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梦-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无晔清洁健康的体味使她感觉到他的纯洁。她喜欢这种纯洁,于喜欢那种成熟。在她心里,严晓军始终是个没长大的纯洁的孩。而她自己,也不过是伴在他身旁的一个小女孩而已。她的种长不大的潜意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全部行为模式。
“那个……那个很厉害的瘦女人,叫阿月西,……”无晔像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变得更加朦胧了,“他们不知是些什么样的人,……说起话来哇啦哇啦,我完全不懂,打扮也都很特别……”
“关你的那个地方在哪儿,你应当还记得。”“记得。”
“睡一觉,然后带我去找。”星星为他盖好被,掖好被角。然雩下身,轻吻一下他的前额。
“还有件让人吃惊的事。”他躺下去又坐起来。“什么?”
“阿月西是尉迟乙僧的后代,这是那个观音菩萨说的。”
西方净土变
按照大乘佛教的说法,十方三世有无数佛。每一个佛都有属于自己教化范围的国土,称为“佛国”或“佛刹”。又因佛的国土清静无染,相对于世俗人所居的“秽土”而言,称为“净土”。佛经中常常讲到的“净土”有西方阿弥陀佛净土、弥勒佛兜率净土、东方药师琉璃光佛净土等等。有三部经影响最大:《无量寿经》、《阿弥陀经》和《观无量寿经》。按照三部经的说法,在我们这个世界的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一世界,名叫极乐。这一世界的教主,称为阿弥陀佛。生于极乐世界的众生没有各种苦恼,却受诸般欢乐。其国土以黄金为地,各种栏杆,各种树木,都由金银宝物作装饰,还有用金银玛瑙等七种宝物砌的宝池,池内充满具有澄洁、甘美、清凉等八种功德的水水底以金沙铺地。池中莲花,大如车轮,诸色微妙。其国有各种奇妙的鸟,发出微妙之音,演说佛法。国内众生,寿命无量无边,都具有坚定的不退转的信念,等等。
想往死后去净土的芸芸众生们,只要常常念诵该国教主的名号,死后便能往生该国的极乐净土。譬如,若想死后往生到兜率天净土的,便常常要念弥勒佛的名号;如想往生到西方净土的,便要念阿弥陀佛;而去东方净土则要念东方药师琉璃光佛。
肖星星记得自己幼年时常随外婆念诵各种佛祖的名号。那时混沌一片,只觉好玩。现在想起来还真玄乎,要是万一念错了名号,想去西方极乐世界却念诵东方佛,那可怎生是好?
在佛教中,有专修往生西方阿弥陀佛净土的一个宗派,称净土宗。这一派的修行方法极为简单,不管过去做了多少恶事只要口诵念佛,就能横超三世,往生极乐世界。譬如唐代宗大历年间的雄俊,生时无恶不作,死后被阎罗王判发地狱。雄俊日:观无量寿经说,下品下生,犯五逆罪的人,临死时念佛十声,还得往生。我虽犯罪,却并不犯五逆,说到念佛,不知有多少声,说完,即乘台往生西方去也。
又有唐僧怀玉,每天念阿弥陀佛五万遍,诵经积至三百万卷,有一天忽见西方众圣来迎,中有一人手持银台(中品)示怀玉。怀玉说,我本望金台(上品),为什么拿银台来?后来果然由阿弥陀佛亲自出马,携观音、大势至二菩萨用金台迎怀玉至西方。
按照一般佛教教义,从凡夫修到初级菩萨位,要经一大阿僧祗劫,(世界循环一次为一劫,一大阿僧祗劫共有一千万万兆劫)可谓烦难之极,而净土宗却说只要念一声阿弥陀佛,迟则七日,快则一天速生净土,即是八级以上的菩萨,可谓快速之极。这是因为,阿弥陀佛成佛之前曾发下四十八个大誓愿,其中一个就是,如有人念阿弥陀佛名号,此人临终之时,阿弥陀佛将接引他往生于西方净土。
因为有了这种种缘故,净土宗历来特别受人欢迎。
密宗洞的门锁了。
张恕骑着那辆嘎吱作响的老破车,望着洞窟后面那一片晶莹的蓝天。他掏出自己的特别观光证高高举起,在那片蓝天下像枚莫名其妙的标志。
没有人。所以此汪无用。
他真想一脚把那把锈锁踢开。
他听完星星的转述之后就来了。其实,比密宗洞更吸引他的,是那个尉迟乙僧的后代。他要找到她,弄清楚73窟的真相。
他徘徊了很久。在确实感到绝望的时候他决定去小卖部看看拓片。这里有些拓片很精美,只是很难买到。他转过身,看到被无晔说成是佛本生的那两条老狗正汪汪对咬着。他看到它们已经很老了,叫得很费劲了,但仍然死死地用牙齿咬住对方颈项上的毛。
小卖部开着,他走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她,他确信她就是星星描述的那个瘦姑娘。不过他对她毫无恶感,甚至在一开始便有几分喜欢她。这姑娘一看便是“夷人”,长发齐腰,额头上扎着一根带子,是杏黄色的,不知有何讲究。她全身除了那一条明亮的杏黄,便再也找不出什么亮色。皮肤是青铜色的,裙子则是灰色的。灰色的布质衣料,下摆是拆出来的穗穗,短至膝盖以上,露出两条线条极优美匀称的小腿。纤细的腰,修长的双臂,胸部平坦几乎看不见乳房。在内地,他很难得见到这样苗条的少女了。他觉得她别有一番风情,尤其当她表情严肃的时候,清癯的脸上那长长的鼻梁、尖下颏和微微隆起的前额都透露出一种聪慧。她的眼睛是长长的,睫毛却又粗又黑,像是麻线做的,嘴唇润泽却没什么血色,抿起来像一片苍白的桃叶。她直挺挺地站在柜台后面,假如她不说不动,很容易让人把她当成无生命的塑形模特。
张恕在柜台前转来转去,心里打着主意。瘦姑娘毫无表情地直立在那儿,无声无息。
“请你……给我拿那本画册看看好吗?”他俯在玻璃柜台上,一只手撑着头,头发乱蓬蓬的从手指缝里呲出来。他想最好能引起她的注意,无论是激怒她还是讨她欢喜。
他翻了翻,又让她换一本。这一本是日本印刷的敦煌画册,很精美,二百多元钱一本,他看了好一会儿,又还给她。
“太贵了。”他说。
接着又看。如此这般将所有的画册都翻遍了,又要求看拓片。一叠叠拓片经他翻动之后,几乎对每一幅都得到一句极苛刻的评语。
但是她仍然毫无表情。
“有密宗洞的拓片么?”他忽然问,直盯着她的眼睛。她没说话。
“你听得懂我的话么?”他又乱打了一气手势,把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过了好久,当他已经绝望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你打算出多少钱?”她问。
原来她是会讲汉话的!
他就像看到一尊泥佛突然开口说话一般惊奇。他急忙说他急需密宗洞的拓片,只要货真价实,并不考虑价钱,俨然一副腰缠万贯的样子。瘦姑娘这才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毫无表情地拍了两下手掌。立即有个满脸烟土气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用张恕不懂的语言哇啦哇啦叫了一阵,然后瘦姑娘向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跟着她走。
她把他带到一个肮脏破旧的地下室。沿着石级走下去的时候,他几次差点被秽物滑倒。每下一级,他内心的紧张和好奇便增加一分。下到最底层的时候,他几乎被一股刺鼻的气味熏昏过去,那好像是多年屎尿}区成的肥料气味。他急忙伸手捂了一下鼻子,然后勉强克制着把手插进裤兜里。瘦姑娘若无其事地开了灯,打开一个布满油污的柜子。
他警惕地四下观看,防止自己重蹈无晔的覆辙。还好,周围没有旁人。瘦姑娘把一叠拓片伸到他鼻子底下。
他想拿上去看,但瘦姑娘毫不客气地按住了。他只好借助那一点如豆的灯光,模模糊糊地看到那拓片印得十分拙劣,是欢喜佛的各种姿势,弯弯曲曲蚯蚓一般难看。而且这些拓片无疑是假的。
“多少钱一幅?”他问。
她做了个五的手势,但是后面又加上了一个零。
“真没想到,尉迟乙僧的后代也掉进钱眼里了。”他忽然说,一字一字地咬得很清楚。
瘦姑娘的两道秀眉高扬起来。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表情的。但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一道刀光闪了过来,一个硬东西牢牢顶在他腰上。
“说!你来这搭到底做甚?”瘦姑娘的汉话远远比玉儿和那个看守73窟的老女人说得好。
尽管此事长时期地影响了张恕的情绪,但他当时却是出奇地镇静。
“你把刀放下,有话好说。”
硬硬的刀尖毫不放松,几乎要把他的腰带扎破了。
他竟然娓娓动人地讲述了一个关于尉迟乙僧与吉祥天女的故事。自然,这是复述玉儿讲的那一段传说,但后来他知道,真正打动瘦姑娘的却是他后来说的几句话。
“其实,在我不知道这故事之前,就对乙僧的画极感兴趣。听说,他是唐代于阗画派的代表画家,相当有名。当时太宗皇帝很器重他,现在西安的慈恩寺、奉恩寺还都有他的大型壁画哩!新疆和田丹丹也有……我想,这么一位了不起的大画家,在中国绘画史上却没能取得应有的地位,是不公正的,我很想研究他,研究他和敦煌壁画的关系……”
当时瘦姑娘的一双凤眼睁得大大的,盯着他。他觉得腰间那块硬硬的东西渐渐顶得不那么痛了。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星星就从姐姐的历史书上看过壁画《西方净土变》的局部。之后,又不断地在各种画册上看到这幅画。那菩萨飞天、红莲绿荷、白鹤鸳鸯们如何布局,她闭上眼睛也能想得出来,但是现在到了真迹面前,心里还是大大震动了一下。
《西方净土变》在220窟,是初唐时期的重要洞窟:方形复斗顶窟,窟顶藻井内绘有华美的牡丹团花图案;作为藻井的井心,波状卷草和垂幔铺于四披,四披画千佛;窟门上有着垂拱二年(公元686)的题记。
巨型壁画《西方净土变》绘制在此窟的南壁,阿弥陀佛与胁侍菩萨观世音和大势至,周围簇拥有众多菩萨天人。佛像庄严肃穆。画面前景有两个对舞的舞人,那舞人的姿态是典型的“反弹琵琶伎乐天”造型,显得婀娜多姿。具有古波斯风格的地毯上,有孔雀翩翩起舞,有白鹤引颈长鸣。上部飞天翱翔散花,乐器不鼓自鸣;下部池水碧波荡漾。红莲绿荷,交相辉映;化生童子或端坐合掌,或嬉戏水中;水榭重阁遥相对应,平台上舞乐齐动,空中各方诸佛乘云而降,共享舞乐聆听妙音。
古代匠人们是多么富于想象力啊!
星星想起自己梦中的“极乐世界”。那还是在童年,外婆给她讲了关于“极乐世界”的故事之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家里的便池底下钻进去。弯弯曲曲匍伏蛇行了一段迷宫般的路,终于豁然开朗。首先是一片极美的树林,有乔木,有灌木,都透出水洗过一般的亮绿。有鲜红的浆果藏在绿叶中,星星似的闪烁。熟透的果子不断跌落下来,一落地便变成一颗红宝石。再往前走,是一片天然的花园。那些奇彩四溢的花因无人看顾而疯长成林,几乎每朵花上都栖留着一只玲珑剔透的鸟。那些血红的丝茅草一般的鸟羽分明是冥间的色彩!更奇怪的是每只鸟都含着一颗红宝石般鲜艳的浆果,那些彩色霰雾般的鸟儿轻灵得仿佛可以随时碎裂在空气之中。还有花,鲜红浓艳像是凝固的血液,湛蓝碧绿又像是浸透了海水。乍看是花朵,再看却又变成鸟兽,就在那一片彩色的空气之中,矗立着一座银白色的牌楼,上写四个大字:极乐世界。牌楼后面有一个极大的天然喷泉,银光闪闪的水珠梦一般地洒向树林和花园,水珠颤出无比美妙的音响,和风,和花朵,和树叶,和鸟兽,构成天籁之音。
现在想起来,她梦中的极乐世界与《西方净土变》的最大区别在于:后者有五方十世无数佛与无数凡人,而前者,只有她与一片美丽的寂土。对于她来说,真正荡魂慑魄的迷人只能蕴藏在沉寂之中。她梦中的景色与其说属于极乐世界,不如说属于自然,属于一片未开发的神秘的领域。
那一天,她让无哗带她去找那座灰色的房子,那座曾关了他五天五夜的房子。无哗十分自信地带她来到一个所在。面对那一片灰色的瓦砾和正在前进的推土机他们都惊呆了。无晔拉住一位老工人苦苦地问,想在星星面前证实自己的记忆,那老人却极淡漠地对他说,这房子两年前便坍塌了,附近根本没有一座五十年代苏联模式的灰楼。无哗脸色苍白像是被打垮了似的,星星极力地安慰他,心里却在怀疑无哗所说的那一切很可能是那位观音大士为他施行催眠术所产生的幻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她,从那天开始,她一直在催无晔离开此地。
她觉得她那个梦的最荒唐之处在于:她是从家里的便池底下找到去极乐世界的通道的。
星星刚回到招待所,陈清便送过来一张便条,是张恕写的,约她到敦煌最高级的餐厅吃晚饭,上面写明是为了感谢她送他的四幅吉祥天女的壁画临摹。
星星几乎没有犹豫就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