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8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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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满州五虎不止有一腔血勇,在军事上也足够冷静,清楚英华红衣非正面硬撼之敌,必须用足天时地利。
“这是最后一战了,我们的目标是打出个和局,打出若干年安宁……”
阿桂在五虎将里不仅最年轻,还最冷静,听部下正热议着要怎么把红衣杀得血流成河,他淡淡地泼了众人一瓢冷水。
这话跟太后的腔调如出一辙,有部下忍不住问:“大人,难道你也认同太后的三十八条!?”
茹喜通过阿桂的父亲阿克敦交给圣道皇帝的议和第九百六十二章 鞍山战起,火与汗谁背条款已广传满人一族,武卫军之所以能聚起血战之气。也正是这些条款所描绘的前景太过恐怖,他们宁死也不愿接受,即便太后解释说这只是缓兵之计,他们也吞不下这口气。
现在阿桂也在谈“和局”。显然不看好后势,部下自然隐隐将他划入了“太后党”。
更有部下愤懑道:“鄂大人遇害,太后绝脱不了干系!我看那传言就是真的!”
鄂尔泰遭“暴民”杀害,这事颇有些伤武卫军士气,若不是太后全力支持武卫军,这几万人马怕还真要反了。即便如此,就如此人所说那般。大家都认为太后至少纵容了此事,连带另一桩传言也越来越在满人心中扇起股股寒风。
这传言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二十多年来起起落落,由来已久,归结为一句话:“太后是圣道皇帝置入满人族内的奸细”当然,表现形式多种多样,道光小皇帝永琪嘴里的“太后已经蛮毒攻心。成了傀儡妖魔”就是其中一例。
阿桂怒斥道:“鄂大人之前狠治汉军绿旗人,死硬分子趁鄂大人失势时下毒手,此事再明白不过!太后正下令严查到底。尔等怎能凭空臆测!?再胡言乱语乱军心,当我不敢行军法么!?”
连山关一战,阿桂立起了颇高威望,鄂尔泰一去,隐成武卫军新的领袖,他这一发怒,部下们赶紧收拾杂念,打千应嗻。
压下了异论,阿桂自己心中却在翻腾不定,鄂尔泰多半真是被太后杀的。太后放手让武卫军一战,怕也是将武卫军当作必须清除的异己,以及与英华议和的牺牲品。
这自不是阿桂所愿,他对太后也是满腔怨恨,可他不得不承认,没了太后。不说传闻中在英华养老的雍正、乾隆两帝,以及刚投奔英华的嘉庆废帝,英华只需用足恂亲王,就能让满人的投降派和死硬派斗个你死我活,所以,保太后,就真是保满人。
而眼下之势,死硬派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以自己的力量逼迫英华让步,也逼迫太后承认满人还有自立之力。
对阿桂来说,眼前这一战,就是最后一战。
正心绪翻滚,就听部下惊声道:“红衣!”
众人纷纷举起望远镜打量南面,寨堡两里外就是鞍山河,河宽四五十丈,零星红衣身影出现在河岸对面。
“终于来了,好慢……”
那赤红身影的压力太大,让众人瞬间就放轻了呼吸,甚至还有人这般故示豪迈。
这话本义倒是没错,今天是八月六日,自圣道皇帝下了《辽东兵事诏》,要尽复辽东之土起,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了,海城距鞍山驿堡不到五十里,一马平川,红衣一直没露面。
“韩再兴是在聚兵磨刀……”
阿桂脸色也颇为沉重,他并没有对部下细说,当初探子潜往田庄台查探时,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一座宏大的港口和城镇替代了原本的小渔村,蒸汽机轰鸣震天,黑烟凝结成云,来往如潮的军民难以计数,海面上船帆遮天蔽日。
英华竟是将军民两事都一并办了,生生新建了一座海港,在圣道皇帝,乃至英华一国看来,辽东的未来绝无意外。
“红衣不敢过河,哈,他们也忌惮咱们武卫军!”
见那零星红衣就在河对岸徘徊,毫无过河之意,部将们心气渐扬。
接着他们眼前就是一黑,其实只是一件东西,只是太过意外,猛然吸聚了所有人的视线,才隐生光线大暗的错觉。
“那是……飞天眼……”
看着一具硕大气球在河对岸冉冉升起,阿桂眼瞳紧缩,嘴里略略发苦。这东西大家听说过,高起硖石关之败,就是被这东西看破了伏兵。
部将们个个头皮发麻,他们捏着望远镜,自以为将对方行至看得一清二楚,可对方升起这么一具飞天眼,整个鞍山驿堡的动向就纤毫毕现。
阿桂面上异常镇定,吩咐部下去安定军心,有部将建议道:“来的定只是小股红衣。我们应该过河冲击,夺了他们的飞天眼!”
阿桂也动心了,再看看河面,摇头道:“过河要费不少时间。怕是来不及了。”
南面鞍山河宽四五十丈,又正是夏日,只是运几百人过河都不轻松,何况为防御计,从辽阳到鞍山的所有舟船都拖上了岸,这个打算也只能放弃掉。
再转念一想,这河碍着自己。也碍着红衣,众人又释然了。
鞍山驿堡守将,武卫军前翼甲标统领索尔讷拱手道:“有河,有堡,有人,还有炮,鞍山驿堡固若金汤!红衣既已来,就请大人回骆驼山主持大局吧!”
整个鞍山防线分为两道。一道是骆驼山和鞍山驿堡,两点分立近于“Z”字拐的鞍山河两岸,由阿桂的前翼部分人马驻守。一道依托沙河和玉佛山,汇聚了武卫军四万精锐和近三万朝鲜兵。
鞍山驿堡这里驻有一千兵和十多门大将军炮,还有两千兵和若干火炮置于骆驼山,背靠鞍山河,二者呈呼应之势。说是防线,其实就是分作两处的坚固据点。
阿桂没自大到靠自己麾下少数人马就想挡住整股红衣大潮,只希望这道防线能守得够久,打乱红衣节奏,待红衣进到第二道防线时,必有可乘之机。
什么是可乘之机呢。就是跟红衣拼出火来,兵法云久滞猛泄,其势难抑,这不仅是说敌人难挡,自己也难控制。
索尔讷的信心也感染了阿桂,但他摆手道:“红衣自诩强力。能走直的绝不走弯的,他们该不会费力去仰攻骆驼山,而是只攻这里。骆驼山的用处在于凭高慑制,让红衣只能从南面和东南攻打这里,主战场在这里,我再看看……”
“看”字刚落下,就听西面骆驼山方向炮声轰鸣,众人大惊,才说红衣不会攻骆驼山的阿桂更是脸色一白。
仔细分辨,除了武卫军自己的炮声外,还杂着更为清亮的炮声,这明显是红衣的火炮,众人迷惑不解,南面只出现了红衣哨探,西面怎么就有红衣的火炮了?难道红衣大队是抄小路从西面过来的?
再听这炮声,间歇后再响起时,竟然越来越近,众人更是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形?
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阿桂的脸色骤然再白一层,已如纸色。
不多时,一股黑烟冉冉入目,接着一个怪异莫名的家伙从河拐处露面,自北而南,绕过骆驼山营地,在阿桂并部将的惊骇目光中,渐渐驶近鞍山驿堡。
“船!”
“没桨?没撸?没帆!?”
“是蒸汽船!可它的车轮呢!?”
部将们惊呼出口,阿桂没出声,一颗心却已向深渊坠去。
该死,怎么忘了水路!?
阿桂恨不能拔刀抡上自己脑袋,早该想到的!
从田庄台到辽阳可不止陆上一条路,秦汉乃至唐时,辽河都可行大船,直通盛京的浑河也能容千石大船航行,三国时司马懿更直接率水军自辽河口入襄平城(辽阳),灭了盘踞辽东的公孙渊。
这毕竟是千年往事,而且还是辽河浑河这样的大河,司马懿也是趁着大雨月余,辽河暴涨才能直入辽阳。现在的水位远不能与古时相比,沙河、鞍山河更不如辽河浑河深阔,但轻便舟船直驱辽阳却还是可能的!就算运不了大军,运一支偏师,也足以让他们原本设定的辽阳防线土崩瓦解。
阿桂等人不是没考虑过水路问题,不然也不会尽收舟船,而且哨探从未报说英华在大造舟船,加上红衣陆战之力太强,这个可能性就没留在脑子里。
现在看来,红衣来这么慢,不止是在磨刀,还在运船,蒸汽船!
河上那艘船越驶越近,近得甲板上的高耸船楼,船楼上飘扬的红底白龙旗都清晰可见,而船楼前后各一的带盾火炮更震慑人心,炮口正急速从骆驼山方向转过来,直指寨堡。
“开炮!开炮!”
“打沉它!”
部将们惊恐地低喊着,原来是装了刺蜂炮的炮船!
咚咚炮声不绝,不等军令传过去,西北面堡墙上的火炮就已自行开火了,堡墙上都是佛朗机一类的小炮,河面水柱四起,对那艘正在疾进的炮船毫无影响。
嗵嗵……
清亮炮音再起。之前引发骆驼山炮击的罪魁果然是这艘炮船,这颇为不同的炮音刚入阿桂等人耳中,眼前同时也轰然绽起两道冲天烟尘,西面堡墙喷出大片碎砖乱石。淅淅沥沥如雨点洒下。
包括阿桂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扑在了地面,那一瞬间,除了半空飞舞的死人,整个鞍山驿堡再无站立着的活人。
两门炮,仅仅只有两门炮的一艘小炮船,就让鞍山驿堡沉默了。
炮船吐着黑烟。尾巴后拖着洁白尾浪,趾高气扬地自鞍山驿堡前掠过,带盾炮台摇摆不定,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在示威。
“开炮!大将军炮,轰它!”
一片惊恐中,阿桂的呼喝响起,顿时让寨堡中的官兵振作起来。咱们也是有大炮的!
寨堡中心炮台上,数门十二斤大将军炮咆哮出声,拜材质和工艺进步所赐。尤其是通过非正式渠道向外扩散的英华火炮制造技术,武卫军的火炮也勉强能作到三千斤炮重发射十二斤炮弹,同时也有了简单的射表体系,射击精度提高了许多。
两里外的河面上,硕大水柱不断升腾,炮船终于觉出了威胁,不仅在加速,还击的炮火也更猛烈,南面堡墙也不断喷发出道道烟柱,阿桂等人被兵丁严严护在角楼下死角处。感受着空气和地面的不绝震颤,都道战争已非往世那般,靠个人血勇就能左右。
不知对轰了多久,堡中忽然响起欢呼声。
“打中了!”
“搁浅了!”
阿桂等人爬上创痍满目的角楼,看到东南远处河面上,那炮船不知是搁浅还是中炮了。就呆呆停在河面上,一动不动,尾巴上那门炮也再没动静,船上兵丁乱作一团,高耸的烟囱也没了黑烟。
“轰烂它!”
部将们士气大振,堡中炮台发炮也更卖力了,当那艘停在三四里外的炮船为落水狗般痛打。
正打得热闹,空中忽然响起了嘶嘶鸣声,接着一发发炮弹似从天降,不断轰落在堡中,不仅堡墙如纸糊般碎裂,堡中炮台更不断崩裂,一门火炮被一发炮弹砸得原地跳起,悬空解体,崩飞而出的部件残片几乎将炮台上的活人一扫而尽。
“炮,哪里来的炮!?”
之前还只是惊,现在则是乱,鞍山驿堡沸腾了。
“那边!又一艘船!”
“不止一艘,南蛮哪来这么多蒸汽船啊!”
这炮击来得太猛烈太集中,又混在堡内炮击声里,众人根本分辨不清来处,有人看到西北河面上又出现一艘蒸汽炮船,尖声喊叫着。接着有人看到不止一股黑烟,以更高更锐的呼号纠正。
“笨蛋,是南面!”
阿桂亲眼看到一发浑圆的实心炮弹自南面而来,擦着女墙而过,像是打水漂一般,微微跳起,砸过堡中炮台,贯穿到北面堡墙,一路至少撕裂了十来个人体,撞碎了两门火炮,在堡墙上开出了两个大口子。
这是二十斤,不,三十斤炮才可能有的威力……
阿桂正要举起望远镜,观察南面河对岸的情况,可一幕场景透过狂乱烟尘清晰入目,让他呆在当场,连呼吸都停住了。
红衣,如潮红衣在河对岸铺开,推出无数小炮,严严遮住河面两岸。数十辆怪异的大车靠在河边,直接将一条条舟船倾入河中,舟船之间有绳索相连,桨手划动头舟,将这连舟带向对岸。还有大车正不停卸下如百叶窗式的木板,正待连舟到岸后,把这些木板铺上连舟,就成了一座浮桥。
来了,红衣不仅来了,一来就是全力而出……
再看骆驼山方向,阿桂醒过神来,苦涩之意流转全身,这道防线,别说让红衣拼出火来,恐怕连汗都拼不出来,当然,他此时已一身是汗。
炮火肆虐,鞍山驿堡不久就陷于浓浓烟尘中,鞍山河南岸两里处,三四十丈高处的热气球上,嘹望哨举着高倍望远镜,即便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