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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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难题!
“啥事都得有个准。这‘大概能’是能还是不能?”刘老四不满道。
“能吧。”火器兵仍旧说得勉强。
刘老四也不再逼问他俩,只是道:“能的时候就打他娘!你们一打,我们就往下冲!”
“按照军法,百总不在了,咱们得听旗队长的。”一个火器兵低声提醒道。
刘老四眯起眼睛,朝一旁吐出一口杂着血丝的唾沫。
那种从天而降的冲阵方式显然不适合每个人。
刘老四命硬,虽然腿被戳了个洞,但是活下来了。后面跟着刘老四一起跳的人。有一个跳到了贼兵的长枪上——他可没有盾牌护身;有一个落地时摔断了腿;还有一个倒是安全落地,但还没站起来就被一拥而上的贼兵砍成了肉泥。
百总呼喝着让辅兵将踏板送上来。临时搭了个梯子,让兵士们列阵往下冲,援救刘老四。
贼兵已经被刘老四破了胆气,纷纷后撤,很快就让官兵在下面站住了脚,接下去的阵斗更是东宫侍卫营的强项。胜利的天平彻底倾向官兵一方。
就算是大获全胜的阵仗,也总有牺牲者。
直到战斗接近尾声,才有人发现百总不见了。他的尸体紧靠着墙,为了防止倒下去,特意用佩刀撑在自己身前。在他腰间有一道深入脏腑的刀伤。血已经快流干了。
这位百总生怕自己负伤影响了全局士气,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生命的流逝。
谁都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战斗的胜利,但没有人怀疑:他永远都会护佑着这个局,这群人,永远取得胜利。
按照军法,军事主官阵亡之后,将由军衔次高的军官接手其军职。若是军衔一致,那么军事指挥官优先于参谋军官。若是军职一致,则以战功勋章的多寡排序。如今东宫侍卫营才打了第一仗,谁都没见过战功勋章,但是军职军衔上来说,却有两个旗队长还活着。其中一个手臂负伤,放弃竞争整局统领。
另外一个旗队长则正好是刘老四那一旗的旗总,还正好跟刘老四的看法不一致。
“如今全局死伤超过三分之一,应当就地防御休整,等待援兵!”旗总高声道:“这是操典里明明白白写着的!”
刘老四识字不多,对于操典倒是也能背一些。只不过他没指望过升为军官,所以也没在文字学识上下功夫。他乍听到全局死伤三分之一,想想三个人里头就走了一个,也不免心惊。然而一旦冷静下来,回顾四周,刘老四却发现其实死的大多都是自己的战友,也就是冲在最前面的这一旗,后面两旗固然有伤亡,而且还死了个旗队长,但真正的伤亡比例并不高。
——原来操典上说地形限制无法展开阵型,就是这个意思。
刘老四心中暗忖道,不过旋即提醒自己别被人牵着鼻子走,眼下明明是在说下一步该怎么办的事。
“你什么军衔?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旗队长凭装束就知道刘老四不是军官,想伸手去弹这壮汉的肩章,让他深刻反省自我定位……只是看看藤牌手身上的血迹,以及如今正为人称道的英勇,终于还是没摆出少尉的架势。
刘老四想想自己只是个列兵,连士官都不算,气势上矮了三分,但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当,却又说不上来。
“我倒是觉得这兵说得不错。”手臂上缠了绷带的另一位少尉旗队长走了过来。兴许是因为负伤的关系,他的脸色煞白,原本就不够壮实的身形此刻看上去竟有些佝偻。
看到同级军官的意见,这位暂代局百总的少尉终于有了些许让步,道:“如今伤亡过重,接下去的任务肯定无法完成了。”
“不打怎么知道!”刘老四颇有些看不起这种软蛋言论,一时又忘了自己肩上连星徽都没有。
“我说,”负伤的旗队长声音平缓,“现在打下去未必会死,不打可就死定了。”他咳了两声,越发放低了声音:“若是下面贼兵赢了,咱们罪不可恕,不等军法官来砍头,贼兵就先来了。若是咱们赢了,不执行军令也是死罪。”
“可是操典上说过:作战单位死伤过三分之一,可以暂缓执行现有命令。”少尉不甘示弱,但口气已经弱了许多。
“第一旗的确伤亡惨重,”独臂少尉勉力忍住咳嗽道,“但是第二、第三旗都没有受到重创,仍就可以作为独立作战单位执行军令。原本我们局的任务也就是侧翼夹击,并非正面主力作战。”他顿了顿,又道:“要不,咱们问问军法官?”
少尉和刘老四同时望向了不远处的军法官。
军法官也正望向这里,充满了好奇,但又恪守规矩,没有参与军事内容的讨论。
“伤员怎么办?”固执的少尉仍旧不肯吐口,但已经不敢再拿操典出来说事了。
瘦弱的旗队长仰头看了一眼刘老四:“你伤势怎么样?还能打么?”
“皮肉伤,”刘老四不以为然,“就是跑不快。”
这次奇袭虽然没有带青衫医,只有两个受过战场急救的医护兵。对于刘老四这样的贯穿伤,他们只能做到将两头切断,包扎止血。要想将枪杆取出来,只能回营之后找经验丰富的青衫医才行。
而刘老四能够在简单处理之后拖着一条残腿到处走,也的确让医护兵吃惊。以他们的生理学知识,知道肌肉受损根本无法执行大脑的移动指令,更不说每次摩擦时产生的痛感足以让人崩溃。
不过他们想想,这人可是敢一个人往几十上百个敌人堆里跳的藤牌手……肯定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负伤的少尉看了看刘老四还在渗血的伤口,掏出自己的竹哨递给刘老四:“我负伤不便指挥,你暂代指挥第三旗,咱们这就往下打,执行命令!”
“是!”刘老四丝毫不介意自己原本上司脸上有多难看,他接过竹哨,手微微发颤,放进嘴里用力一吹,发出尖锐却悦耳的声响。
“整队!咱们再去干他娘!”刘老四中气十足地吼道,目光游走在每个战友的脸上,却已经找不到往日与自己一个锅里吃饭的熟人了。
看着迅速齐整起来的队列,刘老四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队长——那位只求肩上扛一颗星的士官长,以及他的临终遗言……“保持阵型!咱们冲!” 他大声吼道。(未完待续。。)
一二五 男儿赌胜马蹄下(十一)
朱慈烺站在城头,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就是闯贼旗帜。
城中已经戒严,没有东宫侍卫营颁发的通行证,只能在各自的坊里走动,彻底隔绝了城中有人开门的可能性。从流寇的战果来看,仿佛攻无不克,实际上主要是靠了当地士绅开门迎贼。
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言由衷不虚。
萧陌领兵在外,吴踩チ寺逖糇颍鞑α覆荩匦鹿婊鲆惶踉肆嘎废撸员Vで胺降乃锎ゲ恢劣谝幌吕0堋V齑葻R颇有种数学考试知道大题答案的感觉……只是知道答案,完全不知道其中的解题过程,以至于如今陷入如此被动之中。
刘宗敏就如同一把尖刀,无声无息地刺入了官兵的软肋。因此带来的政治动荡尚且难说,军事上的被动显而易见——运粮队要多走上百里,避开围攻汝州的贼兵。而且新开辟出来的粮道到底是否堪用,路况是否能行,沿途是否有从贼的土寨……种种问题织就出一个硕大的地雷阵。
而朱慈烺只能往前硬闯。
“城头风大,殿下早些下去吧。”陈德看到皇太子紧紧靠着女墙,心里一直打着哆嗦。他本身是个善射的弓手,知道人上有人的道理,万一闯营里出来个高手,单骑前来,重弓劲箭偷袭太子……民间固然多了一则饭后谈资,但他作为朝廷的武臣,恐怕日子会非常不好过。
“你看。”朱慈烺指着城外新翻出的泥土,那是闯贼挖的工事。他们在攻打开封、洛阳、襄阳这些大城的时候,就发现挖壕坑围困城中守军是个不错的主意。同样想到这点的还有满洲黄台吉,他在攻打打大凌河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招。
考虑到这个时代既没有微博也没有电话,这两者之间抄袭借鉴的可能性并不大。只能说是官兵的作战方式已经彻底被对手掌握,而且一直没改。
“看看这些工事。还有这些夫役的调度。”朱慈烺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好像有人在堵他的嘴。他让过风头,转首道:“这些还是流寇么?”
“殿下,”陈德应道,“刘宗敏是闯贼的左膀右臂,统领的是中权亲卫。乃是闯贼五营里最凶悍的一营。”言下之意,自然不能以“流寇”轻视。
“是啊,”朱慈烺叹了口气,“他们间道而来,绝不会带这么多民夫,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从贼的当地人。
陈德嘴唇动了动,好不容易才管住嘴,没说出这等真相。
所有官员面对上级,都必须站稳一个立场:反对朝廷的。只是一小撮被蛊惑的愚民;投效闯贼的,只是极少数不服王化的刁民。就大局而言,皇明仍旧是百姓效忠的对象,国家的主干也还是忠臣孝子。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慈烺轻声说着。
这和他过去的工作经验不一样。无论是他的嫡系手下,还是空降到了新企业,面对陌生的下属,朱慈烺从不担心“民意”。他从来都坚定地相信:要干就好好干,不干就快点滚。人才市场上绝不少你一个。
然而现在,朱慈烺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民心的问题。小范围里的铁血可以提高效率。但是在面对一个人口恐怕过亿的泱泱大国,只靠铁血必然会崩溃。
怀柔啊!
难怪先人们总是说以柔克刚。
“闯贼终究是贼,”陈德生硬地转开话题,“见了殿下黄旗,便不敢攻城了。”
朱慈烺朝他笑了笑:“这话你自己信么?”
陈德尴尬笑道:“卑职的确疑惑贼人为何不攻城。莫说是殿下,就算是个巡抚、总督被围在城里。他们都该疯了一样打过来。”
“你这只是猛将的思路。”朱慈烺被风吹得有些额头发凉,转身往城楼里走去。陈德感觉到殿下似乎要传授一些什么,紧随其后,甚至有些过于亲近,让闵展炼有些不悦。汝州被围之后。闵展炼就成了朱慈烺的贴身侍卫,寸步不离,深怕有暗藏的奸细行刺皇太子。
吴伟业也紧紧跟了上去,很想知道太子殿下是否还会随口吐出什么华章绝句。
“大将若是为了立功,抓了我这皇亲贵胄固然是桩美事。”朱慈烺进了城楼,风声顿时熄灭,他的声音也显得大了。他落座之后要了一杯热水,继续道:“可刘宗敏何等人物?李自成已经连自己的亲卫都给他了,他还要功劳干嘛?”
陈德暗道:那是,还有功高不赏这一说呢!
“所以说,”朱慈烺随手接过热水,“人没了贪欲,看问题便清澈了。他打下汝州或者打不下汝州,对于孙传庭而言都是一桩好事。为何?因为安定了秦督军心!只有汝州将下不下,欲打不打,才能让你不知是该回兵救援还是决意锐进。也只有这样,对于前线的作用才是最大的。秦督那边军心一动,只要略显失利便会形成溃败,这就是刘宗敏围而不攻的缘故。”
闵展炼突然想起自己一直跟徒弟说的:劲没发的时候才真可怕。看来技击之术与兵家打仗,道理都是通的。
吴伟业则暗道:这话倒真是有些深山藏古寺的味道。惟见老僧舀水,不见黄墙香火,让人浮想而不着泥……慢着!敌将若是如此英明,那我们这边岂不是大大不好?
一念及此,吴伟业顿时冒出一头冷汗,双腿发软。他再看那河南游击,尚未弱冠,却不为所动,心中暗道:唯上智与下愚者不移,诚不我欺!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所以我已经传信秦督,让他不可遽归。又让吴先生传谕各路州府,朝廷的圣旨、塘报,兵部移文,必须先走汝州,然后方可送去秦督那边。”朱慈烺道:“此举便是为了稳住前线军心,不让秦督焦躁。”
陈德心中不由佩服,想起出发前父亲跟他还对太子充满了成见,不由惭愧。
“你怎么不拍马屁了?”朱慈烺喝了一口热水,见陈德满脸凝重,不由调笑道。
“这回是真服,反倒拍不出口了。”陈德说完,重重咬了咬大牙:这岂非不打自招,之前那些话都成了溜须拍马么!“之前也有真心服的,并非全都是马屁……”陈德说完,心头更乱了:这回好!此地无银三百两都冒出来了啊!苍天啊!放雷劈我一个大嘴巴吧!
“进退失据,”朱慈烺温和笑道,“是因为你被我的身份所障目,不见本质。这点上,刘宗敏却要比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