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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0部分

草清-第7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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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员们还不太在意,两国形势都成这样了,那慈淳妖婆还有什么牌可打?南北事务总署所定的目标该是能轻易实现,桩桩要求,那妖婆绝不敢拒绝。

    “别小看那妖婆……”

    陈润也只是压压属下的骄心,他自己也觉得这一趟任务该不会太艰难,把陈万策所开列的工商条款递给满清后,他就坐等庆复上门报喜讯。这些条款要夺满清对治下工商的垄断权,虽直指命脉,可南北力量相差之大,那妖婆想要抗阻,怕也束手无策。

    没想到,没等来庆复,却等来了大批民人。

    十一月十日,三里屯的英华总领馆门前聚起了数百民人,举着标旗,呼喊着“南蛮滚出去!”之类的反英口号。九门提督辖下的巡捕营早早遮护住总领馆,却没将民人驱散。

    陈润又站在主楼顶层眺望总领馆大门,看着那些民人,对部下道:“那妖婆出招了……”

    满清在慈淳太后新政后,就严控民人相集,城廓之内当众相集十人以上鼓噪者,首谋流,余者拘,密集十人以上论国事者,首谋斩首,余者流,这般处置之法并未明文写入律例,也未广告天下,而是由朝廷给地方官耳提面命,已成满清治下不文之法。

    而现在这些人鼓噪起来,巡捕营和官差却未干涉,幕后推手是谁不言自明。英华要来拿工商命脉,慈淳太后绝不愿放手,放手就是损满人利益,损栋梁利益,她必定反抗。但她不敢以国器明抗,否则惹来英华大军压境,那可收不了场。

    怎么办呢?就翻搅起民心呗,让英华知道,不是她不接受这些条款,是大清治下的民人要反你英华。最终即便不能挡回所有条款,也能谈出一个好价钱,不至于损失太大。

    部下们都面带忧色,眼下这些民人鼓噪怕还只是开始,之后说不定还会演变成怎样的风潮,慈淳太后用上挟民意这一招还真是狠,恐怕难以化解了。

    陈润道:“开闸容易闭闸难,她以为治下能如我英华一般,已建有堤坝,已铺开沟渠,人心能顺流而下么?无妨,任她闹去,最后跳脚的还是她。咱们就护住在清的国人,向各地领事馆传消息,让他们警告国人,要么尽快南归,要么退入领事馆避难。”

    接着他低叹道:“只苦了北人,又要遭此一劫。”

    如大家所料,十日的示威仅仅只是开始。

    十一日,在总领馆门前示威的民人数倍于昨日,巡捕营也终于紧张了起来,号褂兵丁们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排成密集人墙,将汹汹人潮隔开。洪流被刺刀之林逼住,朝着另一方向冲刷而去,在一侧英仁善堂前停住。

    “英夷乃我中国大劫!夷物夷术夷说,全都是妖邪!这英仁善堂也是祸害人心的巢穴,砸了它!烧了它!”

    一个汉子正在人群前呐喊,虽是朴素短打,可说话条理分明,挥舞的双手白净无茧,身份颇为可疑。可人潮中个个都情绪激昂,加之在总领馆前受阻,心气迷眼,都没人在意,就只随着此人的鼓噪而振臂高呼。

    挤在人群中的何智觉得全身血液都在燃烧,跟着大家一同呼喊:“砸了它!烧了它!”

    二十来岁的何智就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片尘埃,他家境一般,上过私塾,却无经科举跨龙门的幸运,就在杂货行帮工。一月工钱八钱银,加上零碎外快,不到二两银子,在北京城勉强过活,每日都算着什么时候攒够彩礼钱。

    行里帮工被霸街黑道压榨,挣外快被差爷勒索,撞上杂货行上家那些皇商主子,动不动还得叩头舔鞋,小心伺候,稍不如意就遭耳光拳脚,说起满人,说起官府,何智跟好友伴当们个个都一肚子气,恨不能剥皮生啖。

    何智对南面英华的印象模模糊糊,有些好感,比如南面的杂货做工精良量也足,价钱公道利润高,他都是靠着把行里一时销不完的“英货”带去昌平宣化一带乡下卖才能挣些外快。南面的龙银龙票也好使,什么铺子都认。而京城这些年商货大兴,粮物丰茂,也是拜朝廷跟南面通商所赐。南面的医术更是精当,尤其外伤和小儿科,他身边的人,甚至行里东主生儿育女,都要奔英慈院的育婴堂去。

    好感不少,恶感更多。有亲友南投前招呼他跟着去,他都嗤之以鼻。南面人人都不再留爷爷辈都留着的辫子,压根就不是一国人。搞什么天庙私自祭天,贵贱嫡庶不同姓氏混在一起祭祖,学堂里什么都教,甚至女子都能考科举当官,还大搞机器,妖气冲天,称他们是南蛮一点也不冤枉。

    他也接触过不少南蛮书,可上面尽讲一些莫名其妙的道理,南蛮的人就拿着这些道理跟官老爷斗,甚至跟皇帝斗,这完全不成体统嘛!私塾的先生经常说南蛮的主子不像主子,都被商人给挟持了,还真说得精当。

    南蛮的那些道理在何智看来格外荒谬,挣富贵这道理倒是没什么,可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吧,更不能把三纲五常替了。而那什么人人皆一,人能一样么?

    他何智虽然要给官老爷叩头,给满人叩头,可将来他若是发了,总得有人给自己叩头,若是上天有眼,他能爬进皇商那一圈里,还能在满人老爷面前自称奴才。再养一些奴才,听他们唤主子,这才是世道的活法,从古至今不都是这样么?要都一样,相互之间不叩头,没有主子奴才了,那叫什么世道?那活着有什么意思?那该怎么活?

    他何智终究也读过圣贤书,知道些仁义道德,更知道世理,更是京城人士,活在天子脚下,绝不会中了这些歪理邪说的毒。

    对何智来说,南北大势并不值得关心。这辈子他也体会过刀兵之灾,当年光绪维新可把北京城闹腾惨了,幸好那时他年幼,跟着家里人外出逃难,避了这祸。这乱子虽大,终究是内乱。六里桥之战传言是南蛮圣道皇帝进兵,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南蛮真能进了北京城,还能退去?这花花北京城舍得丢开不要?

    所以,除了雍正爷败了那一次丢了江南,以及四五年前丢了西安,在何智的感受里,南北总体都是安稳的,他也觉得会一直安稳下去。《英清和平协定》就如澶渊之盟,怎么也要延续个几十年。

    说到澶渊之盟,何智跟大多数人一样,都认为他们是宋,南蛮是辽,时势变幻,南北易位嘛。而前两年西安行刺案,南蛮开始鼓噪北侵中原,让何智开始揣上一层忧虑,眼下这日子说不上好,却还能过,就这么坏了,以后该怎么办。

    当乾隆爷退位,慈淳太后领着朝堂认下修约后,他还跟好友们愤慨不已,彻夜饮酒长谈,既觉朝廷软弱无能,又觉南蛮逼人太甚。

    本以为大清国忍辱负重,南蛮就能安生了,没想到,前两月南蛮又开始闹了。说大清国不把人当人,肆意贩卖,接着他们自家人相残,还把罪名扣在了大清身上。

    何智并身边那群同样都是过小日子的朋友都差点气炸了肺,先不说这人口买卖,有买才有卖,不是你们南蛮不仁,大清这边何至于有人干这缺德事?就说你们自家人相残,却要给我们大清扣屎盆子,真当咱们大清是下贱奴才?他何智终究是大清人,南蛮不把大清当回事,他自然也觉得受了辱。

    兔子急了还能搏鹰,耗子也有拔猫胡子的气,这气一上头,原本对朝廷的种种不满,对满人的桩桩愤恨也觉只是小节了,当朋友们招呼着游街鼓噪时,他连声应道:“同去同去!”

    此时志士呐喊,何智恨不能挖出心肝,将自己的赤诚展示出来。可挖心肝是要丢命的,而响应志士的呼吁,砸了这善堂却是举手之劳。护在善堂前的也不是巡捕营的火枪兵,只是一些装样子的衙差,不会撞上刺刀。

    于是在其他人还在动口的时候,何智动手了。他捡起地上一块砖头,将满腔愤怒灌注在砖头上,全力朝前一扔。

    咣啷碎响,砖头砸碎了善仁堂的一面窗玻璃,如信号弹一般,宣告着一场大风暴的来临。

    十一月十一日,三里屯英仁善堂被捣毁……十一日夜,东城天庙和英华商馆被烧,熊熊大火驱散了夜色,映得半个北京城如白昼一般。

    十一月十二日,北京西南六里桥,矗立在昔日战场上,不仅收殓了战争死难者,还是进京贩夫走卒香火盛地的天庙遭上万民人袭击,天庙被捣毁,祭祀被打伤。

    十一月十四日,塘沽码头卸货工在不知名人物的引领下,掀起了罢工浪潮,罢工游行很快变作骚乱,塘沽天庙、英慈院相继被砸,港口库房被烧的烧,抢的抢,黑烟两日未散。

    自十四日开始,骚乱以北京和塘沽为起点,向整个满清治下急速蔓延。保定府、太原府、大名府、济南府、河南府(洛阳),最后到达南阳、颍州、徐州和海州这一线英清交界边境。

    到十一月下旬,满清治下几乎所有府城都出现游街鼓噪之事,竟日连绵不绝,参与者怕不下百万。游街之人高举各式大旗招,高呼各色口号,矛头直指英华。讨伐英华商贾不义,士人不仁,不仅压榨北人,还荼毒人心。鼓噪要建南面长城,将英华的所有东西,连人带物一并驱逐出去。

    原本满清极力禁绝的报纸也在此时骤然获得生机,几乎一夜间,《中原》、《神州》、《紫气东来》等报闪亮登场,首刊社论都在渲染北人遭英华所害,民不聊生,人心沦丧。泣求朝廷在“英夷”面前抬头挺胸,舍命相抗。

    不到半月,满清一国也沸腾了。

第八百八十七章 人心对决的预演

    ()    “眼下就如一锅沸油,冒了丁点火星,局面就不可收拾!”

    济南府巡抚衙门,肃冷话语回荡在正堂中,上百补子从鸂鶒到云雁不等的文官正恭身聆听南直隶总督,山东巡抚刘统勋的训示。

    “尔等切切掌住府县地面,哪些人可游街鼓噪,哪些地方可围哄,都记仔细了!但有不照安排闹腾的,谁未全力弹压,本官就拿谁的顶戴!若是乱子转了方向,或是伤死了南蛮的人,还要借谁的项上人头一用!”

    刘统勋铁青着脸沉喝,官员们不迭应嗻。

    训示完毕,刘统勋转回后堂,师爷一脸忧色地应上来道:“太后暗谕,要地方全力鼓噪,弄出大声势来,制台这般处置,若是被有心人告了去,制台这前程……”

    刘统勋呸了一声:“屁的前程,老子中堂板凳都坐过了,还在意这个!?不是老子顾念着俸禄之恩,道统之义,早就挂冠隐去了!”

    本是儒雅文臣的刘统勋此时满脸戾气,想必也是被这大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再难稳住心性。

    “作作样子也就成了,非要把小民也翻搅起来,小民是随便能弄来闹腾的么?其他地方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山东!白莲教乱才过了多久?现在还留在山东的,不是白莲余孽,就是遭了年羹尧之害的苦民。浮在小民上面那些人,稍能过点日子的,都心向南蛮,对内务府和厘金局切齿痛恨,把这些人弄起来是什么下场?怕越年道光元年,大清这卧龙就要变成瘸犬了!”

    此时大清国的版图已大大缩减,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暗中讥讽,满清官场都将之形容为一条盘起来的龙,因此有“卧龙”之称,也有蛰伏待起之喻,可若是少了山东,版图轮廓就有些不堪言了。

    刘统勋一通牢骚,师爷还是秉持着职业道德告诫:“就怕太后把制台当出头鸟,太后整治福敏蒋廷锡那一党,可是毫不留情,一夜就杀了三十多三品以上大员,制台本就为太后所忌,此时就不该逆此大势……”

    刘统勋冷笑:“待山东一乱,太后翻脸就把我扣了坏南北安宁的黑锅?用我的头去跟南蛮赔罪?”

    师爷坚持道:“制台总得有所交代。”

    这话正中刘统勋心事,他叹道:“先生有何良策?”

    师爷道:“太后要的是热闹,制台就弄一场大热闹呗。”

    一阵耳语后,刘统勋面露笑容:“老子可出不了这鬼主意……”

    满清治下各省府县,正是沸沸扬扬,声潮如火之际,山东唱的戏就经不起细看了。

    头几日只是由学谕教授领着的读书人在济南领事馆、山东各地天庙和英华商馆鼓噪,文绉绉的毫不成事。之后上街的就杂了,和尚乃至尼姑先露面,满大街光头,成千上万,从没有人一辈子见过这么多和尚尼姑,不知情的还以为佛国降临了。

    这些和尚尼姑高举旗招,喊着讨伐妖魔,卫我大清的口号,在领事馆、商馆、医院和天庙前喧闹不休。声嘶力竭之外,相熟的住持方丈凑在一起,还暗暗作着交流。

    “给了你们几张度牒?”

    “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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