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公子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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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看商陆,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眼光,滚烫滚烫地落在我身上,一路追随不放。
他这样让我很紧张,开口时声音颤抖,气势就失了一大半:“三天后,我跟你走,你放过全寨人。”
此刻我感觉自己多么像一个被逼良为娼的苦情女子,简直字字都是血泪。
商陆盯着我看了很久,良久才开口,沉声道:“成交。”
他说完,便起身带着自己的亲信离开。他一走,花厅里那种压迫的气氛立刻消失,连带着花厅都宽敞不少,令人神清气爽。
当夜我与白蔹、包金刚和金需胜共聚一堂,商量怎么把商陆这尊瘟神请回家。
包金刚和金需胜都没有说话。
白蔹也忧心忡忡,不得不说,商陆这尊瘟神确实很难缠。
于是商量到最后,花厅里一派愁云惨雾,我叹口气:“算了,嫁就嫁吧。白蔹你收好我的聘礼,我以后还要投奔回来的。”
其实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逃,是一定要逃的,坐以待毙不是我云小茴的风格,我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傻子了,站在原地自投罗网。
一夜过去,我留修书一封,言明自己已与霸气寨没有关系,我出走后,如果商陆灭寨,我立刻结果自己性命。
写得很是荡气回肠。
于是我的逃跑计划开始实施了。
时间:商陆三日倒计时第三天。地点:霸气寨秘密地道。人物:我。
我掀开地道的盖子,捏着鼻子慢慢爬进去。这个地道也不知是几年几月修建的,里头滑腻腻的一股霉味。我持着油灯也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丝光亮,听白蔹说,这个地道是通往后山竹林,所以我一想到要离开这个憋屈的鬼地方,到那青翠欲滴的竹林里去,不由得亢奋起来,爬得更快了。
等我爬到尽头,正准备探头张望,这时出口处忽然伸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我一阵激动,想来应该是白蔹在此接应,于是拉住那手。
白蔹很有力,一把将我拉出地道,我觉得白蔹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我因为在那黑漆漆的荒废的地道里爬久了,一下子很难适应这天光,所以低下头整理我脏兮兮的衣服和发髻,然后准备同白蔹致谢并来一次声情并茂涕泪俱下的告别,结果一抬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白蔹很靠谱?
眼前的商陆面无表情看着我,眼神从我脸上慢慢挪到我鼓鼓囊囊差点儿在地道被卡住的包袱上,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这个笑容很森冷。
于是我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得,还是再爬回去吧。
我刚转身,他却一把拉住我,我心里很激动,以为他终于找到被狗吃掉的良心想放了我,结果那厮慢腾腾地把拉过我的那只手在我的衣襟上擦了擦,然后冲我呲牙:“回去吧。”
一号方案:失败。
时间:商陆三日倒计时第二天。地点:霸气寨后山悬崖。人物:还是我。
我昨天回去以后痛定思痛,决定不能走寻常逃跑路径。于是辗转反侧一夜,决定从悬崖峭壁上冒死一搏。
崖边空旷无人,风声浩荡,没有商陆。
我肩膀上搭了长长一卷绳子,是白蔹友情赞助的被褥一条拼接而成。我安下心来,将绳子在崖边一棵歪脖树上绕了一圈,慢腾腾地踩着岩石往下爬。
我当时以为我爬了很久,结果往下一看,还是不见底的深渊。我心情低落,决定往上看,看看自己下降的距离来勉励自己。结果我往上一瞅,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崖边那个逆着光黑黢黢的人影,怎么他娘的又是商陆!
他冲我一呲牙,白花花一道亮光差点闪瞎我,然后他开始从容不迫地往上拉绳子。
我悬浮在崖下荡来荡去,一点一点往上升。我登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条被钓上钩的咸鱼,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地被钓上岸。
我被他拉上去后尤其的愤怒,摆出一张死鱼脸来面对他,然后掉头就走。走了一半,腰上一紧,我回头一看,商陆拎着连着我腰身的绳子的另一端,用一种同情的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我顿时觉得一股血气直涌胸臆,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头解我腰间的绳子。我幻想那几圈绳子是商陆的肠子,于是下手愈发残暴,扯得七零八落。
我把他的“肠子”踩在脚下,昂起头打算回头再战,他忽然大踏步朝我走来,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心里很不甘心。三年前他固然比我高,却也不过高小半个头而已,我俩比肩站在一起,大概是小麦和狗尾巴草的样子;但三年后,这种修竹与灌木的对比,令我既嫉妒又厌恨。
我在心里更讨厌商陆了。他却忽然低下头来,一张脸一下子逼近,离我只差几寸许。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眼睛,被人勾了魂般不由自主地往下看,掠过他眼角下那颗勾人的泪痣,他高挺的鼻梁,他唇上的青色胡茬,最后盯着他的薄唇,很不明智地咽了口口水。
几乎是下一瞬,他便贴上来了。柔软又缠绵地流连在我的唇角,痒得我忍不住躲开。他腾出一只手固定住我的后脑勺,一改方才的试探,穷凶极恶地闯进来,我急得松嘴要咬他,没咬着,反倒被他的舌头窜了进来。
噫,舌头,真恶心,快出去!
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可我的感官此时很可耻地臣服了。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有星有月,我在他的唇里尝到了极清醇的味道,甜美可口。
如今三年过去,我怀疑商陆是不是一坛酒变成的妖怪,窖藏了三年后愈发醇厚,甜香腻人,气息与暖意熏人欲醉,害得我差点儿变成一只醉死在酒坛里的土耗子。
但幸好我高洁的品性在最后时刻终于唤醒了我。我想推开他,但他手臂箍得太紧,我想后退,却又被他按住脑袋。于是愤怒之下,我卯足全力,拿自己的额头“砰”的一声,撞上了他的脑壳。
这一撞非同小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我看到商陆额头慢慢浮起了一片椭圆形的红,同时觉得我自己也开始眼冒金星了。
但好歹是起效果了。商陆放开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那模样太不和谐了!
我很生气,同时又为自己轻易的神魂颠倒而感到羞耻,于是掩面疾走。
这回商陆没有再来追我。我回到自己屋里,当夜无心睡眠,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个吻。最后我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说要原谅少年一颗骚动的心,才心安理得地睡过去。
二号方案:失败。损失物件:一条被子,一个吻——我不承认。
时间:商陆三日倒计时最后一天。地点:霸气寨下山路径。人物:一二不过三还是我。
经过昨天那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经历,我深刻意识到我要对付的那个敌人不是张三,不是李四,那个人叫商陆。
《神农本草经》曰:商陆,别名下山虎。有赤白二种,白者入药,用赤者见鬼神,甚有毒,若服之伤人,乃至痢血不已而死也。
毫无疑问,商陆他是赤色的那一种。
于是我左思右想,觉得暗的来肯定会被商陆识穿,不如光明正大的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本着这样的指导思想,我给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坦荡荡地扮作下山采买物资的小山贼,一路晃荡。
我往左看,没有商陆;往右看,没有商陆;往后看,没有商陆;往前看,没有商陆啊哈哈哈!
于是我心情愉悦,眼看着就要到山下小镇了,但是隐隐约约一阵煞气扑面而来,我定睛一看,前面岔路口玉树临风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商陆。
那一刹那我忽然一点反抗的欲|望都没有了。我垂头丧气认命地打算回头走,商陆几步赶上来,挑眉笑问:“玩够了?”
我心惊胆战地看他,那种笑容实在太渗人了。
他拍拍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顶八抬大轿,锣鼓唢呐司仪媒婆一应俱全,他甚至还给我备了嫁妆!几十箱金银细软,洋洋洒洒铺了十里。
十里红妆。很久以前,我的父皇曾经把我搂在膝头,笑说:“等我的小茴出嫁了,父皇让整个白玉京都张灯结彩,结满红绸铺满红缎,朕的出云公主,出嫁也是最风光的!”
诚然这话被我刻意遗忘了很久,因为每一想起就像扇自己耳光一般。
可当时的我也不曾料到,多年后,会有一个男人用这样盛大华丽的仪式来迎娶我——虽然是强抢的。
商陆慢条斯理地在亲信的服侍下穿上喜服,大红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毫不艳俗,真是英姿勃发,然后他看向我:“娘子,请上轿。”
十八
很久以后,我威逼利诱商陆谈起这段令人发指的抢婚往事,我直视他的眼睛,道:“在这件事上,你必须承认,你阴险,你卑鄙,你无耻,是故意、有预谋、抱着捉弄我的心态,去做这件事的。”
他那个时候刚好晨起梳洗,听到这话,将如泉流泻的乌发往肩后一拨,淡淡地看我:“是啊,你待如何?”
我一口凌霄血堵在喉头,栽在枕头上。与商陆斗,其恨无穷,自找罪受。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了。转回现在,我坐在花轿里,几个丫鬟把我摁着化妆打扮,手段极其凶残。我这三年来,素来是披头散发,既洒脱又豪迈,如今被她们紧紧地挽了一个髻,顿时觉得头皮绷紧,我怀疑眼角都往上吊了。
然后她们在我脸上涂涂抹抹,最后把镜子往我面前一杵,我都做好打算要迎接一个如魔似幻的惊喜了,可出乎意料的,镜子里的人眉眼清秀,凤冠霞帔,脸上映出一抹喜色,倒真有点人比花娇的味道。
那一瞬间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相信自己是一个喜气洋洋而含羞带怯的新娘,候着英俊的丈夫策马而来,只可惜这样的幻觉也只不过是一瞬,然后毫不留情地破灭了。
我矫情而伤心地想,我和商陆都不是从前懵懵懂懂的少年了。
丫鬟们最后给我盖上一块蠢呼呼的盖头就退出去了。我只来得及从缝隙里看到外头的光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喜庆的唢呐吹得震天响。
我怀疑商陆一定是提前一个月就设下了这样的陷阱,搞不好他连什么时候攻上霸气寨,甚至连我提出的三日之缓都计算在内,不然怎么我一路坐着花轿过来,越接近东川王府,人声便越鼎沸,且似乎都是赶来贺喜喝喜酒的客人。
我听到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对着商陆惊诧道:“娘哎,你当真抢了个女人回来?就是那个霸气寨的泼辣娘们?”
商陆回了他一句什么,听得出来心情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我陡然觉得未来的日子暗无天日。
轿子停下来了,大概是到了正门口,我正琢磨着是要自己走下去还是怎么的,忽然眼前一亮,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这只漂亮的手我很熟悉,因为前三次的逃跑未遂,我现在对这只神奇的黄金右手以及他的主人已经有了敬畏之心,于是颤颤巍巍地放了上去。
他立刻紧紧握住,然后牵着我下轿,一步步稳稳走向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在脑袋里艰难地挖掘一些关于婚嫁的信息,总觉得他的做法于理不合十分无耻不要脸,这时却听得客人齐齐恭贺一声:“祝东川王、东川王妃百年好合鹣鲽情深!”
平地一声雷啊!我以为他只是私底下把我当一个小妾一般偷偷摸摸地娶回去,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大张旗鼓!东川王妃是个什么东西啊!商陆你哪来的狗胆娶我一个前朝灭国的公主,还堂而皇之地封一个王妃,难道不怕连累九族吗!而且依祖制,王公侯爵大婚,需进京面圣,我明白了,商陆你一定是怕我死得不够早吧!
我觉得我的心里有无数只扎着红绸结的蠢驴挥舞着四只蹄子奔腾而过,不禁惊恐地抖了好几抖,这时手上一紧,原来是商陆将我的手又握了握,就算我现在手心滑腻腻的都是汗,他都攥得不留缝隙。
鬼使神差的,被他这样一握,我居然也安心了不少。于是便继续做一只鹌鹑,乖顺地跟着他走这婚礼的流程。
只是我愿意安耽,却有人不乐意了。那时我正听着司仪洋洋洒洒的大篇祝祷词,木然地盯着盖头,心里从成亲必备的红枣莲子一路联想到可爱的红烧肘子,忽然在场的客人们一阵骚动,然后我听到一个十分嚣张的女声:“长公主驾到!”
我因为被红盖头盖着,什么也看不到,正凝神听那公主的动静,忽然手被商陆一扯,腰身被他一带,那盖头摇了几摇,就飘到地上了。
我登时就想做个鬼脸,让在场的人认不出我来,只是盖头一落,我就被眼前那比鬼脸还狰狞的一张脸震撼得忘记了。
这张脸我认得,她是三年前我还是一个小乞丐时,带着商陆来找我茬的那个公主。三年过去,她的脸固然张开了不少,显露了一些美艳之色,但显然她的智力依旧停留在三年前。
她高举着手,还没放下来。我立时明白,方才她是想不声不响地扇我一巴掌,只是被商陆挡下来了。
她不出现则好,一出现我就想起三年前这对男女的种种龌龊,新仇旧恨一起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