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搁浅-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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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他的身影终于变得模糊,化成厚重而浓稠的黑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消失了——人们总说,临近死亡的那一刻,会回光返照,想起最美好的那段时光,而现在,在这一段连绵的黑暗间,占据思绪的,却是那段兵荒马乱的过去,不再是断续的片断,而是一段完整的,泛着冷锐光芒的青春岁月,疯狂而锋利,在我的脑袋里横冲直撞。
我记起宗晨离开后的那七年,开始天天的度日如年,我想,他终有天会明白,会相信我,会回来。
我甚至还在床头贴了世界地图,划上显眼红圈的是伦敦——从杭州到伦敦,一个,两个,不过几根手指的距离,怎么就那么远呢?我会守着电视看英国的天气预报,甚至听到大不列颠,英国,伦敦的字眼也会心里一跳,报道出了什么飞机失事,大面积火灾,持枪杀人,留学生死亡事件——甚至杞人忧天的担心。
你看,我将那份羞耻的情感,一直保留至今,就算知道他并不会前来救赎。
耳边有人一直在说话,有时候很模糊,有时候又很清晰。
他说——简浅,我们曾有过一次机会,可你不懂珍惜,我努力过了,可是你先放弃的,你总是这样,对任何事都那么的不认真不珍惜。
那样无望到极致的语气,似乎痛到整颗心都裂开,我张了张嘴,想骂他撒谎,我没有不认真,没有不珍惜,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哑巴了似的。那种切肤之痛如此真实,却又恍恍惚惚,迷上了水雾似的。
他又说——简浅,我从来都相信你。所以——别再沉溺过去,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
一切归于沉寂,终于安静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不过短短一夜。
我费力睁开眼,用力撑开眼皮,看清了眼前人,遂轻声叫道:“卫衡?”
卫衡的的表情很柔和,带着些许的笑意,温和看着我。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他,表情严峻,心里莫名悲凉,很久,才问:“严重吗?”
他也一下子静默下来,没有了刚才的调笑,正经的不得了,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在斟酌要怎么开口,望了一眼我,又低下头去。
恐惧感直直袭来,像站在高处坠下,没有踏实的落脚点,很慌。
我说:“说吧,我想知道真实情况。”
卫衡将脸别开,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肩膀却一颤一颤,他低低的开口,凄凉而悲伤:“真实的情况是,你昏倒了,因为……发烧四十度,身体无法承受——”
我愤怒的吼他:“你不是外科医生吗?够闲的——”天知道,在我看见卫衡的那刻心里有多害怕。
卫衡忍住笑:“逗你好玩啊。”
我没力气理他:“我爸不知道吧——别告诉他。”
“恩——你也别担心,只是体虚加情绪过激,以后自己注意控制情绪,知道吗?”
“哦”我这才放下心来,要是被老爸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说呢。
顿了顿,还是问道:“宗晨呢?”
“他守了你一夜,早上匆匆走了。”
我不做声了,嗓子眼那似乎有什么在灼烧,烈烈的上火,心底竟如一滩死水那样平静。
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
卫衡又开始说些笑话,有的没的,我却无法安下心来——他也骗我,至少是瞒着什么,可现在却还若无其事。
“该吃药了,下午就能退烧了。”他端了水和药。
我无力的嘲笑他:“准备改行当男护吗?”
正要接过药来,竟一时拿不稳,泼了水——又让我想到宗晨的伤,卫衡很快叫来护士帮我换了干的床单。又扶我坐下,细条慢理的喂药,他靠的极近,大约是怕我又不稳的摔倒。高烧确实伤身,浑身乏力,我微靠着他的肩,忽地开口:“卫衡,没什么要和我说吗?”
他手一滞,依旧笑着:“什么?”
我突然没了继续的力气,挥了挥手:“没什么。你去忙吧,我能照顾自己。”
“多喝点水,”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将一杯水递过。我喝了些,又觉得困,只是下意识的,微微一抬眼——门口竟站着人,是宗晨。
他拎着东西,静静的靠着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和卫衡。
我一时岔气,咳的天翻地覆,卫衡轻拍后背,又一面说着什么,待平复时,宗晨已经不见了,似乎刚刚是我的幻觉。
幻觉更好。我一沾上床,眼皮便发沉,很快又睡着了。
醒来时刚好黄昏,风吹着帘子,带进屋外的凉意——夏天,已经快过去了。精神气好了不少,我起来后,便熟门熟路的办了出院手续,发个烧也住院,太奢侈。
冤家路窄,一楼大厅正好碰见宗晨进来。
他伫立面前:“去哪?”
“回家。”我绕过他。
他默了默,终是拿过我手里的包:“简浅,我有话和你说。”
外面又下雨了,无端便多了几分凉意。
车子缓慢沉闷的朝前行驶,我们一言未发。
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直接开回我家,绕了一圈停下,竟是我们从前常来的学校后山小道。如今依然在,却早就物是人非。
他开了车窗,静默良久,才淡淡开口。
“你昨晚猜的,与事实差不多,是,我是见过你爸爸——他也希望我能与你说清楚,一刀两断,可那并不是全部。”他侧着脸,略略失神。
“我承认,商铺交易我是故意的,在网站上看见你的联系方式,正好手头也有套店面要转卖,便想着,以这种巧合的方式见面,或许比较好。事实上,直到见面的前一天,我都是认真的打算与你谈谈,如你爸爸所言,断了你的念头。可一看见你——看见你,我忽然就来了气,原本以为差不多淡忘的过去,全被一点一滴的挖出来——”他顿了顿,别开脸看向窗外。
“一直想埋葬,想忘记的过去,就因为看见你,便再也藏不住了——你竟然还叫我宗先生——我忽然就意兴阑珊,走了。我拒绝了你们的代理,是不想再见你,可林婕不依不饶——后来,又一次次的遇见你,只要看见你,便觉得急躁,恼火——后来在医院遇见卫衡,他——是个很好的人,至少,幽默开朗,与你合得来——”
“正好你想追求章源源,而她喜欢的人是卫衡,所以顺水推舟,顺便再对我羞辱一番,以解心头之恨?”我冷冷的打断他,“所有的理由,不过是因为你的报复——”
他缓慢的转过头,神色变幻莫测,又渐渐的,没了声响,像是投入河的石头终掉入湖底,渐渐平静下来,没了任何波澜,只有冷,他一字一句问:“我在你心底,就是这种人?”
我咬着唇,不置一词。
他冷笑,似极力克制着情绪:“——看着你伤心难过,我便快活,你要的便是这个答案?——那好,我告诉你简浅,你说的都对——你影响了我的生活,你的存在让我不安,我要重新开始,所以追求章源源,所以准备移民,告别这个四处都能想起那段恶心过去的地方——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当初会喜欢上你!”
“不过是因为看着你可怜,才会答应你爸爸,才会陪着你玩了这场游戏,说到底,目的都一样——不过是想叫你彻底死了心——若听得进去,从此别再心心念念,卫衡也好,张三李四也罢——若听不进去,你就死在过去——我再也不管你!——从你踏下车门后,我们这辈子,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我平静的看着他:“好,宗晨,记住这句话,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大概太过用力,舌尖触到些许腥味,我打开车门,再不回头,后会无期。
雨已经停了,只剩清冽的凉意。
午夜的街,行人寥寥,越发显得寂寞,上了出租,幸好司机话很多,天南地北的聊。
我竟也与他一路笑着聊到家,直到进了小区,还嘴角带笑。可走着走着,忽然就无声哭了起来,为我可悲的爱情,为宗晨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为这一场彻底失去意义的过去。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明明笑容满面的说再见,明明没有想着悲伤的事,可却毫无预兆的哭起,哭的跟没有明天一样。
我想找钥匙,却怎么也找不到——怎么就找不到了,靠着冰冷的铁门,却摸出卫衡给的那包烟——正好,我需要尼古丁的镇静。
我想起宗晨曾有的温柔迷人的笑,他有力而温暖的怀抱,他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的眼神——
反正我也要不起,就这么结束吧,如他所说,要么忘记过去,要么死在过去。
有个成语叫殊途同归,用来形容人的出生死亡最恰当不过。每个人都是如此,从子宫出来,剪掉脐带,大哭之后,开始察言观色,学会如何生存,最后,用各种不同的方式离开。
其间,所不同的是历经的过程,循规蹈矩的,自由不羁的,高贵的,卑微的,庸碌平凡的,负有盛名的,不过怎样,总会以不同的方式生存下去的,上流社会的奢靡也好,贫民窟的穷困也罢,没有一个人的生活会永远只是条直线。总会有多多少少几个转折点,说正式些,便是里程碑。
这些转折,在生活戏剧性的变化下,可以从贫民窟里变出个百万富翁,使某个倒霉总统沦为阶下囚。但是,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越长大,越明白,其实大多数的我们,只是平淡度日。
没有什么戏剧性的转折——当初我也以为宗晨会是我最大的转折点,带着我告别过去走向无比美好的未来。
吸烟一根烟,我忽然明白,其实他是一场劫难,劫难劫难,多浪漫的一个词,可再浪漫,不过是带着美感的悲剧。
都说爱是不可再生资源,用了多少,便没掉多少,而这一场爱,让我元气大伤,无暇其他。
我又点了第二根烟,自然想起了卫衡。
我在想,与他之间的闹剧怎么继续,他欺骗了我,似乎也没什么,可我接受不了——尤其是他与宗晨一起,太过难堪。
当两根烟都化为灰烬时,我决定明天开始好好生活。
这个夏季结束的时候,杭城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雨,甚至出现罕见的洪水。那个时候,我正站在二十几楼的高处,看着逐渐被水吞没的车子,道路,被风刮倒的树,竟觉得城市有一种劫难的美。
我想,可能白娘子又上金山寺找许仙去了,可是,若许仙早就跑了,水漫金山又有何用?
突然出现的宗晨,我爱了十年的这个男人,在几个月后,彻底的消失在这个城市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立秋白露,霜降冬至。
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的。所有名言都告诉我们,要向前看,要乐观,要积极向上,好好工作,报效父母。
我的生活开始进入健康的老龄化状态。
六点起床,跟着一群老人练太极,一星期学两式,四十二式,差不读快学完。
七点半,将泡好的豆子倒入豆浆机,磨好,再买包子,吃饭。
八点半出门,步行上班。
九点打卡,喝杯温水,打开电脑,接收邮件,开始上班。
下班,买菜回家。
十点准时睡觉。
周而复始,平淡如水,一潭活着的死水。当然,偶尔也会起风,头儿是暴风,一来就搅得我天翻地覆,卫衡是微风,以退为进,占据地势。
自水漫金山后,我开始整整一月没有理他。
结果一次回家,竟然在小区楼下看见他与老爸玩起象棋,而且被逼得山穷水尽,大帅不保。
事后便对着老爸摇尾巴:“这位伯伯,你实在太厉害了,不介意我拜师学艺吧,要不,我现在上您家敬茶?”
我那秉性纯良的老爹太天真了,乐呵呵的拉着他朝家走,还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知道玩什么QQ游戏,哪还有你这么好学的孩子啊——真难得,难得……哎,小卫是吧,干脆你每周末都过来吧。”
“伯伯您真好。”
我真想上去——踩死他,踩烂他个大尾巴!
我到家也不说话,看他们两玩什么花样。
“来来来……我介绍,这位是我女儿,简浅,那个——咳,这孩子老实,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呢。”第一次见面,用得着交代这个吗。
“哦,你好,简小姐,我叫卫衡,很高兴认识你。”他一脸波澜不惊,大手已伸来。
“大尾巴先生,你好。”
“这孩子,这么能这样称呼……真是……”
我第一次原来老爸撒谎也不打草稿——他之前明明见卫衡送我回家过,还明里暗里打听是谁,这会倒好,装,装吧。
“我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老爸,你们慢慢聊。”我躲总行吧。
可九点回家,客厅居然还传来一老一少的谈笑声,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几灌啤酒,电视咿咿呀呀的唱着京剧。
我重重的将包丢到卫衡旁边的沙发上,结果他凉凉和我爸说了句:“你这闺女上火吧?难怪,现在的天,容易上火。”
“你们两就装吧!”
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多一往直前的美好,于是我信以为真,一等数年。只待后来,才知那等字带着太多无奈与任性,落得如今,徒增伤感。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渐渐的,连楼下张阿姨都不再见着我就提太子湾相亲了,而是问怎么找来这么好的男朋友,还是省立医院的,接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