济勉强哼哼了一声,正准备离去,却听到郗超叹息:“仲道刚刚在里面说的话,郗某人已全部听到了,真是……深以为是啊。”
桓济讶然:“你说什么?”
郗超拍拍他的肩膀,与他并肩而行:“郗某人虽是个外人,但是对一些事也是看在眼里。”他看到桓济脸上神色变得柔和了些,又低声道:“其实我自小看你们兄弟长大,自然明白你们的苦衷,只是你阿爹实在是太过宠爱你叔叔他们,我实在是也说不上话啊……”郗超面上显出些叹惋之色,心里却是在冷笑,这桓仲道和他的世子哥哥还真是一对不折不扣的草包,整日正事干不来,就知道争功。
桓济面上露出欣喜神色:“知我者,嘉宾也。”心里却对郗超十分戒备,心道:你这白狐狸,究竟卖的什么药?
郗超一笑,露出一副突然想起来的神色:“嘉宾记得,仲道如今也年近二十了吧,也是到了娶妻年纪,如此才貌出众,为何至今……”
桓济亦有几分苦恼:“实不相瞒,阿爹早已开始为我张罗亲事,只是济早已心有所属。”
郗超唇角一勾:“可是那余姚郡主,真是绝配啊。”
桓济低头:“我和父亲说过一次,他却全不当一回事,还说会稽王那样宝贝自己的女儿,怎会便宜我这个瘪三。”
郗超心里想笑,面上却做惋惜状,拍了拍桓济:“仲道放心,这事包在嘉宾身上,保准让你如愿遂心。”
桓济大喜:“他日事成,必当重谢嘉宾兄。”
桓温正在房中看着卷宗,看到郗超走进来,气咻咻到:“我真是要被这些个不长进的东西给活活气死。”
郗超一笑:“大司马不必太放在心上,不是还有丰城公吗?”
桓温叹气:“这倒是。”丰城公征虏将军桓冲是他的幼弟,从小跟着他苦过来,少年时又跟着他滚刀口,德才兼备,是他的骄傲。
郗超状似漫不经心的对着桓温道:“皇后似已议定。”
“谁?”
“太原王氏之女。”
桓温冷笑:“如今太原王氏风头很劲啊,差不多盖过了琅琊王氏咯。”
郗超肃然道:“褚太后这一招不可谓不妙。琅琊王氏子弟如今借由守孝,不愿出仕,谢家自豫州之后便与我们不共戴天,太后如今又将风头正劲的太原王氏也笼络了去,不是让朝中诸人独独与大司马您作对吗?”
桓温“哼”一声:“这个毒妇,想得倒是美得很。”
郗超但笑不语,桓温望着他道:“嘉宾可有什么好法子?”
“既然他们用联姻这一招,我们自然也可以用。”
“你是说?”
“自数年以前,这朝廷中的诸事都是太后与丞相商量做主,丞相大人既然是他们一班人的核心,我们何不来个釜底抽薪?”
桓温看他,不由苦笑:“难道你想让仲道娶那刁蛮的余姚郡主?”
郗超轻笑:“正是。”
桓温叹息:“那丫头我也是自小看着长大,被会稽王宠得无法无天,那可是谁都伺候得起的?我看啊,她心气也高,怕不是仲道这个蛮小子拿得下来的。”
郗超:“会稽王素来在朝中就畏大司马三分,自上次北伐之后,更是如此,如今朝廷藩镇焉有不姓桓的?你若强之,他岂会不从?更加上,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和他结上亲,有这么层关系,他做事自然也会诸多顾虑,于我们甚是有利。”
桓温叹口气:“仲道那小子成天恨我对他不公,这回也算遂他一回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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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姚郡主司马道福提着一双死雁怒气冲冲的来到会稽王新封的侧妃李氏门口,将那对死雁往房门上用力一掼,大喊:“阿爹……阿爹……你给我出来。”
正在房中搂着婴儿小寐的李陵容被惊醒,看到一旁几月大的宝宝并未睡着,正大睁着双眼吮吸着胖胖的手指,并未受到惊吓。她招招手,示意侍女将门打开。
门一开启,便看到一个盛装美人急躁的走了进来,嘴里喊着:“阿爹……阿爹……”
李陵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十六岁的小美人,虽然是怒极,却显得她的容色更加鲜丽,白皙面庞上的五官与会稽王有七分像。
李陵容怀抱着婴儿冲着她轻声道:“郡主别喊了,王爷还没有回来呢。”
司马道福颇有些尴尬,撅着嘴“哼”一声:“是吗?她们怎么说爹爹在这里。”
李陵容看到地上那对死雁,有些明白了,心想那些宫妇一定是因为看郡主怒气冲冲的提着一双死雁,料定不是什么好事,便谎称王爷在自己这里,让郡主到她这里来找晦气,若是惊吓了小宝宝,她们便更是求之不得了。
李陵容叹了口气笑笑,对着道福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可以说与我听吗?”
司马道福斜睨了她一眼,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又黑又丑的昆仑奴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丑啊,哼,不过比起母亲是够丑的,但是她的声音好好听啊,像是春风拂面的感觉,让人心安又想要将心事诉说。
她想起自己的委屈,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指着地上那一双雁道:“我听……我听母妃说……今天桓家遣媒上门提亲,阿爹并没有拒绝,还收下了他们的……”
李陵容侧目去看地上的雁,总算是明白了,这雁应是桓家送来的纳彩礼物。
李陵容和煦的笑笑:“郡主这样好看,自然是一家女百家求了,这原是没有什么的,而且王爷也没有说过要把你嫁到桓家啊,也许还来不及还回去吧。”
司马道福想想,觉得她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哭泣。
李陵容俯身看了看怀中婴儿正用一双清亮的眸子不住打量眼前的道福,既不哭也不闹,忍不住笑了,对着道福道:“郡主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呢!你看弟弟正看着你哪。”
司马道福好奇的抬眼去看,一个头上没有几根毛的锦衣胖娃娃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嘴里还含着肉嘟嘟的指头。
李陵容看道福对宝宝有了兴趣,招招手笑道:“郡主不妨过来跟弟弟玩玩。”
司马道福虽然知道有这么个弟弟,但是一向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论是阿母还是阿爹旁的姬妾都会想她灌输就是这个弟弟让父亲不再像以前那般疼爱她,而且这个弟弟有个又丑又讨厌的母亲,所以这孩子也相当招人厌。
可是眼前的情形完全不是这样,司马道福忍不住走到床边上,靠着李陵容坐下,伸手拨拨弟弟肉团团的下颚。
那小胖墩放下手指,冲着她嘿嘿的乐,十分好玩。
她忍不住对李陵容到:“我可以抱她吗?”
她本来以为李陵容会拒绝,谁知李陵容告诉了她抱孩子大致姿势之后,就将宝宝塞在了她的怀中。
那宝宝也不闹,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两只小胖手将她衣襟上镶嵌的珍珠揪着玩,嘴里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肥墩墩的身子还有节奏的一弹一弹。
李氏看着她道:“什么感觉?”
司马道福想了想:“好好玩,软软的,像是一个肉丸子。”原来这就是弟弟,她自小就寂寞长大,现在突然觉得有个弟弟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她看到宝宝一直“依依呀呀”的念着,问一旁的李陵容道:“李妃,他在和我说话吗?他在说什么?”
李陵容侧头笑道:“他说姐姐不要哭,等我长大了,就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想要什么,都送到你面前。”
司马道福明明知道李陵容是借弟弟逗她开心,还是忍不住笑了,将宝宝往怀里搂紧了些,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恍惚道:“是呀,你才是爹爹的儿子,以后爹爹的一切都是你的,爹爹的房子、爹爹的爵位、爹爹的权利,若是爹爹不准,你会让我嫁给王郎吗?”
那胖墩儿仍然“依依呀呀”对着道福像是说话一般,司马道福轻轻笑,对着他说:“你真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烦恼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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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王刚刚回家就听说宝贝女儿提着死雁到李陵容那里找晦气的事情,连忙脚不停留的就奔那边去了,才到门边,就听到屋中似有阵阵笑声。
颇为惊奇的走进去一看,却看到道福正和李氏一道坐在床上逗着宝宝,不由在心里称奇,却还是忍不住被这画面感动。
看到女儿那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痛,自己到底是要对不起她的。
瀑布山
正是春夏交替,连天苦雨凄凄,白日里房中燃着油灯两盏,密密站坐了六七个账房先生,手中铮铮有声的拨弄着厚重的黄铜算筹,嘴中报着数目,一旁的李管家手握小笔,不住在账本上勾着数目。
阿茂跪坐在门边蒲团上,一身白色大袖粗麻衫子,头上随意挽着一个髻子,只用一根斩衰麻绳系住,在侧边打着结子,流苏垂到臂上。
她看着端坐于一侧榻上的阿嗣道:“先前给你说的那些,你可都听明白了?如今爹爹过世,我也许了人家,这个家一切都由你做主了。”
阿嗣默默点头,自父亲走后,他才算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这几月的忙碌之后,终于明白了姐姐持家的辛苦。
阿茂定定看了阿嗣一会子才道:“你如今也袭了父亲爵位,家中田产并不丰厚,我也全数交给你了,这些年除去父亲看病、求道以及周济穷人,存下的银钱也不少,但是全部是为你娶妻准备的,所以,你还需节俭些度日才好。家中几十口人都交给你了。”
“善。”阿嗣深深稽首,对着姐姐深重一拜。
屏退阿嗣和众人,阿茂依旧呆呆跪坐门侧。门外淡薄的天光照进室内,在她身上镀做青色光晕,雨势似乎大了些,细小的雨星子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却只觉得冰凉刺激。
刘氏默默站了许久,叹一口气走到阿茂面前:“早就和女君说过,这样天气不要玩水,衣裳不好干的。”
阿茂苦笑:“阿嬷,我没有玩水。”
刘氏上身越过她去关门:“呵,那女君衣衫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