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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庶帝-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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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军中有人早对凤旋这个占了高位的外来者不满,联合了几个大辰本国阶级较高的将军在熙皇面前参他一本。主要也是因为熙皇对大公主的重视本就不如嫡公主,他们才敢这麽做。

而熙皇,也不知真是因为凤旋娶了黎冰,让他计画生变,或另有想法,当真革了凤旋的军职。

对此,黎冰心里当然是一阵愤慨与怨恨,她相信是因为凤旋娶了她,父皇才不再对他另眼相待,不再愿意重用他!

但凤旋和那些与他交情较好的军中袍泽可不这麽想。

天寒地冻的冬季不用练兵、不用执勤,而是窝在家里抱老婆——还有什麽比这更快活?凤旋离开军营那日,羡慕的人多着呢,连蓝非都嫌他一脸傻笑看了忒刺眼,送别酒会上灌得他喝到吐!

再者,离开军队,也代表不用再出生入死,可以好好当个丈夫。凤旋真正欣慰的是这个。

更何况熙皇革了凤旋的军职没多久,工部前任老尚书就来找凤旋,说熙皇委托他做天京水道系统更新计画,他来找凤旋当助手,让凤旋欣喜若狂。

熙皇是否公平?他确实是失败的父亲,混帐丈夫,但亲情以外的给予,至少不算太刻薄。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雪融尽後,即将迎来新一年的夜神祭典。



第七章

公主不愿人民饱受折磨,终於摘下面具,来到夜神面前。

啊!她思念的人儿啊,她如愿盼到她的现身。

喜悦如此真切,悸动如此狂野,祂令银月点亮无垠的黑暗,让繁星永恒照耀人间,祂将赐与她长生不死,成为他夜宫的後。

巫女低回的、诵经似的歌声,与男女伶人或高亢或宛转的唱腔,歌词与节拍是同样的,曲调则高低略有差异,却奇妙地织就一曲天地人的同唱。

黎冰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不用待在高塔上,祭典就在她家墙外,她随时可以走出去加入人群,而等着她回家的不再是严酷的宫规与高耸的城墙。

接近祭典那几日,她似乎频频发怔。

「已婚的人只要看热闹就成了,去不去?」凤旋看来玩兴大好。黎冰知道今晚东市依然有水月行者的演出,她看过街市上华美的画报。

终於能再与他一起参加庆典,她高兴都来不及了。只是,难道太高兴了,反而会笑得不太开怀吗?

黎冰换上一袭银灰上衫绀紫色袄裙,银白石榴翠岛纹云肩通袖,裙角绣了一只细致的画眉,云髻只簪上古银鸳鸯发篦,圆润的耳垂上缀着两只细致的银耳坠。那些华贵的宫服她没带着出阁,日常打扮和一般富贵人家的女眷无异。

在庆典当中,那些成了亲的,就在人群最周边,夫妻俩手牵手,或扶老携幼,逛市集,找个茶摊或点心摊,坐下来看游行。

过去和现在,所有曾经经历过、羡慕过、渴望过、悲伤过的那些情绪与回忆,就像穿梭在庆典之中那些红的、白的、黑的身影,幽灵也似的朝她袭来,而她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它们穿透她的身子,把它们再嚐过一回又一回,她猛地回过神来,却惊觉丈夫不知何时离开了身边,不见踪影。她慌了,心痛了,像个无助的小女孩,泪雾漫上了眼眶。

原来,太幸福也会恐惧,恐惧这一切是一场梦,醒来後她仍在高塔上,灯火阑珊之中没有守护她的人。

凤旋买了藤萝饼,转身却不见黎冰,但他个子高,四下一探也就找到了。

本来就没走远,他跑回妻子身边,却见她慌慌张张、泫然欲泣,见了他,更是委屈地扁起嘴来,看得他又好笑又心疼。

「我说我买个饼,你没听见吗?」他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珠,怕碰碎似的轻,却忍不住好笑地想着:只不过不见一会儿就掉泪,要是他没注意,她岂不是真得哭着回家?怎麽像小孩子似的。

黎冰小嘴颤了颤,看见他似笑非笑地,不禁有些生气。「没听见!你那麽高,我那麽矮,我怎麽听见你说什麽?」她说得忒委屈,让凤旋实在忍俊不住了,可又是自己理亏在先,只得好辛苦地忍着笑意。

是啊,他怎麽都没想到,她得抬起头看他,而他眼睛瞟过去就只看见她头顶呢!凤旋本来在南方身子就算高的,年少时来到大辰从军,又练成了武将体格,饶是慕容家女子尚称高挑的身段,往他身边一站也显得娇小了。

「知道了,以後我会记得要这样跟你说话。」他弯下腰来,在她唇边亲了口。「好不?」

黎冰不知道她算不算很好哄?这会儿又心窝甜滋滋地,脸蛋冒着热气,沾了水气的长睫下,大眼闪闪发亮,看得凤旋一阵心痒,忍不住又在她颊上和唇上亲了一口。

任何人一看都知道他们是新婚夫妻——虽然成亲也数个月了,但不满一年,说是新婚也没错吧?总之那旁若无人的甜蜜,看得路人都摇头失笑啊。

不过她掉泪的样子,让凤旋心里还是有些介意,於是那一晚都记得不再放开手,把她的柔荑牢牢握着。

早在数天前他就买好了票,却仍是到後台会会老朋友。这已经是在大辰这几年的惯例了,後来他和霍磊一起进军队,霍磊每年这时候都是被他父亲留在军队里狠狠地操练,他反而自由许多。

黎冰看着那些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在她还不懂得恨的时候,她总在梦里回忆那一夜,总在高塔上幻想着他们又表演了什麽,幻想他们有一天会神奇地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凤旋仍然记得她。在她的想像里,他们之於她是如此熟悉,但现实毕竟无情,每个人经过这几年来都有些转变,独独她的心里某一块还遗留在过去。

凤旋没对黎冰提起小雪的事,就怕她胡思乱想。因此他在後台明示又暗示老半天,以免这群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给他露了底。

也不知他们是听懂了,或者因为後台来了个大美女而傻愣住,总之直到叙旧结束、表演开始,还真的没有一个人提起小雪的事。

「那个傻蛋王子刚才说那些是什麽意思?」慢半拍的女歌者回过神来。

「娶了大老婆,却以为自己娶到小老婆的意思?」画了丑角妆的团长语毕,後脑被妻子狠狠拍了一掌。

「这样都认不出来?」戴着面具的奇术师,依然还没出场就能引来全场女士尖叫。他搓着下巴,远远看着那对在贵宾席上入座的男女,啧啧称奇。「真是奇葩。」

那七天七夜,黎冰既快乐又害怕。究竟是害怕庆典太快结束,或者是结束後会证实一切仍旧是场梦?她不知道。只知道每当入夜後,她总是浑浑噩噩,既感到幸福,却又觉得茫然不真实。

不!不!幸福需要代价,即便是神只也不能强取豪夺!

公主不愿屈服於不朽的神力,她以凡人之躯,对夜神设下三道考验——什麽能穿越死与生?什麽能驱逐伤悲?

什麽能让荒地开出花蕊,让荆棘开出蔷薇?

什麽能带给人烦恼,却又让人忘却烦恼?什麽能让人笑着流泪?

把它带来给我,我便成为祢的後。

凤旋在天京并非无亲无故,因此逢年过节总得去霍家向姑母和姑丈请安。黎冰身为公主,霍青云夫妇当然不敢对她端长辈架子,不过黎冰对於民间礼数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每到霍家,就乖乖跟在丈夫身边当个负责微笑的小傻妹,丈夫喂她吃什麽她就吃,丈夫拜见姑母和姑丈她也跟着拜,听话极了,就只有一点——和女眷交际这件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打发。

凤旋心想她从小就不习惯这些,也没什麽不好,三姑六婆的可怕连男人都知道。於是大多吃完饭,送上礼物,小俩口就打道回府了。这一来一往几次,有人说公主看起来挺好相处,就是木了点;有人说凤旋非要把媳妇绑在裤头上才安心;也有人说公主不和亲戚交际是看不起人——三姑六婆嘛,要讲得出好话早就天下太平了。

但是,好歹霍家也收留了凤旋数个寒暑,有时候不见得真的吃了饭就能告退,长辈总有些话要交代,於是不得不让黎冰先待在花厅等着他。

凤旋的姑母,霍夫人算是天京贵妇团里号召力颇强的人物,没事便会召集贵族人家的女眷打牌看戏游湖,就是心眼直,什麽事情都见山是山。凤旋住在霍家时,霍青云几个侄女、甥女都对他颇有好感,这天正好几个女孩也在——前几次凤旋带新娘子回霍家,她们没赶上,这回终於赶上了。

霍夫人对此也没多想,毕竟凤旋都成亲了,还是圣上赐的婚,她们能怎麽着?於是她把所有的晚辈都一块儿照应了,连黎冰也没漏掉,让他们聚在一起打牌喝茶下棋。

黎冰一直插不上话,也不会打牌,但默默听着也挺有意思,毕竟这是她从未拥有与接触过的新奇事物,哪怕对老百姓来说再平凡无奇,却彷佛为她那座高塔的小窗外展开一个无垠新世界。她索性就坐着边喝茶边听边看。

「我听说凤哥哥去永济国平乱时,大公主跑到前线去,凤哥哥为了保护公主,跟公主睡在同一个营帐里,圣上才不得不赐婚呢。」

那个谁来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别乱造谣,公主是金枝玉叶,洁身自爱,怎麽可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这到底是平反,或者落井下石?

「我母亲的姊姊是太平宫的管事,这些事在宫里早就不是秘密了。皇后娘娘雍容大度,不跟庶出的公主计较,可我真是觉得太不平了,凤哥哥本来该娶的是我们大辰未来的女皇,结果却为了保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而委屈求全。凤哥哥那麽优秀,本来可以成为辅政亲王,将来还能回高阳做他想做的事,现在却全都成了泡影!娶了庶出又什麽都不是的公主,他还有机会回高阳吗?」

花厅一片静默,有人觑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黎冰,和那位好有正义感的表小姐。霍夫人乾咳两声,正要发话打圆场,另一位表小姐又开口了。

「真是替嫡公主不平啊,品行端正的人就是斗不过厚颜无耻的小人!」

「你之前不是骂嫡公主仗势欺人抢你的凤哥哥吗?」怎麽这会儿又替人家抱起不平了?这抱不平还真廉价。

「真正可怜的是凤哥哥啊!皇室又怎样?皇室就能不讲理了吗?」她才是真心真意地在为凤旋抱不平,天底下有谁比她更体贴凤旋的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主嫁到民间来也只是人家的媳妇,我希望嫂子到时可别为难凤哥哥,我只不过替他说出了真心话!」

「你什麽时候听得懂人话了,还会替人讲真心话?」霍夫人一脸稀奇,某表小姐气得踩脚。

「我和大公主情投意合,是我要她到前线陪我一阵子。」

霍磊一听花厅这里的气氛不太对,立刻就去把表哥拉来,还很快地把某表妹的正义之鸣大略讲述一遍,是以凤旋一进花厅就往黎冰身前一站,好像老鹰护着小雏鸟似的。

「我想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不会喜欢有人把太平宫说成专门道人是非的地方,如果有人狐假虎威冒充太平宫的立场说三道四,让炎帝城的主子知道了,我很好奇这种造谣生事的宫奴还能在太平宫留多久?」他拉起黎冰,向霍夫人道别,离去前又道:「就算我成为辅政亲王,大辰也未必会放我回高阳,史上从来就没有亲王与女皇分隔两地。」熙皇所说的条件,充其量就是画了个比现实更大的大饼,他很清楚。「能不能回去就看天意,但最起码我可以娶我想娶的女人,我很快活,不需要替我觉得委屈。你不如替你过去自以为是伤害的那些人觉得委屈,还比较实际一点。」

两人出了霍府,黎冰低垂着头不说话,凤旋拉着她走到转角的李树下,又忍不住揉着她因为梳起云髻而露出的纤细後颈,像安抚小动物那样。「不用放在心上,以後不会再碰上她们。」

黎冰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一群没有什麽威胁性的女人,因为镇日无事所以只能东家长、西家短,相比过去面对太平宫随时随地能压迫得她们毫无立足之地却还要假装仁慈宽容,根本算不了什麽。「对不起,还要你撒谎维护我。」主帅带女人进军营,这不是害得凤旋自己承认,他那些同僚扣在他身上的莫须有罪名都是真的吗?他明明是个很尽责、很爱护部下的将领……

她的话让凤旋窝心地笑了。「我不在乎。我现在做的是一直以来最想做的工作,娶的是最喜爱的女人,天底下谁比我幸运?」

所以……黎冰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喜爱和爱,很接近了吧?她知道他们的爱情还未成熟,依然一日日的在酝酿,他是疼她怜惜她的,终有一天那会变成爱吧?

他会爱她,而她始终恋慕着他。如果这是上天给她的补偿,如果凤旋就是她这辈子从未得到过的幸福与渴望,那麽……也许她能够放下所有的怨恨,也许她不该再想早已成为往事的仇恨,只要想着他,看着他,与他厮守,就这麽并肩携手走下去,那会多美好?

夕市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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