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剑指江山-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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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好像是。。。。
——像是现在不说,以前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般。
听着听着,玄凌耀鼻头微微发酸。
然而他只是抿着嘴唇,温和微笑,一如多年以前,幼时的他缠着父亲膝头撒娇时,父皇宽容的笑容一样。
宁静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的,宫殿外已是华灯初上。
老太上皇目光挪到窗外点点莹白的树梢上,忽而淡笑道:“啊,耀儿你瞧,梅花都开了。”
耀帝陛下顺着他的话望过去,面上微笑一瞬间不自然地僵了一下——那不是梅花,只是零星的落雪。
口中却道:“是啊,等父皇身子好些了,儿子陪您去院子里赏梅?”
说了许多话,老太上皇有些乏了,不过心情倒似乎格外好,乐呵呵道:“梅花虽好,却嫌冷清了些,倒不如御书房外的桃花来的艳丽。”
“不若,开春以后,叫上灵嘉,咱们一家人再去坐坐?”
蓦然想起那株折断的桃花树,玄凌耀隐在袖中的手略有些颤抖。
他凝视着父皇苍老清瘦的面庞,想起先前太医惶恐着说的话。
——太上皇,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耀帝陛下深吸了一口气,尾音依旧忍不住苦涩地轻微发颤。
良久,他动了动喉间,听到自己沙哑着说了一个“好”字。
他豁然明白了那日在相思湖畔,萧初楼答应自己来年与他游湖时的心情,蓦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脏迸发出来,刀子似的向每一寸肌肤割裂蔓延。
老太上皇已经乏得沉沉睡去了,呼吸很微弱——如同大多数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一样。谁都不知道,第二天初阳升起之时,他是否还能醒过来。
耀帝陛下紧紧握着老父亲枯瘦的手,紧闭上双眼。
无声地、寂寥地、再也无可抑制地,默默从眼角里淌出咸涩的泪水。。。
为他所敬爱的风烛残年的父亲,为那个他情根深种的男人。。。
亦为即将变得孑然一身,鳏寡孤独的自己。。。
阴雨绵绵,雨雪霏霏。帝都一日寒过一日的低气压冷冷沉沉地压在人们心上,连街边的犬只都不敢吠的大声。
谁都知道圣上乃是极孝顺之人,与太上皇之间更是亲厚非常,如今眼看就要不行了,又恰好在蜀川王不辞而别这个节骨眼上,满朝文武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生怕触怒了耀帝陛下。
就这在时候,宫里头突然又发生了一桩大事。
却说前些时日,耀陛下一怒之下将越贵妃禁足,后宫里议论纷纷,陛下又因为蜀川王和太上皇之事,一时心倦意怠,初时的愤怒也淡了。
这会儿,不住地有流言从越贵妃居住的绯芳苑散发出,大抵都是指责柳贵妃嫁祸越妃娘娘以搏圣山恩宠。
而然,柳妃只是一味息事宁人,丝毫不敢加以辩驳。
明眼都看得出,柳妃怕极了越琼——简直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中一般。
耀帝陛下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不论是咄咄逼人又有野心的越妃,还是懦弱胆小的柳妃,玄凌耀都觉得倦怠而无甚意思,或许,后宫所有的污秽事儿,大抵都不过如此。
兵部尚书越容京就在此时要求面圣。
这个八面玲珑的老头要说什么,玄凌耀大概都能猜到,陛下微微皱了皱眉,还是让他进来。
就在越容京唾沫横飞地诉说越贵妃的冤情,一向极少踏足御书房的柳妃娘娘,竟然亲自前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还带着一个约莫五岁的男童。
柳妃生的端庄秀丽,她牵着那个腼腆怕生的男孩,面上带着决然神色,一步一步沉稳地走进大殿。
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女子,直挺挺地跪倒,雪白的额头重重磕在大殿冰冷的大理石砖上,清脆的声音带了些许颤抖,一字一字在清冷的宫殿中回荡:
“柳氏叩见皇上万安,特来请罪,臣妾有欺君大罪,求皇上赐臣妾一死!”
越容京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玄凌耀目光紧紧盯着躲在柳妃之后、跟自己年幼时长的七分神似的男孩子,低沉的嗓音紧张而缓慢道:“爱妃何罪之有?”
柳妃额头渗出殷红,她起身鼓起勇气直视高高在上的帝王,霍然道:“臣妾欺瞒皇上,其实臣妾——早已有了皇上龙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祖孙
此话一出,大殿中所有人皆是震惊之极。
耀帝陛下浑身巨震,蓦然从桌后绕出来,疾步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冷声道:“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玄凌耀脑中轰然一片,又是惊又是喜,又是疑惑又是愤怒,然而尚且保持着冷静,并没有冲昏理智。
毕竟这种以假乱真的事,前朝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砰砰砰”柳妃不住的磕头,泪水涟涟:“皇上,臣妾也是迫于无奈,当年您还是一个皇子,为了得到军方的支持而常年离家,呆在军营之中,臣妾发现身怀六甲之时,您已不在宫里了,那时候,外有当年的大皇子和程皇后虎视眈眈,内有。。。有越妃不怀好意在侧,臣妾知道,倘若消息走漏,安儿定是无法保住的!”
玄凌耀微微眯起眼眸,他不得不承认,柳妃说的没有错。
他转头望向那个却生生的孩子,目光不由柔和了几分,在心底喃喃,安儿?
安平喜乐,倒也不错。
听得柳妃继续道:“那年臣妾宣称染了传染之症,整日深居简出,大半年后,好不容易到了快分娩之时,越妃她。。。她却发现了。”柳妃面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她当时十分惧怕,怕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影响她的地位,她家中又势大,臣妾身怀龙种又只有臣妾以及奶娘还有越妃三人知道,于是她趁陛下不在,逼迫臣妾打掉这个孩子。。。”
“竟有此事?!”耀帝陛下眸光骤然一沉,阴狠地剜了一眼越容京,“哼!谋害皇妃皇子,胆子不小!这等罪够你们满门抄斩了!”
“冤枉啊!皇上!”越容京几乎爬着跪倒,心惊胆战,“这只是柳妃的一面之词,何况此子是否龙种还不确定。。。。”
其实越容京心里已经有点拿不准了,当初越琼是瞒着他做的那件事,他也并不知晓。否则,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
耀陛下冷笑一声,并不说话,只是目光越发的柔和的望着男孩,心底已经对柳妃的话信了七八分,并不是对柳妃信任,而是父子亲缘血脉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皇上,当时臣妾迫于无奈,喝下堕胎药,可是并没有吞下去,而且那时已快要临盆,堕胎药除了让臣妾早产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等越妃离开,臣妾才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偷偷生下安儿,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陛下一走便是数年,再回来之时,朝中暗潮汹涌,陛下事务繁忙,臣妾有心诉说却苦无机会。更何况。。。隐瞒皇子,乃是欺君大罪,越妃倘若反咬一口,臣妾。。。也有口难言。。。”
柳妃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肃然道:“皇上,若是臣妾有丝毫谎言,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皇上如果有所怀疑,可与安儿滴血认亲。”
越容京两眼一翻,干脆的晕了过去。
玄凌耀深深看她一眼,那双眼眸里有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与坚定,就好似——好似二十年前,母妃为了保住他决绝地挡在刺客面前一般无二。
陛下低头凝视那个小男孩,乌黑的大眼睛有些羞怯,有些好奇地仰视着自己,终于伸出一截嫩嫩的手臂想去抓帝王华丽的衣袍。
这是他的儿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儿子。
心中有些歉然,有些怅惘,更多是喜悦,玄凌耀面上忍不住泛起淡笑,没有躲开。
“拿碗水和小刀来。”他轻声道。
帝都又下了一场雪,前所未有的大雪,裹挟着席卷一切的铺天盖地之势,仿佛要把整个帝都掩埋起来一般。
耀帝陛下的心情却是连日来前所未有的愉悦——如同全天下刚刚当上父亲的男人一样,激动里带着略微的紧张,他有儿子了!
眼下,他正疾步走向宏元宫,手中拉着儿子的小手,沉重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就像当年,他的父皇牵着他,无比骄傲欢喜地去给祖母问安一般。
父皇定然会很高兴,或许也会责骂自己,儿子都五岁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现在才知道。
或者。。。再给取个名字。安儿虽然不错,到底不够正式。。。
帝王边走边默默想着,风雪迷眼,他满头青丝凌乱飞舞
他们走得太快,以至于身后撑伞的太监都跟不上步伐,跑得气喘嘘嘘。
转眼宫门近在咫尺,玄凌耀刚要踏进去,倏然一个小太监神色慌乱地跑出来,差点撞到陛下身上。
“怎么回事?”耀帝陛下沉下脸。
正是那天传话的太监小圆子,一见到陛下,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跪倒在地哭喊道:“皇上,太上皇他。。。。”
玄凌耀心脏陡然揪紧:“父皇如何?”
“太上皇——驾崩了!”
一时间风雪大作,吹得耀帝陛下略显单薄的身影晃了两晃。
一众宫女侍卫齐刷刷伏跪在地,似乎在说什么。
玄凌耀没有听清,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他的乌发染的银白一片,刺骨的冷。
年幼的皇子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帝王拉着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步一步往宏元宫走。
太医们跪了一地,整个宫殿死一般的沉寂。
素白的纱帐在狂风中飘荡。
玄凌耀迈入寝殿中,只觉得周身冷得牙关打颤。
殿门关上了,寝宫之中仅剩下祖孙三人。
床榻上,那个素衣老人身体渐渐冰冷,玄凌耀死死握住他干瘪的手,好像想要死死抓住那已经逝去、干涸的生命。
他觉得自己抓着一团风,一团随时就散了,眨眼就不再存在的风。
深沉稳重的帝王此刻几乎浑身都在发抖,他紧紧握着那只冰冷得没有体温的手,不肯松开。
“父皇。。。儿子带着安儿来看您了。。。”
“您有孙子了。。。”
“父皇,您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
“好不好。。。”
帝王的嗓音低沉嘶哑,每个音节都像是喑哑的断弦,颤抖着,甚至带了哭腔。
每个音节都像是寒冷的冰锥,一点点血淋漓地扎进他心里。
这位主宰了东西三十余年的老人,这位历朝历代都极难得的仁君,这位时常优柔寡断,时常懦弱迂腐,时常揣着明白装糊涂,时常狠不下心,绝不了情的君主、丈夫、父亲,就这么在天策元年的深冬里去世了。
这位尊贵的老人,晚年丧妻丧子,甚至至死,也没有来得及看到嫡亲的孙子,哪怕一眼。
安儿静静地呆在一旁,望着这个刚刚成为自己父亲的高大英俊的男人,沉默地跪在床前,头低低埋在床上老人的胸膛上,原本挺拔的背影略微佝偻,在素缟飘荡的宫殿中,显得极为萧索。
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哀伤,让幼小的他忽然觉得一阵惶恐,一阵悲凄。
帝王的肩膀开始细微的震动,直至最后,已是剧烈的起伏——沙哑的悲鸣声越来越响,几乎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他是坚强隐忍的二皇子,他是东玄宏才大略的君主,他稳重深沉、骄傲执拗到骨子里,他并不脆弱,甚至要比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要强大且狠厉。
然而这个男人,他在哭。
伏在父亲干瘦苍老的身躯上,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那样,嘶声痛哭。
不是眼眶湿润,也不是轻轻流泪,而是俯首恸哭,那是悲哀到极处的摧心断肠,宛如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支撑的擎天柱蓦然倒塌崩溃。
二十多年来,自从母妃惨死之后,他再也没有想如今这般痛哭过,哭得如此彻底,如此哀伤,如此嘶声力竭。
二十多年来,他的肩头上所背负的重担、责任、委屈彷徨、失落迷茫、爱恨情仇,尽在这一声声悲鸣之中毫无保留的宣泄。
宫外狂风暴雪,肆虐沧桑。
那道高高的宫墙,红漆的大门,将里外隔绝。
屋子里失去了父亲,屋子外头,失去了爱人。
这年的冬天分外寒冷,这场冷漠的大雪带走了他的萧初楼,他的父亲,轻飘飘的雪花瞬间仿佛压垮了整个世界,风雨都泣不成声。
从宏元宫出来的时候,玄凌耀已然变回那个睿智沉着的耀帝陛下。小皇子也已经先叫人接走了。
他背光立在雄伟的宫殿门口,长明灯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在幽深无际的长廊上,拉下巨大的剪影。
耀帝陛下没有说话,没有叹气,他只是默默望了一会儿身旁风雪飘摇的大殿,黑眸中是千帆过尽后的沉寂。
长明灯在风雨之中时明时灭,映照的前方的道路也昏暗不明。
玄凌耀忽而想起那天在皇陵前,他埋藏了母妃的手札,如今父亲也要躺进去了,什么时候该轮到他了?
他想起那个时候,萧初楼温暖的怀抱,还有他在自己身边。。。
而今,他旁边空荡荡的,谁也没有。
他失神地站了片刻,便迈开腿一步一步离开。
步伐缓慢而坚定,平静而肃然,方才黯然和悲痛好像从没存在过帝王的身上,每一道眼神、每一缕长发都在传递着他的坚强与强大。
再孤独的路,他也要继续走下去,哪怕是独自一人。
痛苦亦或者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恭喜,珍重
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在东玄天策元年发生着,宛如一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