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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果戈里小说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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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就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可是,改变得多么厉害!〃您身体还好吗,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看模样儿您老得多啦!〃〃是呀,老啦,不中用啦。我今天刚从波尔塔瓦来。〃
  〃您说什么!这么坏的天气,您上波尔塔瓦去来着?〃──〃有什么法子呢!打官司……〃听着这话,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注意到这声叹息,接着就说:〃您放心,我得到确实的消息,案子下星期就可以判决,当然是我胜诉。〃我耸了耸肩膀,便又走开去打听伊凡·伊凡诺维奇的情况去了。
  〃伊凡·伊凡诺维奇在这儿:〃有人告诉我,〃他在唱诗席上。〃那时候我就看见了一个瘦瘦的姿影。这是伊凡·伊凡诺维奇吗?脸被皱纹盖满了,头发全白了;可是,皮袄还是同样的那一件。经过最初的寒暄之后,伊凡·伊凡诺维奇堆着满脸的微笑转向我,那种微笑总是非常适合他那张漏斗形的脸的,说:〃要不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什么消息?〃我问。〃我的案子明天一定要判决了。法院传出了确确实实的消息。〃
  我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赶紧向他道了别,因为我这次出门是为了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我又坐上了篷车。
  在密尔格拉得以快马著名的几匹瘦弱的驾马往前走去,深陷在灰色的泥淖里的蹄子发出使耳朵听起来不舒服的声音。大雨倾流如注地淋着坐在驭者台上那着草席的犹太人。涅气浸透了我的全身。黯澹凄凉的关卡和有一个残废兵在里面缝补自己的甲胄的岗亭慢慢地闪过去了。又是那一片有些地方黑黝黝地翻掘过、有些地方呈现出绿色的同样的原野,湿淋淋的白嘴鸟和乌鸦,连续不断的雨,暗淡无光的哭泣般的天。──诸位,这世上真是沉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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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果戈理 满涛 译

 
  
 


外 套

 
  在部里……但还是不要说出是哪一部好些。再没有比各种部,团,办事处,总之一句话,再没有比各种公务员更容易闹脾气的了。现在每一个个别的人。都认为侮辱他就是侮辱整个社会。据说,最近有一个县警察局长,不记得是哪个县的了,递了一张呈文,呈文里明明白白写道:国家法纪濒于危殆,他的神圣的官名随便让人糟蹋。作为证据,他把厚厚一大卷传奇稗史添附在呈文后面,每隔十页就有一个县警察局长出现)有些地方还写他喝得烂醉如泥。因此,为了避免引起不愉快起见,我们不如把这里所要讲到的部叫作某部。这样,在某部里,有某一官员当过差,这官员不能算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矮矮的身材,有几颗麻子,头发有点发红,甚至眼睛也象有点迷糊,脑门上秃了一小块,两边腮帮子上满是皱纹,脸色使人疑心他患痔疮……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彼得堡气候的不是。至于说到官衔(因为我们这儿开宗明义就得说明官衔),那么,他是所谓一辈子的九品文官,大家知道,有着欺凌不会咬人的人的值得赞美的习惯的各式各样作家们,对这些人是不惜尽情加以嘲弄和奚落的。这官员姓巴施马奇金。光凭这个字,就知道原来是从巴施马克①变来的;可是它在哪一年,什么时候,怎么样从巴施马克变来的,可就无从查考了。他父亲,爷爷,甚至妻舅和全体巴施马奇金家的人,都穿长统靴,每年换两三口底。他的名字是: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读者也许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古怪,别出心裁,但我可以保证,决没有人搜索枯肠把它想出来,而是自然而然演变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起别的名字。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是在三月二十三日深夜降生的。故世的母亲,官员的老婆,一个贤慧的妇人,已经准备妥当给孩子受洗礼。母亲还躺在门对面的一张床上。右首站着教父,一个出格的好人,在枢密院当股长的伊凡·伊凡诺维奇·叶罗施金;还有教母,巡长的老婆,一个具有稀有美德的妇人,亚林娜·谢苗诺芙娜·别洛勃留希科娃。人家给产妇三个名字,任她挑选一个:莫基雅,索西雅,或者用殉教者霍慈达札特的名字称呼孩子。〃不行,〃死者想,〃全是这样讨厌的名字。〃为了讨她喜欢,人们把日历翻到另外一个地方;又出现了三个名字:特利菲里,都拉和瓦拉哈西。〃真倒媚,〃老太婆说,〃全是些什么样的名字,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名字。要是瓦拉达特或者瓦鲁赫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什么特利菲里,瓦拉哈西,又翻过一页──出现了巴甫西卡熙和瓦赫季西。〃得,得,我明白了,〃老太婆说,〃这一定是他命该如此。既然这样,就叫他父亲的名字好了。父亲叫亚卡基,儿子就也叫亚卡基吧。〃这样,就有了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①。孩子受了洗;他在这当口哭了,扮了个鬼脸,仿佛预先知道他要当九品文官似的。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我们这样交代,为的是让读者可以明白,事情的趋势不得不如此,给他另外起个名字是决计办不到的。他在哪一年,什么时候进部里当差,什么人举荐的,这一点谁都不记得了。不管换了多少任部长和各种长官,总看见他坐在老地方,采取同样的姿势,干同样的职务,总是一个抄写文书的官儿。因此,后来大家都相信,他准是穿了制服秃了头顶原封原样生到世上来的)部里的人对他一点也不表示敬意。当他走过的时候,看门人不但不站起来,甚至也不对他望一眼,就当是一只普通的苍蝇飞过接待室一样。长官们对待他冷淡而又杨暴。有一个副股长一直把公文墅到他鼻子前面来,也不说一声:〃请抄一遍,〃或者:〃这儿有一份怪有趣味的案卷,〃或者添上 
①亚卡基是孩子的本名,亚卡基耶维奇是他的父称,意即亚卡基之子。
一些在教养有素的机关中常说的悦耳动听的话。他一手接过来,眼睛只盯住公文,也不瞧瞧谁递给他,人家有没有权利这样做。他接过来,就动手抄写。年轻的官员们,尽量施展出他们全部公务员的机智来嘲笑他,挖苦他,当面讲述关于他,关于他的房东大太,七十岁的老太婆的种种捏造出来的故事,说房东太太打他,问他们多咱结婚,又把碎纸片撒在他头上,说是下雪。可是,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一句话也不回答,好象他面前一个人也没有似的;这甚至也不影响他的工作:在一阵纠缠中,他没有抄错过一个字。除非玩笑开得太厉害,人家碰他的胳膊时)妨碍他干活儿的时候,他才说:〃让我安静一下吧,你们干吗欺负我?〃在这几句话和讲这几句话的声音里面,有一种不可恩议的东西。在这声音里面,可以听到这样一种引人怜悯的东西,一个就职不久的年轻人,本来学别人的样,也想取笑他,忽然竟象被刺痛了似的停住了,从此以后,仿佛一切在他面前都变了样,变得跟从前不大相同起来。一种什么神奇的力量,使他疏远了那些从前被他认做体面的上流人物而来往甚密的同事们。以后有一个很长的时期,在最快乐的时刻,他会想起那个脑门上秃了一小块的矮小的官员和他的痛彻心脾的话:〃让我安静一下吧,你们于吗欺负我?〃 并且在这些痛彻心脾的话里面,可以听到另外一句活:〃我是你的兄弟。〃于是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就用手掩住了脸,后来在他的一生里,当他看到人身上有着多少薄情的东西,在风雅的教养有素的上流士绅中间,天啊!甚至在世人公认为高尚而正直的人们中间,隐藏着多少凶残的租野的时候,他有许多次忍不住战栗起来。
  很难再找到一个象他这样忠于职守的人。说他热心服务,还嫌说得轻了;不,他简直是怀着爱心服务。他在抄写中看到了一片变化多端和赏心悦目的世界。愉快之情流露在他的脸上;有几个字母是他特别心爱的,一写到它们,他就神魂颠倒起来:又是笑,又是眨巴眼睛,又是牵动嘴唇,因此一看他的脸,仿佛就可以猜出他笔下描出的每一个字母。如果按照他的勤奋行赏的话,连他自己都要吃惊,说不定他会当上五品文官的;可是,正象他的刻薄的同事们说的,他却挣得了两袖清风,一身毛病。然而也不能说,对他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注意。有一个部长是个好人,想酬谢一下他长年的服务,于是吩咐给他些比普通抄写重要些的事情做;.就是要他根据业已办妥的公事草拟一封公函送往另外一个衙门;事情是只须换一换上款,再把几处动词从第一人称改成第三人称就行了。这害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弄得浑身是汗,他擦着额上的汗珠,终于说:〃不行,还是让我抄写点什么吧。〃从此以后,人家就永远让他于抄写这一行了。除了抄写以外,仿佛什么东西对他都不存在似的。他压根儿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衣着:他的制服不是绿的,而是一种红褐带灰色的。他的领于又窄又矮,因此他的脖颈虽然不长,却从领子里耸出来,显得特别顽长,好象是侨居俄国的外国小贩十来个一大堆顶在头上的摇头晃脑,的石膏小猫的颈脖一样。并且,总有些什么东西粘在他的制服上:不是一根稻草就是一个线头;再加上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每次走在街上,总是当人家扔垃圾的时候,他偏偏打窗口经过,因此他的帽子上永远挂着西瓜皮、香瓜皮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辈子从来没有一次注意过每天街上发生的事情,大家知道,他的同事年轻的官员,却总是留心这些的,他们那一双灵活的眼睛的锐敏性发挥到这种程度,甚至可以看出对过人行道上某人裤子下面一根缚鞋掌的皮带①松开了,这现象常常使他们脸上露出狡猾的一笑)
  可是,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即使瞧什么,他瞧见的也只是他自己的清晰工整的字行,并且只有当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匹马,把马头搁在他肩膀上,鼻孔里把一阵风吹到他面颊上的时候,他才省悟过来,知道自己不是在字行的中间,而是在街道的中间。一口到家里,他立刻在桌子边坐下来,大口喝白
①旧时代人们有一种习惯,在裤子下面拖一根带子,缚住裤子,防止走路时裤子卷上去。
菜汤,吃掉一块夹葱牛肉,食而不知其味,连着苍蝇和这时老天爷送到他嘴边的不管什么东西,一古脑儿吞到肚里。觉得肚子填饱了,就从桌子旁边站起来,把墨水瓶拿出来,抄写带回家的公文。如果没脊这样的活儿子,他就为了满足自己的乐趣,故意给自己抄下个副本,特别是如果公文的妙处不在于文体之美,而是因为写给一位什么新贵的话。
  甚至在那样的时刻:当彼得堡灰色的天空完全暗下来,全体官员按照各人所得的官俸和嗜好吃饱了喝足了的时候,当部里嗖嗖的笔尖声已经停止,所有的人奔波忙碌,干完了自己和别人的必不可少的事务、不安顿的人本来可以不必揽到身上的一切事务,都去安息了的时候,当官员们忙着享受剩余的时间的时候:胆大一点的上戏院里去;有的去逛大街,尽往帽子下面看女人;有的去赴晚会,消磨时间奉承一个姿色不恶的姑娘,小小官场里的明星;最常见的是,还有的干脆去找同事玩,同事住在四层楼或者三层楼上,有两间小房间,外带一间前厅或者厨房,陈设一些有意摆阔的时髦玩意儿,象洋灯或者别的花了省吃省喝牺牲玩乐等等代价换来的东西。
  总之,甚至在那样的时刻:当全体官员散布在朋友的小屋子里打惠斯特牌,捧着杯子喝茶,啃着廉价的面包干,从长烟斗里喷出烟来,在发牌时讲着只要是俄国人就不能不向往的上流社会传出的流言蜚语,或者要是没有什么话可说,就重复着那永远说不完的奇闻,据说有人去报告一位司令官,说是法尔康纳纪念像①上的马尾巴被人砍掉了云云的时候;
  总之,甚至当大家都竭力寻找消遣的时候,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也不去寻找任何消遣。谁都说不出,多咱在哪一个晚会上碰见过他。他抄够了,就躺下睡觉,想着明天的日子,先就打心眼儿里乐开了:不知道老天爷明天又要赐给他什么东西抄。一个每年挣四百卢布而能乐天知命的人的平稳无事的生活就这样过下去了,并且也许一直会过到衰老的暮年,如果不仅仅在九品文官,并且在三品、四品、七品以及一切顾问官,甚至那些既不给任何人顾问也不受任何人顾问的顾问官们的生活道路上,不是铺满着各式各样的患难的话。
  在彼得堡,对于所有每年挣四百卢布官俸或将近这个数目的人。有一个强大的敌人。这个敌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北方的严寒,虽然也有人说它对健康是有益的。早晨一过了八点钟,正是满街泛滥着上部里去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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