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7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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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廷舸大声呼喊着,部下们一愣之后,轰然回应:“绝不放弃!”
热血在体内流转,不仅驱走了寒气,绝望也就此消散。
似乎上天也被这支折损过半,依旧不言放弃的舰队感动,接下来的行程一帆风顺,他们接连获得了拉普拉塔(阿根廷)地区的西班牙人和巴西地区的葡萄牙人帮助,向北直趋加勒比海。在加勒比海的现身还震慑了不列颠各殖民地,逼得他们不敢接纳乔治安森,并一路追到了北美。
此时加拉蒂号就在眼前,殖民地的损失和自己的尊严都已是其次,三年的追击,无数袍泽的牺牲,让施廷舸心中燃着的怒火足以焚了整个巴尔的摩,就算整个不列颠舰队拦在前面,开炮就意味着粉身碎骨,他也毫不在意。何况只有一处不起眼的炮台和一艘已经降帆落锚的巡航舰。
“而且……我也没收到停止行动的军令。”
施廷舸即便理智不保,也不会罔顾军法,可他确实没接到,也不可能在地球的另一面接到本土下令停止行动的军令。
面对赛里斯司令官的冲天怒火,以及似乎还说得过去的理由,西班牙商人向导也再没话说了,心中还在遗憾,没办法把巴尔的摩轰成碎片,毕竟只有一艘战舰。
“他们只有一艘战舰!赶紧反击!港口的炮台呢,您的战舰呢,赶紧动起来!”
码头上,缩在隐蔽物后的安森招呼着巴尔的摩的驻军军官以及那艘巡航舰的舰长。
接着他招呼巴尔的摩本地官员,“城里的民兵呢?还不集结起来,难道要等敌人上岸把巴尔的摩烧成灰烬!?”
巡航舰的舰长悲哀地摘下军帽,无言以对,安森也是不列颠海军里的顶尖舰长了,敌军战舰虽然远在一千多码外,可发射的开花弹却精确地扫荡着两艘战舰的主甲板,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升帆?
等等……一千多码外,精确无比,开花弹……尽管没参加过锡兰海战,尽管长期在大西洋执勤,不清楚那面国旗代表着谁,可战争总结和相关传闻却早已铭刻在心的舰长猛然警醒,他知道敌人是谁了!
“安森阁下,这是追击您的赛里斯战舰吧!?”
安森身体一僵,脸上还强自维持着笑容:“为什么要这样描述眼前所发生的事?”
他再转为义愤填膺之色:“这是大不列颠的海外领地正遭受蛮横的、无耻的、不宣而战的攻击!这是战争!那些赛里斯人无视已经缔结的停战协定,我们就该迎头痛击!”
沉默了好一阵,那舰长爱莫能助地耸肩道:“如果能确保这艘赛里斯战舰一定会沉在这里,否则……我们要做的不是反击,而是跟他们谈判,告诉他们已经停战的消息,安抚他们的暴躁情绪。”
安森埋下脸颊,不让自己的惊恐表情暴露出来。
这就是他最害怕的啊,之前在加勒比海也是这样,他曾寄望于不列颠在加勒比海的各殖民据点,还曾寄望于不列颠加勒比海分舰队。前者是断然拒绝了他,后者么……就如这位舰长所说那般,如果不能确定留下赛里斯这支追兵,造成既定事实,否则不列颠海军不会再给赛里斯送去再启战端的把柄。
这事一般人不太好理解,必须对此时才初生不久的国际战争法则有深刻了解。简单来说,安森和施廷舸都认为他们的战争还没结束,这不是情绪上的话,而是有法理支持的,停战协定对他们这一对冤家真没约束力。
此时停战协定由双方主管外交的官员签署,已经生效,并且传到了加勒比海,安森和施廷舸都已了解停战协定的具体条款,但他们都发现,这条款对他们没有约束力。
这个结论要分两层看,第一层源于不列颠人的矛盾心理,停战协定关于停战的具体条款行文为:“双方同意回归友好且平等的关系,同意在印度和南洋停止一切敌对行动……”
注意到没?一边说咱们两国要保持和平,一边说咱们只在印度和南洋地区停战,行文如此矛盾,正是不列颠的复杂心思。不列颠当然不愿意公开表态说我战败,印度和南洋那边我不再插手,是你英华的地盘了。因此用这种行文委婉地表明,不列颠承认那里为英华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不列颠人依旧自视高人一等,骨子里还不把英华当做平等的对手来看,毕竟印度之败,是因为英华可以全力投入,不列颠不仅只能伸一只手,还只能用三根指头。
跟不列颠正不断膨胀的全球殖民势力比,英华还只被当做一个地区性的强国,与英华的外交条约,自然跟不列颠全球布局没关系。这就像一个四处都有产业的地主跟某处的农人争田,争败了,也就是这个地方的利益受影响,跟农人定约时,肯定不会去谈其他地方的田地,与这农人没关系嘛。
在不列颠眼中还是农人的英华,因为外交起点低,皇帝授命的目标是独占印度,有这样的成就也满足了,至于其他地方,也非英华目前所能涉足的。
因此停战条款就留出了空白,如果双方在其他地方开战,那就得另当别论。
第二层原因有些复杂,谈判时英华也提到了安森在南洋和南洲的破坏,但双方在是否赔偿以及赔偿数额上有争议,而安森和施廷舸此时已跑到遥远外海去了,行踪不定,甚至说不定都已经遇难。双方外交官为了尽快达成协定,都默契地将此事当做未尽事宜,暂时忽略掉了,就等这场追逐有了结果,到时候再说。
因为这两层原因,局势就演变成这样,施廷舸之前威慑加勒比海不列颠殖民地,现在更悍然炮击巴尔的摩,这都给了不列颠人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接受这是一场新的战争开端,要么委屈一下,把这个争端摆平。
即便不列颠本土不愿妥协,可殖民地当地人却不愿平白惹这麻烦,驻扎在殖民地的不列颠海军分队拒绝安森求助的原因则更为复杂,说不定双方条件没能谈妥,安森仍然想一人包圆战利品,因此……除非安森能回到本土,否则他就难以得到殖民地的庇护乃至帮助。
那位巡航舰的舰长只是位上校,可搞清楚来敌是赛里斯海军后,也就明白了此时状况的来龙去脉,他很不客气地打量着安森,话中有话地道:“安森阁下,现在就只能靠你解决这场危机了。”
靠我?是靠我的脑袋么?
安森面色继续变坏,他已经有所预料,抱着脑袋就准备开溜。
“抓住他!抓住乔治安森!是他给我们巴尔的摩带来了灾难!”
市长的声音响起,他也知道了来敌是追捕安森的赛里斯战舰。只为当地人利益着想的市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安抚”赛里斯人的办法:把安森交出去。
“他们只有一艘战舰!”
安森对同胞的“软弱”感到格外震惊,而这话也让已经聚集在一起的殖民地和驻军决策人产生了一丝犹豫,把安森就这么丢出去,从法理上说,似乎有叛国之嫌呢。
“天啦!又来了一艘!”
意见产生了分歧,双方正相争不下,又一艘战舰的船帆出现在港口外。
“安森阁下,作为一位英雄,您一定有着令人崇仰的自我牺牲精神……”
意见统一了,众人都看向安森,这个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已转变一个无耻小人,为了保住他劫掠来的财宝,不惜拉着无数人跟他一起下地狱。
“所以,请你为巴尔的摩的人民自我牺牲一次吧。”
“至少得解决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不能拉上我们巴尔的摩一同殉葬!”
此时巴尔的摩港口西侧的麦克亨利堡垒还没建起,就只有简陋的火炮阵地,跟纽约港口炮台的强大火力完全不能相比。真要跟赛里斯战舰硬对硬,巴尔的摩港口就全完了。因此当地官员一拥而上,摁住安森,把他牢牢绑了起来。
“你们不能这么做!我是不列颠王室海军准将!”
“你们这是叛国!!”
安森徒劳地喊着,可接着嘴就被一团破布塞住。
在湘江号的舵台上,施廷舸用望远镜看到一面面白旗自弥漫硝烟中升起,欣慰地下达了停止炮击的命令。不列颠人这一点很让他赞赏,懂得识时务,有把万事都当成作生意的天赋。
当硝烟散开后,再看到一群当地民兵模样的人将一个人朝码头上押来,他更绽开笑容,被劫掠的商货财宝都是其次,安森的人头他可是要定了;这不仅是大英和不列颠之战的未尽尾声,还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
可接着他的笑容僵住,一群水手,确信是跟着安森万里跋涉到了这里的部下冲了出来,转瞬间就抢走了安森,那些民兵毫无抵抗之力,当然,就施廷舸来看,也许还是故意放纵。
看着安森一伙的身影没入巴尔的摩街道,施廷舸咬牙切齿地将望远镜砸在栏杆上,怒声道:“开炮!再开炮!朝码头上轰!”
第八百九十五章 分离之种
() 炮弹终究没飞上码头,飘着白旗的小船靠了过来,同时港口西侧的炮台一直没有开火,这让施廷舸找回了冷静,还有可以抓到安森的途径,就没必要单纯泄愤了。
巴尔的摩人当然满心想着和平解决问题,不列颠在北美虽有战舰,但分散在各地,要赶来巴尔的摩可不只十天半月。何况那些战舰都是巡查走私的巡航舰,面对两艘个头和火力几乎超越四级战列舰的超级巡航舰,基本没打赢的可能。而等不列颠派来战列舰分队赶到巴尔的摩……半年后也许能到吧。
安森不愿自我牺牲,他们为了同胞却甘愿冒着被舰炮轰成碎片的危险,驾着小船穿越笼罩着黑烟和焰火的港口,朝那艘黑红相间的战舰驶去,离战舰越近,那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越浓烈。
巴尔的摩人向施廷舸传递了愿意谈判解决争端的意愿,但作为不列颠的殖民领,他们并无外交权,只能等待马里兰总督代表前来洽谈。在事态未解决之前,巴尔的摩人希望施廷舸能停止炮击,作为补偿,巴尔的摩愿意免费提供食水补给,同时在舰船整修方面提供协助。
施廷舸清晰地感受到巴尔的摩人不想搅合这趟混水的心思,加上之前缉拿乔治安森未果的行动,他理智地将巴尔的摩人与不列颠区别对待,给予了诚挚回应。答应宽限一日,等待总督代表前来。但同时他也明确表示,乔治安森是他此行的最终目标,如果拿不到这家伙,巴尔的摩也要为此负责。
之前抓捕乔治安森是迫于巨大威胁的激情行动,安森脱逃后,巴尔的摩人也冷静下来,希望能找到既能免祸,又能卸责的途径。巴尔的摩人向施廷舸表示,乔治安森终究是大不列颠王室海军准将,他们无权缉捕,但他们可以采取一些侧面手段,将乔治安森扣押在巴尔的摩,保证不让他逃掉,至于能不能拿到此人,就只能看施廷舸跟总督代表的交涉了。
施廷舸这支追击舰队目标明确,配备了不少懂不列颠语的海员,甚至施廷舸都恶补过不列颠语,为的只是抓到乔治安森后用对方听得懂的语言狠狠谴责一番,因此双方沟通中的语言障碍并不明显。
当施廷舸跟部下们用近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些北美不列颠人时,巴尔的摩人却是好奇加震撼。这些当地精英消息灵通,对在欧罗巴已名声鹊起的塞里斯帝国并不陌生,但当面见到塞里斯人还是第一次。
来的不止是巴尔的摩人,一位来自马萨诸塞殖民领,刚刚考入哈佛学院的年轻人因第一个自告奋勇充当联络船桨手,也混入了谈判的队伍,这个年轻人将自己在这次会面中的感受详细写入了自己的笔记中。
“感谢上帝,我正好帮父亲监运一批威士忌运到巴尔的摩,才能参与到这次改变了十三州人民命运的事件中。”
“赛里斯人容颜憔悴,衣衫褴褛,但他们精神很好,目光中的坚定跟乔治安森那伙人的贪婪形成极大反差。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受害者,而是即便置身地狱,也要审判罪恶,执行正义的裁决者。”
“没有发布公告就悍然炮轰巴尔的摩港口,这种行为就跟海盗一样野蛮,最初我们以为会见到一群类似于柏柏尔人,或者加勒比海盗的蒙古人,但对方沉稳而优雅的仪态,内敛到甚至有些腼腆的谈吐,让我们大为意外。赛里斯的司令官甚至有一种即便不说话,也能让你明白他想要什么,而你觉得拒绝就是一种罪过的独特气质。”
“或许是他们的理由太过充足的原因,以至于我们双方都觉得这是在执行自然法则的正义之行。乔治安森在赛里斯国境内烧杀劫掠,抢夺来如山一般的财宝,这些天我们已经看得够清楚了。赛里斯人追讨凶手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