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语浮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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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颜早是谁。五年前，那样温婉娴静的女人和她高大酷脸的丈夫，和一个才出生几天的孩子。还有……一双红色高跟鞋。
“那……为什么说你是怪物？”辛陈想了想，既然是自己最想问的，又是他给的机会，为什么要憋着。
宋磊大拇指摩挲屏幕半天，才打到：“他亲眼看见他妈妈杀了他爸爸。然后……在心里认定自己才是个怪物。——他把所有的事情归结于自己。发病的时候看见谁都是怪物。”
辛陈的脑子“嗡”的一声，她想的不是那个几近疯狂、好的时候却安静的如同水墨画的少年，或者说青年。而是那个笑起来温暖了周身，声音清脆的颜早姐姐。
“怎么会？那颜早姐姐……”辛陈在宋磊的点头里噤了声。
身边微微的起了风，吹着麦田里的叶子“沙沙”作响，辛陈安静的在心里消化很多事情。
“颜早姐每周都回来看他，她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至少自力更生。姐姐和姐夫结婚后也曾想把他接到身边，可是你也看见了……那种情况，更何况家里现在已经有两个还没有懂事的孩子。颜晚好的时候倒是很疼两个侄子侄女，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伤害。”
“他什么也不会，出国治病的那几年也都是颜早在照顾。除了画画，你也看见了。那样的画，能画出来的画者实在太少了……”
辛陈沉默的回忆着在门口的时候看见的那片金黄色的麦田。那样的人，那样的经历，可是却能画出来那样的画。
她抬头看着宋磊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那个孩子……在某些地方和眼前的这个人不谋而合。
辛陈伸手拽了拽正摆弄手机的宋磊的手臂好引起他的注意：“你是想把他带进‘黑猫’么？”
宋磊盯着辛陈良久才缓慢的点点头。
“他只是需要一个平台，他不能总是在那个里面呆一辈子。情绪失控的时候仅仅是靠针剂来制止。”宋磊迅速的在手机上打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那种情况，如果真的进入到工作室的话伤害到自己或者别人怎么办？”宋磊看见辛陈说的话突然沉默了，过后转身向前走去。
辛陈看着宋磊松垮的肩膀，突然很难过。
如果那时候辛伟明没有发现宋磊的天赋，他可能也是众多残疾人之中的一个。靠着政府每个月微薄的政策基金生活。他的父母还要辛苦的养育这个身体上有缺陷的孩子。
她回头看了看已经有些模糊的像座空城的医院，那里住着的人是过去的他。而他现在充当着辛伟明的角色。
——极力的想帮助他，可是…怎么能一样。
这世界上我们或许都会遇见一个和我们相似的人，和我们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吻合
可是这世界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第二个。
******
至那天之后，宋磊再也没有提过颜晚的事情。
工作室里依旧是各司其职的忙碌着，可是辛陈却清楚的知道宋磊心里的遗憾。
早上全员开会，宋磊蹙着眉头看着手里拿过来的三期初稿。
这是最后一季的宣传，虽然说前两次的反应都很不错。可是宋磊明显的对这最后一次也没有马虎，几次的稿件敲定都不满意。重头和陈峰仿佛都感觉像是回到了工作室初立的时候那种紧锣密鼓追加备案的感觉。
连前台的小妹都明显的感觉到一向温文的宋磊近几天的暴躁。
辛陈坐在宋磊的下首看着会议室里都紧张的等着他定案的肯定。
可是，他却迟迟不肯。
宋磊轻轻的把稿子仍在会议桌上深呼出一口气。
然后动手在左侧的笔记本上打字。
后面的投影仪上也随着一字一字的出现，“暂定这个稿子……”大家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看见后面的话，“……可是再想想还有没有更好的主意，再加加班。”
散会的时候辛陈明显的看见重头垂头丧气的样子，连一向不表现出来的陈峰都难掩疲倦。
会议室里有一股咖啡的余香，辛陈慢条斯理的翻看着初稿。偶尔抬头看看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宋磊。
她起身轻轻的走过去。
“宋磊，你觉得这个三期的计划方案要是让颜晚来做线稿的话，会不会有意外的收获。”辛陈在宋磊的笔记本上打上她想说的话之后，宋磊正好睁开眼睛看见。
辛陈明显的看见他眼睛里的迟疑和回答的肯定，十指翻飞又打到，“我觉得你要先和颜早商量一下。毕竟她是颜晚的监护人。”
宋磊看着这行字好半天才调转目光看辛陈。
辛陈略略的俯下身子，刚打完字的手，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搭在他的椅背上。没有绑缚的头发顺着肩膀的线条垂下来，发尾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上。
近在咫尺，呼吸交错。
辛陈也在看他，看见他眼里逐渐燃烧的火苗。
她看见有什么在他眼里燃烧，他知道有什么在他心里苏醒。
他用唇形回答她。“好。”
第27章 同心
辛陈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颜早的时候，她初升未母亲，配上她与生俱来的温婉，那种感觉如阳光披在身上，温暖中带着舒心。
这是第二次见她。
比以前更加的成熟稳重，稍稍丰腴的脸上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光。可是这样的光却掩盖不住明晃晃的忧愁和过分的焦急。
宋磊坐在辛陈的左手边，一只手搭在桌沿上，垂着眸子不知道想什么。
辛陈看看两个人开口说：“颜早姐，我是辛陈还记得么？”
颜早点点头。略微的笑笑然后忍不住问：“电话里你们也没把话说清楚，但是意思是要小晚进到宋磊的工作室工作是么？这么说，磊子，现在你抢回来主导权了？工作室又是你的了？小晚真的可以去么？你也看见他那个样子，我真怕……”
颜早开始是在问辛陈，后来可能是涉及到弟弟们的事情，转向宋磊的时候一个问句比一个问句问得急促。
宋磊始终不知道想什么，辛陈尤为尴尬的坐在颜早的对面。
突然宋磊动了，辛陈清晰的听见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枣子姐，你信我么”宋磊写好了纸条郑重的推到颜早的面前。颜早就看着干净的白纸上的这几个字，点点头。
宋磊笑了笑，拿过来白纸继续写：“枣子姐，我和罗医生很郑重的谈过一次。颜晚不适合在那种地方；他不是疯子，他只是失去了方向而已。况且他已经23岁了。不论是否生病他都应该有自食其力的能力了。我知道赵医生安排的一定是深思熟虑的定案。现在我是以一个老板的身份和一个监护人在谈话。”
“我想把颜晚带到黑猫；让他发挥所长；你应该知道他的天分在哪里。在此期间的安全监护归我。如果颜晚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话……”辛陈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见宋磊的字，一路行云流水的写下来在这个位置上辛陈明显的感觉到宋磊心里的忧郁和不知所措。
要怎么样呢？她脑海里想了一百种可能，单单就是这一种，她看着宋磊微笑却稳健的下笔。
“……我陪着他。”
辛陈看颜早看着纸上面的字久久的没有动作，突然一颗眼泪掉下来，辛陈一下子慌了手脚。
“枣子姐……”颜早摇摇头，表示没事。
辛陈抽着桌子上的面纸递过去，颜早平复了一下，浅浅的笑迎合着此时窗外的阳光，辛陈听见她毫无犹豫的回答。“磊子，交给你了……”
辛陈看颜早推门出去的时候，马路边上的一直在等着她的两小一大都下车来接她。高高大大的赵医生可能是询问了什么，颜早摇摇头。
两个小的站在父母的脚边不老实的蹦跶，小一点的女孩子，扎歪的辫子在这样的阳光里折射着一种温馨。
辛陈和宋磊维持着刚才的目送颜早出去的坐姿，看着阳光里的一家人，谁都没有动。
阳光明媚。
宋磊费了一番周折才安排好颜晚出院以后的一切。包括住所、办公室和应急的药物。又和颜晚的主治医师——上回看见的医生——罗医生关门的深切谈了一次。
终于，接出了这个禁锢在自己心里好多年的男人。
辛陈一直站在宋磊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很尽职尽责的帮着有些怯懦的颜晚。
好像看见17、8岁时候的宋磊在辛伟明的帮助下怯懦的走向人生另一面的样子。
辛陈从心底泛出一种胀痛，直逼眼眶。
那时候她没有参与进去他的生命，现在却用另一种方式奇妙的融合了进去，好像一场老电影，自己是在所有场景之外的演员。
宋磊简单的表述了颜早在工作的身份和工作之后，重头首先蹦出来。
重头本身就是个爱热闹、爱开玩笑的人。颜晚又因为生病的原因个子娇小皮肤苍白，完全显现不出来年龄。只当是个小孩子。
还没等颜晚认全了人，重头一把就勾住颜晚带着去里间联络感情去了。
辛陈有些担忧的看着被簇拥着离开的颜晚。回头看着宋磊微微笑着跟随着的视线。
“你不怕颜晚的病会……”辛陈看着宋磊的眼睛里波光缓动，那双眼睛里出现的是一种欣慰，一种满足，甚至……慈爱。
宋磊突然转过来面对着辛陈，深深的看着她之后摇摇头，然后把目光放远了在消失的里间。
那一刻，辛陈突然明白了那样那样深的眸子里诉说的话。
“信他。”
相信他他可以的，他可以一个人面对着这样的生活。再华丽的羽翼也不过是别人给你的。唯有靠自己。靠自己走出来那样黑的禁锢。
辛陈突然眼眶一酸，低下头来。
多谢爸爸当年的信任铸就这样的宋磊。可是……如果当年自己也可以这样勇敢的信任他，会不会……哪怕一点点会不会不一样。
她就这么看着宋磊透过里间的大玻璃看见重头吃惊的看着颜晚涂鸦的画作，瞪大的眼睛里、竖起的大拇指非常大方的表现出佩服。
害羞的颜晚简简单单的低下头，唇形表示说“谢谢。”
宋磊满眼的都是骄傲和欣慰，终于……他如陈峰所说，找回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除了自己。
辛陈想，除了自己，他找回了所有。
颜晚第一次在黑猫发病的时候正是刚刚下班的时候。余晖尽撒，辛陈忙着点要作为BH和黑猫成功合作并取得成绩的宴会宴请名单，所以呆在办公室里，一张一张的填写着姓名。
此时她还是BH的亚太负责人，大批的邀请函每天都会送到面前，她严格的要求自己看筛选要去赴约的。
毕竟你不会知道最后哪些人会成为合作伙伴，其实也可能是存了私心的。她想以后要是真的替代了马潇潇的位置，虽没有她的手腕但是人脉也是要不分伯仲的。
统计的累了，辛陈抬头看着窗子外的一方天地。
那天阴雨绵绵；昏暗的办公室里自己第一次抱住了那个人。安安静静的将心一笔一划的写在他背后。那时候多有勇气。害羞，胆怯，却选择勇往直前的不放弃。
窗台上不知道谁养了些花花草草，下班的时候会随手浇点水。此刻，油绿的叶子上水珠颤巍巍的要滚不滚的晃动着，正如辛陈心里那些卑微。
突然二楼“嘭”的一声，巨大的响动甚至地面都有了震感。把辛陈从回忆里拉出来的同时也让她瞬间的就明白了什么拔腿就向楼上跑去。
宋磊拼命的按住在大会议桌趴着的颜晚，满地漫天都是刚画好甚至还没有画好的稿纸。辛陈一秒钟的怔忡，扑过去帮着宋磊。
宋磊使出全身的力气勉强的按住了颜晚发狂不停扭动的身子，辛陈按住颜晚一支不停挥着的手臂。或许是压制让颜晚觉得再挣扎没有用，也可能是颜晚没了力气，渐渐的停下来。三个人气喘吁吁的叠压在大会议桌上。
宋磊从裤子口袋里迅速的掏出来一个药瓶，倒出来喂进颜晚的嘴里。颜晚连挣扎都没有，不一会颜晚便睡着了。
空气中的灰尘缓慢的漂浮着，辛陈小心的把颜晚因为激动打翻的烟缸收起来，又小心的包扎好他手上的手指。
那双手骨节匀长，指甲因为常年的摆弄颜料，指甲缝里有些洗不掉的颜色。她就一边包扎一边看着熟睡下的颜晚的侧脸，干净、美好。
他会害羞的叫自己姐姐。
他会因为一句名至实归的夸奖羞红了脸。
他会在大家拿他开玩笑的时候一脸茫然。
他会在画不出稿子的时候，满脸冰霜。
……
这样情绪鲜明的人却排除不了心里的魔障，发起疯的时候涨红了脸不停的打翻所有靠近自己的事物，包括他爱的画，包括爱他的人…
那一刻，他是他口中的怪物。
辛陈收拾好会议室的时候，宋磊自始自终都没有动过。左手里攥着那瓶药。眼睛茫然的不知道看向哪里、想着什么。
她走过去静悄悄的蹲在他脚下的位置，犹豫再三覆住他握着瓶子的手。
宋磊好像受惊了一样回过头看着辛陈。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好像让雨水冲刷过一样的干净。慢慢的盛载着好多话。
他都懂。
她说，相信他。
她说，不要恢心。
她说，帮着他走出来。
她说，慢慢会好起来的。
她说，不要犹豫，哪有能一次就成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