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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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理解的，我猜想也许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对吗？”小玉问。
“是的，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始料未及的，那场意外就象是我那段人生里突然袭来的龙卷风在瞬间便卷走了我即将拥有的所有幸福。拥有以后的突然失去是一种何其悲哀的伤痛，小玉，你体验过吗？你没有体验过，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痛。”王志涵双眼直直地望着窗外，思路连贯地对小玉说了这样一段话。
“是的，我是没有体验过，可是我想这种刻入骨髓的痛如果一直掺合在你的体内，你会经常觉得痛的，把它讲出来，也许会让你好受点？”小玉此时这样对王志涵讲，并不是象方青一样在使用什么心理学上的引导法，她是出于真心实意地想去帮一帮对方，她在了解了王志涵过去的这些事后，觉得王志涵其实原本是一个不错的男子，好学上进，有事业心，有责任心，对爱情专一，她被王志涵和“她”之间的爱感动着……
小玉的善解人意，让王志涵感觉温暖；小玉的冷静理智，让王志涵有了继续进行完这场心灵手术的勇气。
（我和“她”怀着满心的欢喜和对美好未来的期望回到了我的家乡，回到了我的父母身边。但是，“她”的出现却引发了父母甚至整个家族与我之间的矛盾，因为家人竭力反对我和“她”的婚事，理由说穿了其实就是简单的六个字‘门不当户不对’，因为她是哑女，因为她家境不好，因为她会拖我后腿，因为她的聋哑可能会遗传……家人对我也算是苦口婆心地说了无数个反对我和“她”在一起的理由，直到最后妈妈哭跪求我与“她”分手，爸爸索性赌气绝食病倒在床上。
我的人生中第二次与父母在选择一个问题上发生了分歧，第一次是选专业，这一次是择偶。
虽然面对着这些重重阻力，我都没有动摇过自己要和“她”在一起的决心，可是当“她”在目睹了眼前发生在我和家人之间的一系列矛盾和冲突之后，打手语对我说‘我们分手’这四个字时，我的心真的快轰然崩溃了。我知道“她”也努力过，“她”在我家中的那些日子尽心地做好每一件力所能及的事，贴心地照顾我父母，端茶送水，洗衣做饭，竭尽了一个准儿婿的心。可是这些都没能打动父母及整个家族亲属们的心。父辈们那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要想撼动比愚公移山还要难！
我想她一定是失望之至才会说出那四个字，所以还是不想放弃不愿抛弃。
就在我的假期快结束准备先和“她”回苏城的时候，家人趁我外出办事的半天，在“她”的面前导演了一出‘我幼时青梅竹马的女友来家里看我’的假戏。等我回到家在愤怒中揭穿这幕假戏时，“她”已经悄悄地离开了，离开了我的家乡，离开了这座让“她”永远伤透心的城市。
当我捏着“她”留给我的小纸条发疯似地冲到火车站时，候车室、站台上早已没了“她”的身影。望着那张纸条，我呆呆地坐在站台的石凳上泪流不止，纸条上写着：小志，我走了，你不用挂念我，我的离开才能让你幸福。谢谢你爱过我，我知足了。）
听到这里，小玉的心都随着王志涵的讲述而揪了起来，小玉就象在追随着“她”的印迹回到那一幕幕的过去中，仿佛也经历了那些鄙视的目光和反对的争吵，小玉的心里突然发酸发痛，她甚至很为“她”受到的王志涵家人不公的待遇而有些愤懑不平。
相爱难道有条件的？如果有那会是什么？难道是一盏天平称吗？难道双方都要把各自的砝码放在托盘上称一称、掂一掂，二者平衡了才能相爱吗？这是什么逻辑？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她’去了哪里？你去找‘她’了吗？”小玉的五指与对方交叉相扣在一起，突然用力握了握对方，有些焦急地问道。
“后来，后来，后来……”王志涵的声音都哽咽了，眼框中隐隐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在晃动。
小玉的手从对方手掌中抽了出来，她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志涵，你别这样，没事的，慢慢说，或者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小玉实在不忍心对方在她的焦急中马上说出后来发生的事情，尽管她很想知道最终发生了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小玉想，王志涵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巨大的伤痛才会悲哀至此的。

镜中花（三十四）

爱，所以放手；放手，是因为爱。当爱成了一根绳索束缚住了奔向幸福的脚步，也许放手便是一种最好的成全。
放手也是一种爱。
小玉此时非常能理解“她”留给王志涵的那张纸条上简短而真切的几句话：小志，我走了，你不用挂念我，我的离开才能让你幸福。谢谢你爱过我，我知足了。
可是，世间的诸多人事物之变化真的是难以预料的，意外有时是惊喜，有时也会是悲痛。小玉没有料到王志涵接下来为她讲述下去的竟会是这样的一场太出乎她意外的意外。
（我怀着落寞和伤感从火车站回到了家，那时那景已经无心恋家了，所以我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地在家中待了两天，处理掉了一些公事和安排了一下照顾父母的事情后，便匆匆赶回了苏城。当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到出租屋时，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而且屋内墙上原本挂着的多幅我为她拍的镶框相片都没了，我猜想“她”一定是回来过，“她”现在能去哪儿，除了柳巷的老屋，应该不会去其它地方的。）
王志涵说到这里时，突然仰起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目紧闭，眉间紧锁，双手同时抱紧了头部，仿佛在用力挤压出深藏在大脑最深处最不愿意掏挖出来的那部分记忆。
小玉看着眼前的王志涵，并没有立刻去打断他的这一举动，也没有马上追问下去，她猜想也许这场心灵手术最关键的时候即将到来了，她必须继续冷静，她必须安静等待。
“小玉，你失去过亲人吗？”王志涵在突然的举动之后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小玉被王志涵突然的问话冷不丁惊了一下，稍作思索后摇着头回答：“没有。”
“那你一定不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你知道当突然之间失去了身边一个非常亲近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吗？不是山塌下来，也不是楼垮下去，是一切都空了的感觉，一切都没了的感觉，因为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切都会随那个人一起走掉的……”
王志涵的声音非常低落，小玉此时似乎可以感知到对方思绪仿佛如泥沙在湖水中经历一翻搅动与翻腾后沉淀到湖底的一种低落。她的确没有过失去亲人的体会，虽然她觉得自己的童年没有享受完整的父母之爱，自己的婚姻也是不幸福的，但妈妈至少始终不离不弃地相伴在她身边，妈妈是她最亲近的人，与王志涵相比，自己真的是幸运和幸福着的。
人的幸运和幸福有时候是比对出来的，没有比对，有时便会不以为然。所以每个人在感觉和意识到自己是幸运和幸福着的时候，真的应该好好珍惜。
（我想当然地以为“她”一定是回了柳巷妈妈家，所以在去柳巷的路上到附近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再到首饰店买了一只漂亮的心型钻戒，我希望见到“她”时那束美丽的花可以暂时抹掉一点点在我家乡那段时日对“她”造成的伤害，虽然我知道仅凭一束花是不可能抚平这个创伤的，我也希望那只漂亮的求婚钻戒可以当面为“她”戴上，以表示我誓娶“她”的决心。我要让“她”可以继续重拾我们曾经共同憧憬着的美好未来。）
（可是，到柳巷老屋后，我再次扑了个空，甚至连“她”妈妈也没有见到。老屋的大门紧锁，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敢猜想会发生什么事情。正当我捧着花在门外徘徊时，邻居过来告诉了一个于我无异于天塌下来的消息：“她”昨天出车祸了，“她”妈陪着在医院，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
“小玉，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脑子里真的是‘轰’地一下子炸开了，我感觉自己当时五脏六肺都在往外涌，好象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冲破我的胸膛，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王志涵双手用力握紧了小玉的一只手，把那只手捧在胸口，小玉看到对方的双眼中分明藏着一种凄迷的悲伤。
“是一股巨大的焦急和忧虑吗？”小玉问。
“是！是！是！我不知道“她”会出车祸！而且是在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王志涵突然提高了嗓门，握着小玉的手在自己的胸前猛烈地拍打了几下。
“志涵，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这只是一场意外。”小玉安慰着说。
“小玉，这是我的错，这的确是我的错，如果这几天我和‘她’在一起，‘她’就不会遇车祸了，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如果……如果没有，‘她’就不会……不会……”王志涵哽咽着，带着哭腔，小玉看到他的眼眶中有亮莹莹的东西在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起初只是几滴，不久便如泉涌般布满了他的双脸。
眼泪里流淌出的是王志涵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沉闷在心的一种悲伤，一种忧愁，一种自责，一种悔意，一种在遇见小玉之前从未言说也难以言说的痛苦记忆。这些奔涌而出的眼泪此时可以肆无忌惮地倾泄出来，对王志涵来讲是一种很好的释放，希望也会是一种很好的解脱。
小玉的手被对方紧握着，小玉的心也追随着对方而紧紧地揪着，揪地挺疼，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真的是好无助，好伤心，她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对方，只能是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也许这一丁点的温暖是可以让王志涵暂时得到一丝丝的慰藉的。
（当我飞速赶到医院时，见到了重症监护室外的“她”妈妈，知道“她”是昨天在去我出租屋内取完那些相片后在回去的路上遇车祸的，目击车祸的路人说当时那辆集卡车在路口转弯时车速很快，有好心人在“她”后面大声喊叫提醒“她”，可是“她”听不见，而且精神也有些恍惚的样子，所以……）
（就在我刚了解到这些情况时，重症监护室的急救灯突然亮起，伴随着刺耳紧张的警报声，我全身的所有神经突然间就绷紧了。“她”突然颅脑大面积内出血，被紧急送到了抢救室，我隔着手术室外厚厚的玻璃，看见浑身裹着白绷带的“她”周围是一群忙碌的医生护士，无影手术灯的灯光在我眼中显得是那么惨白，惨白得让我的心好凉好凉，我的情绪真的是低落到了极点。）
小玉在听王志涵讲到这段时，心里也突然有些拔凉的感觉，虽然对方还没有讲到那个“生”的反义词，可是小玉已经明白之前王志涵讲的“失去亲人”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了。
（“她”最终还是没有被抢救过来，“她”就这样在突然之间离开了我，而且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两天前在火车站寻“她”未果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次的离别竟然会是一场“生死离别”！在处理完“她”的后事，安顿好“她”妈妈的生活后，我回到了出租屋，回到了我和“她”曾经的那个临时的家，我感觉好孤单。周围似乎还弥漫着“她”的气息，窗台前仿佛还有着“她”那个纤细的背影，一头披肩长发，很美，写字板上还留有“她”熟悉的笔迹，我那时才突然发现写字板上有“她”在前几天来取相片时留给我的一句话：
你要幸福！
我捧着那块写字板，泪流不止，心痛到不能自已。失去“她”便是失去了我的幸福，叫我如何能再幸福？）

镜中花（三十五）

相爱的幸福是什么？是在风雨中牵手相依，是在夕阳下十指相扣看日落，是在平淡生活中相互扶持……
王志涵与“她”相爱着，他曾经理解的幸福便是这样。
只是这样简单的幸福却在王志涵的生活中稍纵即逝，曾经照亮他生活的“她”仿佛流星一样在划过了王志涵的世界后随着这样一场意外而永远地逝去，留下的这道划痕就象一把锋利的尖刀在王志涵心头划出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这段痛苦的记忆在日后点点滴滴的触景生情中不时会在王志涵的大脑深处冒出来，那是伤口的裂痕处冒出来的汩汩鲜血。
一味地沉溺于过去痛苦的回忆中，一味地深陷于逝去的情感中，刻意地想起，强迫地忘记，诸如此类的情绪这些年来一直在王志涵的内心世界纠缠着翻腾着，就象一个毛线球越缠越大，越绕越乱，到最后便长成了他心灵上的一个肿瘤，让他疼痛着，让他悲哀着，让他忧郁着……
爱情有时就象一颗最难以自拔的牙齿，根深蒂固地植埋在牙床的深处，一痛牵动数根神经，让人往往茶饭不思。
王志涵在一下午的断断续续中终于艰难地结束了对这段过往经历的讲述，此时他低垂着头，十指分散撑开托住额头，似乎是要在这样一种姿态的静默中给这场心灵手术一个清醒过来的缓冲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