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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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娇嫩得女孩子一样的脸庞,献之的心蓦然沉了一沉。
少年心事
月光如水。
郗超从支循大师的禅房走出来,默默看着一庭暗昧的月光,蜀中特有的潮湿在雨后更加严重,令人身心恹恹。
心中暗叹: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为何依然放不下呢?为何不趁此歇歇呢?
京中诸事早已让自己身心疲惫了呵。
没有想到谢安竟然出山了,哼,出山又如何,枉你大才盘盘,不惑之年出仕不过混个小小司马,一世清高出世之名也毁于一旦,不过是个庸俗之人么。
郗超轻轻一笑,心中充满了异样的快感,不过如此,不论面上看去如何堆金砌玉,哪个内里不是百孔千疮。
自己如此汲汲于名利,惶惶于算计,是否对得起在天之灵的阿翁呢?
脑中出现无数充满着无数不堪的画面:床帏之间,大司马敞开的襟怀、紊乱的呼吸以及让人燥热的熏香,充斥着腥膻的回忆,让他觉得自己肮脏得无所遁形,如果哪天去了天上,爷爷会原谅他吗?
静立半晌,向自己房间走去,却见得阿茂歪躺在斜榻上,身上盖着厚毡,已然睡熟。
一旁的靖安道:“大小姐在后山摘了好多野柿子,知道大公子爱吃这个,送了好些过来,等您等得睡着了。”
郗超默默注视阿茂恬静睡颜,淡淡道:“让她睡吧,不要叫醒。”说着,拿起桌上一个红彤彤的柿子,走到房间外面的廊道上,只是把玩却没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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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之和献之来到栖光寺,正欲拜访支循法师,沙弥告知:“方丈法师才与郗嘉宾郗大人座谈完毕,倦极,二位明天再来吧。”
待沙弥走后,徽之面上露出轻蔑神色:“他竟也来了?”
献之低声道:“五哥,你小声点。”
徽之冷笑:“他做的丑事还少吗?也不知道我们王家怎么贪上这门亲戚,哼,残害忠良,为虎作伥,郗家迟早败在他的手上……”
献之看徽之神色激动,一时停不了口,索性撇开他疾走。
徽之见弟弟似乎真的恼了,闭口三步两步的跟上去了。
献之冷冷道:“你就不可以忍忍嘛?你吃这洒脱不羁个性的亏还少吗?”
“我……”
“你追上来做什么?我现在去拜访郗嘉宾,你去吗?”
“你……”
“我们从小便锦衣玉食的长大,目前尚不能有什么作为,却起码不能给阿爹添麻烦,郗家即便是如何如何,连阿爹都不敢开罪嘉宾,你且收敛些才是。”献之说完,拂袖而去。
“你……”徽之哑然。
献之略略平复了心绪,整整衣冠,向小沙弥问了路,向郗超所在院中走去。
屐鞋轻叩木质廊道,一声声惊醒了尚在沉思的人,郗超侧头,看到一个白衣纶巾的少年向他走来,好一个倜傥风流模样,他抿唇轻笑:“没有想到在这里也能遇上子敬。”
献之年前行的冠礼,得字子敬,当时王羲之还邀请了郗超前往覌礼。
献之微微躬身:“许久不见嘉宾兄,刚刚听说你也在此,特来拜会,本来此次是与五哥同来。无奈他醉酒未醒,所以献之便独来了,不知是否冒犯了家兄。”
郗超唇角一勾,冷冷一笑:“子猷依然是那样潇洒不羁啊。”
献之看到郗超手上正把玩着一个柿子,红红的大大的,似深山产物,他不由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男孩,离别的时候还送了他两个红柿,味道很美,只是微微的涩。
难道……那男孩是郗嘉宾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郗嘉宾看献之出神盯着自己手中柿子,淡淡一笑,心道不过是个孩子,也没有旁人传得那么神乎其神,“这是家人新摘的,屋里还有许多,外面冷,随我进屋罢。”
“叔父来信,说你月前去郗府拜访是么?”郗超问道。
“是。”
“可惜没见到人,对罢。”
“呃?”献之诧异,不知郗超此话用意为何。
郗超不动声色一笑:“赶巧了,算作缘分吧。”抬腿先献之一步进得屋中。
阿茂刚刚睡醒,屋中暖和,仅着了一件药玉色雏纱中单,外面一件斜襟的大袖苎麻袍子,除了冠冕,头上的髻子睡得蓬松歪斜,正单手抱着一个鎏金莲花纹香球翻看着郗超留下的佛教画册。
献之一看到屋中人只觉得喉头发紧,看这样子自己猜的竟是真的,那男孩却是一副懵懂怔忪的样子,一脸纯真,一双眼睛被暖气蒸腾得水汽氤氲,碎发散散的垂在鬓边、颈侧,看到他进来了眼中却多了几分戒备。
郗超呵呵笑了:“阿茂,还记得献之吗?”
献之只觉得头发懵,一时间接受不过来:“她是阿茂姐?”
她竟是个女孩子,这么可爱柔软的人儿是他的阿茂姐。
郗超笑着点头:“可不就是她吗?”
阿茂只觉得自己此时形容邋遢,分外狼狈,讷讷低头起身褔了一福道:“你……不是王子敬吗?”
献之微笑:“献之去年已行冠礼,得字子敬。”
阿茂不好意思拿眼打量他,褔了一福:“那今天的子猷是……徽之哥哥吗?”她心下恶寒,自己本以为白日是碰上了不认得的人,以后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了才那般自然,没想到竟碰到的是王家兄弟,羞都要羞死了。
献之嗯了一声。斜眼去瞄阿茂面上飞霞,只觉得特别可爱。
郗超在一旁观望,淡淡笑:“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
阿茂似是被人拿大棒打醒,一改刚才娇羞女儿态,抢在献之前头道:“呃……我和靖安叔摘柿子的时候巧遇的,巧遇的。”
郗超想来宠爱阿茂至极,也了解她至极,哈哈一笑:“是么,我以为哪知小猫又去后山偷鱼吃了呢。”
阿茂满面通红,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的献之,却对上他满满一目柔光,只觉得心头一跳,除开羞涩还有些慌张害怕。
郗超将二人眉眼官司尽收眼底,疏懒一笑:“即是这样,劳烦子敬把阿茂送回她房间去吧。”
阿茂对着郗超微微一福,只觉得肩头一热,竟是献之脱下身上大氅披在她肩上:“阿姊,外间凉。”
“唔。”阿茂迷糊地看着他接过仆人手上她的外套和冠冕,跟着他向门外走去,出门之际还是忍不住回头求助似地看了一眼郗超。
郗超冲她和煦一笑。
阿茂撅撅嘴跟着献之出去了。
心里却打起了官司,小时候的献之她只记得是个漂亮的小娃娃,如今没想到他竟长得这样高了,还是这样风流潇洒的倜傥模样,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呢?
可是,在山洞的时候,他分明还是一副瞧不起看不上的样子,此刻却为何这般温柔有礼呢?
难道是因为身份变了吗?
因为她是他的小阿姊,所以他对她这般好。
如果她不过是个小仆役,他恐怕看也不会看她一眼吧。
夜风轻送,吹得阿茂面上有些许寒意。
“这件鹤氅就送与阿姊御寒吧。”献之轻声道。
阿茂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哥儿不仅自己不穿棉,还瞧不上穿棉的人,只有穷人或是破落仕族才把棉当做好东西。
阿茂一笑:“那倒不必,我此次跟着阿兄来此,不像你们,生怕不够显眼,得人人觉得你们聪明漂亮,将你们的聪明漂亮传言出去才好。我本就是女子做男装,生怕显眼了呢,穿这棉衣又暖和又不惹眼,才是刚好。”
献之深以为是,心里却觉得她已经很是惹眼了。
到了门口,阿茂脱下大氅递与献之,献之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阿茂已经进屋了,站在门口对着他道:“还有何事?”一脸的天真无邪。
献之讷讷,阿茂笑道:“我白日都在阿兄房间里,你若想的话,便来找我就是,我如今也没个玩伴,每日都是靖安叔陪着我后山上乱转,你来了,也是好的。阿兄一向赞你有才,也让我看看你这青石板上练出的字儿,长进了没有。”
献之只觉心头一热,忽然发现自己和她离得这样近,还有着共同的回忆,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点点头,转身离去,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却见阿茂房间的门早已阖上。只余纱窗中透出的一地黄晕的灯光。
献之走回房间,见到徽之尚未睡,散着头发赤着脚直愣愣看着他:“你喝酒了吗?怎么面上这么红?”
献之低头,将手中大氅轻轻放在屏风之上,淡淡道:“这寺庙里哪来酒喝?我在郗嘉宾那里碰到了阿茂姐。”
“谁?”
献之把事情原委大致说给了徽之听,徽之吃吃笑:“小时候就记得她好吃,这事还真是她做得出来。”
献之忆起郗府白纹石池子里养来吃的鱼还有那肥肥大大的八哥,不由皱眉,却又觉得有些有趣,轻轻笑了出来:“她还真是好玩,和小时候都没怎么变化。”
徽之一哂:“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我看哪,这妮子除了吃,旁的怕也不会了,你啊,还是不要犯傻的好。”
献之也不辩解:“女子只要恭顺良善便好。”面上蕴笑。
徽之翻了个白眼:“算了吧,恭、顺、良、善?你到时可把咱家池子里的锦鲤看好了,莫让她把你的宝贝古琴拆了,烧火煮鲤鱼饭给你吃才是。”
不过呢,既然你有这个打算,倒也算是救了我和操之一命,你呀,回去就跟阿爹说去,让他给你去郗家求亲。”
徽之说着,就钻进了被子,嘴里还在唠叨:“这栖光寺真是,连间像样的房间都没有,好不容易这间不错,还要我跟你挤一间……诶,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徽之叫了几声,献之依然愣愣坐在那里,嘴角噙笑。
佛堂试探
在佛堂听毕支循大师的讲经,献之徽之和着七八个来访的仕族子弟一同与大师座谈,献之本就打算在这里呆上十天半月,并不急于一时表现,只是默默坐于末席,倾听大师为诸位子弟解惑,不论旁人的问题如何高深精湛或是愚妄造作,他始终侧头倾听,面上没有表情。
不同于献之的沉默,徽之倒是十分活跃,他坐在大师的侧首,本就长得清丽脱俗,加上刻意雕琢过的言谈仪容,还有那独特的潇洒不羁的气质,非常惹人注意,一时风头无二。
献之略略又坐了坐,起身向支循法师告退。
大师捻须而笑:“施主自去便是。”一旁的徽之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示,一双美目中蕴满的却是讥诮。
出得佛堂,正是午后时光,放眼望去满目春光,四周山上开满彤云一般的杜宇,零零落落和着绿色植物嵌在灰色的石壁上,连拂在脸上的清风都带着些香甜。
献之心中想着去看看阿茂,却觉得这样贸然而去十分不合礼法,而且他素来骄傲非常,自幼年起,他喜欢什么,从来不会去刻意讨要,却总有法子让别人捧到他的面前。
他是有些喜欢阿茂的清灵温顺,昨夜见她,也有了心动之情,也有过一晃的冲动,想与她厮守终身,但是若论婚姻,还有许多值得考虑的事情,比如权力,比如未来,阿母当年为玄之哥哥求得何氏为妻实在是一招好棋,无奈玄之哥哥英年早逝,浪费了这项极好的资源。此次母亲想要与郗家结亲却不是为他们王家着想,不过是为了提携自己娘家罢了。
为自己着想,他未必想和郗家绑在一起。长舒一口气,远远看到一堆灰色的石头房子依山而建,像是嵌在那山岗上,献之侧身问一旁洒扫的小沙弥,小沙弥答道:“施主,是何充何大人出资新造的石窟,尚未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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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之带着两个仆从,不一会儿就登到石窟所在,这里尚未完工,却也看得出来建成之后必然精美异常,石头块上雕满了精致的小型佛像,初初看去,竟像是小佛砌成的洞窟,仆从找来管事的监工,赏了些银钱,工头恭敬不已的伺候左右,为献之讲解石窟构造。
“这边是佛祖造像和十八伽蓝,像已造好,只是尚未泥金……”献之仰头去看,造像的确精美,石窟顶上绘满了了飞天伎乐,色泽鲜丽,用的都是纯正的朱红靛青,还嵌着玛瑙、琥珀、琉璃等七宝,越发的金碧辉煌。
献之不由在心中咂舌,七宝除去金银之外,其他皆不产于中土,小小一间石室就靡费逾万,怪不得旁人说二何佞于佛啊。
转过几间佛室,来到一处空旷房间,墙上绘满壁画,四周挂满经幡,青铜架上燃满红烛,地上摆着灰色蒲团,似已建成,只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涂料的味道,献之远远看到一个纤弱的背影正跪坐在一个蒲团之上,旁边立着一个老仆,却是那日山上所见的靖安。
监工正欲开口,献之扬指,轻声道:“你们在外间候着吧。”自顾自踢掉了木屐,进得室内,轻轻跪于那人身侧的蒲团之上。
阿茂此时手上捧着一本册子,手执一管小笔,正仔细照着壁画描着形状,十分专注。
她的睫毛轻轻扇动,握着笔的手关节微凸,白皙莹润。
献之在阿茂耳侧轻唤:“阿姊。”
阿茂突然惊醒,吓得手中笔一颤,本是在描摹一只白兔,却生生被墨乌去一片,阿茂看着可惜,“哎呀”叫了一声。
献之却像是捉弄她得了逞,恨不得吃吃笑出声。面上却皱眉却道:“这可怎么好啊?阿姊,我真是笨……”
阿茂哪里知道聪明美丽的皮囊内里是如何心肠,只道是他不小心,气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