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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部分

金鳞开-第406部分

小说: 金鳞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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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检司只有褐衣穿。早就羡慕主力部队的大红军装了,不由偷偷侧目,就是带队的军官都忍不住看了两眼。

    “兄弟,找你打听个事。”张二狗这才上前对那队官道:“郑县尉家怎么走?”

    郑直是直管巡检司和乡勇的,所以张二狗觉得这队官应该知道。

    那队官却是真不知道。

    以他的地位,还不足以认县尉家的大门呢。

    “不过县尉也不在县上,”那队官却知道内情,“他昨日就去苟家庄征兵去了,你去那儿大概能找到他。”

    张二狗知道苟家庄,却不能背着这么重的背篓赶路,索性捡了一根稻草,往背篓上一插,将这些礼物尽数卖了,旋即轻松上路,赶往苟家庄去了。

    郑直现在最为头疼的就是征兵。

    当初朝廷为了笼络人心,宣布废除秋班、徭役。现在坐稳了天下,又要开兵役,而且一走就是五年。这如何能不让老百姓骂娘?他们不愿相信这是皇太子殿下的令旨,只说狗官糊弄了太微星君,必遭天谴。

    “兵役跟徭役怎么会一样呢?”郑直解释得喉咙都冒烟了:“兵役是去当兵打仗的, 徭役那是给人当苦力。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保家卫国,福泽子孙。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尽管村中到处能看到这样的字样,但是“好男不当兵”的思想还是根植于老人的脑袋里。那些读完蒙学的半大小子倒是愿意去当兵出力,他们之中很多本就是少先队员,接受过军训,对营伍并不排斥。

    可惜这些小子也正是不敢脱离父母羽翼的年龄。而且刚刚蒙学毕业的孩子只有十三四岁,对于当兵而言也太小了点。若是到了十**岁,却都已经成了家中脊梁骨,要承担很大部分的劳动,家境好些的甚至都成亲生子了,更是不能说走就走。

    张二狗赶到苟家庄的时候,天色还早,一进村口就看到郑教官站在大槐树底下的石台上,对着一干围观相亲宣讲安家费多少、军饷多少、退伍之后的待遇如何。

    郑教官突然看到一抹鲜红闯进来,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当即叫道:“那谁谁,你是现役么?”

    张二狗见郑教官望过来,挺胸抬头,道:“报告!我才退役回乡。”

    乡人让出一条路,好奇地打量着张二狗身上的军装,有几个还想伸手摸一把料子如何,终究还是忍住了。

    “你上来。”郑直摸了摸喉咙,实在说不动了。“你跟乡亲们说说营伍中的生活,我先喝口水。”郑直对张二狗道。

    张二狗上了郑直刚才站的位置,看着下面数十个面带迷茫、质疑地面孔,支吾半晌,方才道:“我是十七年投军,在营中其实也没混着个官,就是个打杂的。碰上打仗的时候就跟着跑,扛扛辎重啥的。战兵的要求高着呢,哪有那么容易当上?

    “若说营里日子,那倒真是比家里过得好。战友们除了姓不一样,其他也都跟亲兄弟没啥区别。早上出操,下午打枣核球,晚上看书、看戏都有。五年日子一晃就过去了。

    “吃的也好。我这样的辅兵还得配粗粮,人家战兵顿顿见油见肉,吃的都还是精粮。我当兵五年,从山东跑到辽东,反正是没饿过一顿饭。

    “穿的就是我这身军装,我们辅兵干活的时候也会换褐衣,人家战兵操练的时候都穿得这么挺括。若是当了军官,那就更了不得,那身战袍一穿,各个像天兵天将一样。”

    张二狗打开了话头,当兵的优越感又上来了,将军营之中的生活说得花好稻好。他浑然忘了当日在营中盼着退伍的日子,现在只是一心想回到那个单纯、没有生活压力的时光。

    到底是现身说法,五年中经历过的事信手拈来。张二狗没有战斗英雄那样的光辉事迹,只有一个平庸的小兵生活。他讲了枣核球,讲了上百个老爷们脱光了一起沐浴,讲了晚上熄灯后的偷偷聊天。

    就连郑直听了都又生出了重回军营的念头,他下意识握了握已经无力的左手,心中一片凄凉。

    乡亲们就像是在听说书一般,时不时跟着张二狗的故事发出阵阵哄笑。

    “虽说当兵上阵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有人说为了大明抛头颅洒热血可以进忠烈祠,名字可以刻在碑上千百年不朽。还有人说只要英勇战死,就能跟着皇太子回天上当天兵天将……不过咱觉得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张二狗此言一出,郑教官气得牙都疼了。

    一众乡亲再不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

    对兵役最为抵触的事,无疑就是不可回避的“阵殁”二字。这也是安家银能够支撑家中度日,但老百姓仍旧不愿子弟参军的主要原因。

    “不过其实我军的阵殁的人并不多。”张二狗话头一转道:“这我真不骗人,其实大部分的仗,只要咱们的火铳一开,东虏啥的就都逃了。现在东虏都逃到海西去了,蒙古鞑子也不敢南下。南面倒可能用兵,但听说那边的土人用的都是棒槌,连刀剑都没有。我觉得吧,真要战死也挺不容易的……”

    辅兵不会站在最前线,他们身边的人也不可能像战兵一样突然倒下。打扫战场的时候,见了数倍于自己人的尸体,对于自家的战损也就不会觉得高了。所以说张二狗并没有故意误导别人,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若是让一个参加过历次血战的战兵来说,肯定是截然不同的感悟。

    不过如此一说,乡亲们倒是信了许多。

    这里的人们原本就十分淳朴,不会预先站在质疑的立场上听张二狗的现身说法。而且听着张二狗的乡音,人也看着憨厚,更没有质疑的必要,此刻心中多少都有些松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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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三 弓箭行人各在腰(4)

    “我那时候是募兵,还是回来之后才知道改了义务兵。”张二狗道:“我觉着吧,这义务兵役其实也没啥,就算你不想当,还有人想当当不了的呢。先是说登记之后的体检吧,身体差的人,营伍肯定不要。

    “过了体检关,还要进新兵营。新兵营里表现不够好的,成绩不够格的,只能当我这样的辅兵,想上阵杀敌都没机会。权当出外打了五年工呗?包吃包住,工钱还给得高。

    “真要想上阵杀敌,立功受赏的人多得去了,哪怕拼了命都未必能得到。还有啥好担心的?”

    张二狗总结道:“我现在就后悔自己只是个辅兵了。我要是战兵,服役五年下来肯定是个士官,辽东那边还能多拿几亩地。军官拿得更多,真是给子孙留下福田了。”

    乡亲们一听兵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竟然还有个想当当不上的问题,对兵役登记的排斥越发小了。

    郑直一直在看众乡亲的表情,终于看到众人对义务兵役的抵触渐渐消融。他暗中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台上那个看似有些呆笨的辅兵,这回还真是他给帮了大忙。只要有大部分人登记、体检,肯定会有人跟风。剩下的一小部分冥顽不灵的,就可以用大明律来治他了。

    如果所有人都抵触,那是万万不可动用暴力的,否则容易激起民变。

    县尉属下的文吏们趁热打铁,纷纷上阵劝适龄百姓登记。领取体检表。张二狗也终于得以下了台,在回答了一干“当兵五年到底挣了多少”的问题之后,他站在了郑教官面前。毕恭毕敬叫了一声:“先生。”

    郑直离开教官的岗位多年,听他这么一叫,倒觉得此人眉目间颇有些眼熟:“你是……”

    “我是张二狗,您以前的学生。”张二狗见郑直还是一脸茫然,又道:“跟王翊一个班的。”

    “哦哦哦!”郑直对王翊印象十分深刻,到底少年之中有那样的拳脚功夫极其罕见。

    “你就是一直跟王翊在一起的那个。”郑直还是想不起张二狗的名字,只好含糊道:“你不是苟家庄人吧?怎么来这儿了?”

    “来找您指路的。”张二狗压低了声音。不让周围的乡亲听见,道:“先生,我退伍回来。地也有了,银子也有了,就是没有活计……”

    “你个夯货!”郑教官打断了张二狗,笑骂道:“退伍前训导官没跟你说么?回家之后先到本县县尉处登记。自然会给你们安排职司!”

    张二狗一愣。道:“辅兵也有?”

    训导官工作也是很繁重的,而且更关心战兵的精神状态,时不时要去战兵营区给战士们盖被子送温暖,哪有空关心辅兵?一般有事也是跟辅兵营的几个士官说一声,让他们转达。这些士官的确能做到完整转达,但许多言下之意却被省略了。

    所以张二狗只知道回家之后要去县里登记,却不知道还有这种待遇。

    “都有。”郑直想了想,道:“你如今还没活计就再好不过了。先跟我把县北的几个村子跑完。等回了县城,我给你补个编制。日后就在县里任事就是了。”

    “那做些什么呢?”张二狗一听自己竟然能进县衙,大喜过望。

    “就做兵役登记的事。”郑直总算是大大松了口气:“听说辽东就没这种事,唉,这边人难弄。”

    张二狗傻笑,没有接话。他是知道辽东真相的人,在那儿根本没有 “义务兵役”这个说法,都是军官到各个村子直接把人聚起来体检。合格的带走,不合格的留下。虽然入营之后待遇一样,但在此之前却从没给过好脸。

    辽东汉民都给满清压迫得逆来顺受了,哪怕东虏拉丁他们都不反抗,更何况大明王师还给安家银,也不需要他们自备干粮,这已经是好到天上去了。

    不得不承认,张二狗一身军装往人前一站,然后以自己为典型讲述军旅生活,对于百姓的冲击力更大于总训导部花钱请戏班子唱戏。因为戏文里多是明军英勇血战的故事,有些还挺悲情的,观众看看则已,要让他们亲自成为这光荣的一份子却有些困难。

    到底这个世界更多人接受了平凡安宁的生活,而慷慨壮士终究是少数。

    张二狗的现身说法固然会被壮士们鄙夷,认为他丢了第一军王牌军的脸,却能迎合更多乡亲们得过且过,以及本小利大的心理。诚如他每次都要说的:权当出去做工,收入还更高呢。

    潍县的义务兵役登记,正式靠这种乡愿似的平庸说辞打开了局面。从乡亲们的角度来看,张二狗是个实诚人,的确有人在体检关被刷了下来,回头看看乡里乡亲的同龄人带了大红花投军去,想想还有些小失落,好像自己是残次品一般。

    至于原本冲着“做工”入伍的人,自然会有训导官和教官们给他们矫正思想,让他们知道真正的男儿该是勇烈之士,而不是伺候骡马当个苦工。在军营这个封闭的环境下,充满了阳刚之气,这种思想教育工作并不困难。

    崇祯二十二年,新的征兵方法从潍县普及开来,终于上达总训导部。

    虽然意志坚定的训导官们不喜欢这套说辞,但又不能否认这种小人物、小滑头、小志向的宣传效果的确比慷慨激昂的大道理管用。于是只能从这个角度下手,培训更专业的“演员”,去其他地方进行测试。

    张二狗作为“二狗方法”的创始人,在县里也越来越受到重用。因为征兵工作也是县里的重要考成,所以张二狗不仅是县尉老爷的得意门生,还是知县老父母的红人。县里专门给他配了一匹马,好方便他在全县各个乡镇村堡奔走,推进义务兵登记。

    张二狗也时常在闲暇时骑着高头大马回到村子里,接受村中乡亲**辣的目光。来他家的媒婆又多了起来,说的姑娘也越来越上档次。其中有一个甚至还是邻村老生员的女儿,据说知书达理,美若天仙,让张二狗好不期盼。

    “征兵有什么难的,学里先生早就说过了,如今‘天子重英豪,刀枪教尔曹’,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去当兵。”小狗子一边扒饭,一边嘟囔道:“我是年龄不够,等我到了十六岁,也要当兵去。”

    狗子娘走过小狗子身边,干咳一声,没说什么。张老汉却拍下了筷子,道:“你个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的货!能有你哥一半出息我就安心了!少说些这等眼红犯浑的话!”

    小狗子不说啥了,却还是有些不服气。他从蒙学就想像哥哥一样去当兵,简直将二狗子当成了自己的偶像——他并不知道哥哥是因为偷吃了自己的鸡蛋糕被父母斥骂才赌气投军的。

    谁知偶像回来之后竟然变成了懦弱的小人,到处讲些丢人现眼的话,竟然还自得其乐!这让血气未定的小狗子颇受打击,感觉整个人生都黯淡无光,对他那个哥哥更是爱理不理。

    在小狗子看来,他哥给张家抹的黑,只有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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