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8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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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护理要来搀扶,却被来人挥退了。这人看似不满六十,却已一头银发,威严间染上时光厚尘,既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却又罩着浓浓沧桑之味。他亲自动手,扶起尹真,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双方都略略失神。
“拜见陛下,谢陛下龙手相扶,可惜老儿有病在身,没办法三拜九叩了。”
在那瞬间升起的激动里,竟还含着一股浓浓恨意,尹真仓皇压下,板着脸拱了拱手。话刚出口,那恨意却已尽数消散,眼角还升起一股热意,赶紧转头。床侧那个削瘦老者蹙起眉头,以为尹真还在拿翘赌气。
尹真曾是皇帝,天下就只中洲这一圈,就有十数个皇帝,但来人正是能让所有皇帝都叩拜的圣道皇帝李肆。
“你……老了。”
“上次见面,是三十二……不,三十三年前吧。”
两人无意识地嘀咕着,思绪几乎同时飘到了三十三年前的北京广宁门,那时四娘刚把还是雍正的尹真运出北京,躺在担架上,雍正声嘶力竭地呼喝着要看着李肆的天下覆灭。三十三年后,雍正变作了尹真,却成了享誉一国的在野御史兼翰林。
思绪由三十三年前再跳到将近四十多年前,广州百花楼前,年方弱冠的李肆与四阿哥胤禛刀枪相对,时光悠悠,那时的四哥儿和四爷,绝想不到还能有今日。
拉回思绪,李肆叹道:“大义端正,老天爷就端正,善就能有善报。你这些年的鼓吹和鞭策,朕都听到了,你是有功的。”
尹真身子微微哆嗦着,嘴里却硬道:“罪人愚昧,就只知顺着这今世大义挣点润笔,为个人富贵而已,能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挣下这处宅子,罪人于愿足矣,今人世嘛,就是人人各求富贵安逸而已。”
李肆对这嘲讽毫不在意,淡淡地道:“等你我都去了。这今人世不知能不能守得住呢?”
尹真一愣,听李肆再道:“你儿子和你十四弟都传过消息,朕知道他们的用心。是怕朕和这一国不给你该得的名声,由此朕也知你有什么想法,来这里不仅是想见见。也是想听听……”
尹真下意识地攥起了拳头,使劲按下眼中酸热,可话里却带了明显的哽咽:“罪人……我,我的确有想法,可就不知我面对的是一个万岁爷,还是一个贤者!”
李肆沉静片刻,悠悠道:“是什么都无所谓,百年后。都只是史书上一个名字而已。”
尹真猛然转头盯住李肆,眼中升起一团光点:“我希望那时的史书上,你的名字还是人人传诵,而我,还有英华治下的满人,我们的名字也能受后人赞颂。”
李肆绽开笑容:“那我们一起努力吧……”
屋中两人低语,屋外被便衣隔在外面的金胤禵、艾宏理和傅恒等人都心潮澎湃。不是这些由侍卫亲军装扮的便衣告诫,他们此时怕已尽数跪拜在地了。
大约两刻钟后,屋门开了,李肆步出,抬腿要走时。忽然又转身向屋里说道:“活下去,等着看我的大决心。”
李肆刚走,被一股灼热心气撑着,尹真居然也坐上轮椅出了屋子,看着依旧一脸恍惚,难以相信皇帝亲临探病的亲友,尹真道:“愣着干什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也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他挣扎着下了轮椅,双膝跪地,重重叩拜而下,带着一丝哭声大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这才醒过来,赶紧跪拜山呼,呼声中,却听尹真嚎啕大哭。
三日后,艾尹真辞世,临终时道:“我无憾了。”
已是三月,春风渡东京,北天坛南面的政事堂大议厅里,朱紫满堂,个个脸色凝重。
“艾尹真……就是雍正死了,满人那边得提防着会不会有什么异动。”
“还能有什么异动?怕都等着看咱们怎么处置后事,容他留什么名声?”
“这还是旧世之思,咱们活人事都管不过来,还管什么死人事?要留什么名他们自己弄去,弄出岔子,自有舆论鼓噪。”
“这家伙三十年刺讽国政,后半段倒真是为护天人大义,丢开旧世身份,政事堂得发个悼文吧,这悼文怎么发,不就是定他名声么?”
“政事堂又全定不了,两院和报界也该各有悼文,就仿以往那些清流名笔例吧。”
“安国院常报说,尹真死前,陛下去了一趟……”
这是每旬日政事堂大议,件件要事都要过一遍。宰相不在,年近不惑的太子李克载一身大红朝服,坐在相位上,僵着脸听大臣们议论。听有人说到父亲,他眉头猛然一挑。
“父皇到底在想什么呢?怎么还不提宰相之选?”
李克载嘴里埋怨着,眼角却瞄着在场几人。
“陛下该是有陛下的思量,咱们就静侯吧。”
“估计是对两院有什么想法……”
在场重臣都老神在在,没看出一点焦躁,李克载心头却隐生火气。就算父皇有什么安排,就算宰相推选是父皇先提名,你们也不能坐看这事僵着啊!作官作得还真是八面玲珑了,只知守制尽本分,不为大局计!或者是故示避嫌,把这事也看作人心战场吧?
英华有宰相之咒,可为官之人,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没谁不想当宰相。但这相位越来越重,华夏传统绝少毛遂自荐之风,反因谁出头谁就有争权之嫌,为示清白,皇帝近月没定宰相,政事堂居然没一人敢去找皇帝说这事。
见这一圈重臣都作乌龟状,李克载道:“你们不提,我去提!政事堂这一摊子事,我来扛是名不正言不顺!”
李克载本职还是总帅部的参谋次长,军衔也已升到海军上将。欧罗巴之战、波斯之战、东洲之战,他都要居中谋划。但去年皇帝大病时,给他安了“太子监国”一位,自那时起,就必须每旬参加政事堂例会,每月参加两院通政会和大判廷总结会。
当然,这几场会他都是听众,而在政事堂,宋既还在时,他更是个菩萨像。现在宋既病退,他在名义上暂代宰相之位,可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也不应该担下这副挑子。
商部尚书,年方四十二岁的周煌赞同道:“殿下催催也未尝不……”
话没说完,其他老臣纷纷劝阻。
“殿下慎言……”
“殿下若是提名,有碍公正。”
“谁人知殿下是不是提名了?索性不如不说。”
周煌无奈地叹气,李克载也抚住额头,暗自呻吟,父皇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按理说,政事堂总掌国政,重臣们绝不会如此没有担当。但北伐之后,圣道皇帝的威势越来越重,这十多年下来,桩桩措施都奔着收权而来。
皇帝并没有直接削政事堂和两院之权,但一方面对军权抓得更紧,另一方面,自各个侧面在加深对国家的掌控。亲掌安国院就是一桩,锦衣卫虽不至于像明时那般骄横跋扈,但也渐渐有了皇帝私家爪牙之迹。
皇帝看不惯的人,搞不懂的事,经常派锦衣卫直接查访,锦衣卫没有刑讯权,但却经常朝刑部律部乃至法院直接丢来材料,这就意味着皇帝要马上看到结果。有时候时间紧迫,相关衙门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只求揣摩出皇帝意思,速速办完事。
皇帝没有打乱朝政,但经常在一些枝节上直接插手,让政事堂颇为难受,而且宰相都能调和,还能顶住皇帝不乱了规制,只是官员们对皇帝的惧心就更深了一层,宰相不在,更不敢妄动了。
这十多年来,皇帝也搞出过不少乱子,例如乌斯藏的处置,他非要在明清的基础再深一层,急急建西藏行省,把政务权从**班禅和藏人第巴手上收回来。可藏地行居艰难,派驻的省府衙门又两眼一抹黑,最终搞出乱子,乱子再由藏地牵连到青海和漠南漠北的蒙古人。
当然没乱到藏蒙人举兵这种地步,可只是无数桩民案汇聚起来,对天下安宁的英华来说,动静就不算小了。
再加上行省分治时,皇帝插手强压给富省太多摊派,天庙巡行总祭祀刘纶引发蒙学小学教育案时,皇帝态度强硬,政事堂乃至两院都越来越觉得皇帝在给自己捣蛋。可他们谁敢对皇帝说“一边去”?
前两年两位娘娘去了,皇帝大病一场,加之寰宇大战爆发,皇帝注意力转向军务,两院和政事堂这才觉得胸口的重压去了,呼吸终于能畅快些了。
只是现在需要皇帝再度站出来时,皇帝居然没动静了,大家虽然急,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他们摸不清皇帝到底有什么谋划,既然摸不清,那就跟前二三十年一样,坐等皇帝又布下什么大局吧。
例会方向只好再转为具体政务,忙碌大半天,到了午后一点半才暂时休会。
大臣们奔政事堂的小食堂去了,周煌也正走着,却被一人叫住,是派驻东院的通政使。
不知那通政使说了什么,周煌犹豫了一会,才出了政事堂,奔东院和政事堂之间的一处休憩之地而去。
那是处休闲茶座,早有数人等在这里,见一桌人会面,后面两个游人也在稍远处的邻桌落座。点茶时目光却悄悄落在那桌人身上。
“大臣偷偷摸摸跟院事会面,不知有什么图谋!”
“那是刘纶!我去交代茶博士耳朵灵光点。”
这两个安国院的探子顿时目光炽亮,大案子!
正兴奋时,却见那周煌猛然起身,惊呼道:“这怎么使得!这是结、结党谋权啊!”RQ!!!
第一千章 献祭者舍我其谁
() 【给自己欢呼一个……;1k啦】
到眼下的圣道四十三年;政事堂里“一头四爪”的格局已经很稳定了;头就是宰相;四爪分别是枢密院知政;简称枢相;经计院知政;也就是以前的计司使;简称计相;通事院知政;简称通相;也有叫外相的;以及领给事中监查各部;协助宰相治政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简称辅相。
周煌虽只是商部尚书;可隶属于经计院的国税总署是由商部理事;与工部、文部、刑部和律部一并称为五尾;“五尾尚书升五相”;这已是默认惯例。毕竟在南北事务总署撤销后;这五部所掌事权最重;要晋位五相;没这五部的历政资格;即便皇帝中意;两院也不放心。
周煌是圣道三十九年就任商部尚书的;巧得很;当年他也正好三十九岁;今年四十三岁;前程无限光明;如果没出什么意外;十年后他就是宰相候选。
可今人世风云激荡;大势滚滚而下;已不愿让他慢吞吞地磨资历;东院院事刘纶找他干什么?要他向皇帝自荐为相;而刘纶则率东院仁社、墨社等党保他推选上位。
周煌一蹦而起;浑身汗毛耸立;这是结党谋权;是大逆不道啊
结党这事在英华早已不是什么忌讳;就周煌自己来说;他是四川重庆府人;自中学开始就参与党事了;什么王道社、仁贤会;在中学里你没个党;大家都视你为孤傲怪人。
闲社那帮疯子都知道结党;就你不愿跟人来往;以后你还想干成什么事呢?在此时的英华;中学毕业就是秀才;走这条路的;未来求的可不是自己的富贵;都是想干番事业的。
周煌不仅结过党。而且还是个积极分子;在黄埔学院里是数度会的会首;在监殖院任税事提举时;还自己组过“铁手会”。宣扬国税为重;税及万事的思想。他之所以能平步青云;年未不惑就任商部尚书;登二品大员之位;也源于他在税制上的精深造诣以及他所组铁手会在国中经济学界的非凡影响力。
但这个“党”跟刘纶要他结的党;根本就是两回事啊。
之前周煌所参与所组建的党;不是兴趣爱好组织。就是学术思想组织;根本不涉及政务和朝权。就如日本学者青木昆阳在《宋英较论》中所述一样;“我天朝会党林立;自弱冠少年至迟暮老者;无人不党;妇人亦莫能外;此乃宋风盛扬之景。宋时蹴鞠、诗画、文史、曲词;事事皆党。士庶皆与;贵贱不分。”
涉及政务和朝政的党也有;在国中非常兴盛。但都在东西两院以及地方议院里;议院建制以来就有了。国西院的“民会”也称“金党”;就是专门抱团跟政事堂斗的;争税制、金融等工商事的事权法权。而国东院里的仁社;承自汪士慎;汪瞎子虽死多年;但这个党还是传承下来了;跟政事堂乃至皇帝争民生文教等事权法权。
总之在议院里;院事也是人人皆党;不置身一党。也是个怪物;下一任多半也呆不住;因为你不党就一事无成;选人可不愿继续把票投给一个混日子的家伙。
也就是说;在英华;结党根本不是个忌讳事。反而是人之常情。
刘纶要周煌所作之事;所结之党;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在此时的英华;结党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