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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部分

草清-第5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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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前村子里的黄油郎给什么龙门油业当商代,现在发达了,却一点也不念乡亲情分,赶走了其他油郎,收菜籽豆子的价还在往下压……”

    “菜籽豆子算什么?以前直接收漕粮,现在折银。老粮商都被斗倒了,那伙商代翻身当了家,一个压得比一个狠!”

    “唔,这米价真是悬乎啊,眼下这冬日,一石好米都卖不到四钱银。新朝廷降租子减皇粮有什么用?咱们嘉定,以前一亩田交两斗漕粮,加耗和漕项五六斗,不管粮价怎么变,都是这么多。现在一亩田的漕银收一钱五分银子,听起来比以前少,可咱们卖粮时粮价最贱,怎么也得卖七八斗才能得一钱五分银……”

    说到粮价,众人都唉声叹气,一个人刚走过来,正听到这话,大声道:“那是前几年大清朝廷就有的规矩,新朝廷不过沿用嘛。”

    来人虽还是一身农人装扮,却趾高气扬的,头上还戴了城里人时兴的英士巾子,看起来份外惹眼。

    “前几年?前几年大清就只掌着这江南的皮面了,下面的官老爷和商人全都在帮南面朝廷办事,这规矩还不是他们逼着大清改的?”

    “不管哪个朝廷,反正咱们老百姓都是交皇粮的命,差别只是交多交少,现在这么算,新朝廷比大清还狠。”

    “老林啊,你得了这个什么镇院的院事,是不是该帮咱们乡亲们说说话啊。”

    农人们怨气更重,群起抱怨,却有心思活泛的把话题转到了来人身上,众人醒悟来人身份已非同一般,顿时闭了嘴。

    老林摘了巾子,显出只有一层青茬的脑袋,其他农人下意识地缩了缩头,不敢让自己的辫子露出来。

    老林摩挲着脑袋道:“早前万岁爷见咱们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咱们江南人迟早是有好日子的!只是现在刚归了朝廷,事情太乱,朝廷办事,总得一步步来嘛。”

    说起“万岁爷”,这老林脸上就光彩四溢,其他农人眼里本是不屑加隐隐畏惧,此时也多了一层嫉羡。

    那是月前的事了,皇上……不是北面刚即位的乾隆皇帝,而是南面的圣道皇帝,在苏州召见江南各方人物,官宦士绅,商贾走卒,田间小农,什么都有,这老林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居然也被选作了农人代表,前往苏州面君,回来后就被镇上点为镇院的院事。这桩幸事,怕够老林在人前显摆一辈子了。

    老林哼着小曲走了,农人们默默吃烟,好半天,才有人道:“这老林的儿子给大清效力,他又给新朝廷效力,南北都有好处享着……”

    另有人道:“咱们就只会埋头过日子,学不来的。”

    此处阡陌纵横,靠山处的田垄拓成小道,来来往往人色不断。农人们从粮价说到柴米油盐,再说到私塾要被取缔,全都上什么公学,也不再读四书五经,而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要练习武艺,怨声越来越大。

    “还以为就俺们那里苦呢,原来这里也这么苦啊,俺们逃难到这里,有没有过宽松日子的地呢?”

    从小道上下来一群人,衣衫褴褛,开口就是山东腔,领头的是个大姑娘,眼瞳亮晶晶的,有一股子摄人的莫名气质,让农人们自惭形秽的同时,又觉不对这大姑娘说实话就不舒坦。

    “苦倒没什么,总能算着过日子,可现今这样子,算都不知道该怎么算。拿着吧,不定咱们什么时候也得学你们,朝着什么地方逃荒呢。”

    农人们淳朴,一边念叨着,一边找来一些碎粮递给这群人。

    “哪能平白受叔伯们恩惠呢,俺们也有些本事,画符治病驱邪还会,要不帮叔伯们清清家里的晦气!?”

    大姑娘眼睫忽闪忽闪,让农人们无心拒绝。

    “画符驱邪……张九麻子以前也是干这个的,可前些年就不灵了,大家都不怎么睬他。现在他投了什么天主教,在村里闹腾着要修什么天庙,还说这画符的是歪门邪道,谁干这事他就要报给新朝廷的官府。大姑娘,好意心领了,别给你惹来灾祸……”

    农人们一心为大姑娘想,她却甜甜一笑,摆手说这是贼喊捉贼,有没有真本事,比比就知道。

    “好好一个大姑娘,却作那巫婆,可惜了……”

    农人们一边应着,一边暗自摇头叹息。

    巫婆神汉,乡乡都有,民人都缺不了。但凡得病有异,郎中和巫婆神汉,谁便宜就找谁,甚至为保险,两边都找。而干巫婆神汉这行当的都是灵媒,晦气满身,大多都孤寡单身,常人不敢近。

    乡间少有人不信这些人,就算不信一个巫婆神汉,也不敢不信画符驱邪这一套。

    “好啊,就比比看,让那张九麻子拿出他在那什么天主教学的新神通,咱们也见识见识。”

    农人们嘴里这么说,语气却满是对张九麻子的置疑。

    大姑娘正招呼着同行人,远处田垄间忽然鼓噪起来,就见两群人正相对喝骂着,隐隐听到“夺产”、“毁族”等等字眼。

    不一会儿,喝骂变成了扭打,众人正看得热闹,老林匆匆而来,惨白着脸道:“方家在闹族田的事!他们族田怎么分咱们管不了,可要出了人命就了不得了,大家还是一起过去劝劝!”

    农人们有动嘴的,有动腿的,意见不一。动嘴的都说这方家族中兴旺,他们闹族产,怎么能容外人掺和。更有人摇头感叹,说前一阵子,邻乡柳家也在闹族产,这方家眼见是要败了。

    “原本这方家积了几辈子德,养出老大一家人子,在这一带就有百亩族田,现在却不明不白地倒了……”

    “哪是什么不明不白?分明就是新朝廷的官府不认族田,一定要挂到人户下面,整个嘉定,听说破了无数人家,大清都没这么糟蹋,这新朝……嗨……”

    “有家有势的富户都这么倒了,接着就该轮到咱们这些小户了吧。听说新朝廷扩城建镇搞得厉害,一顷顷的毁田。”

    “何止啊,他们还广办工坊,放上什么蒸汽机,整日烧煤,满天都是黑烟,周围根本种不了庄稼。”

    前方打得热闹,后面也骂得起劲。

    那群从山东来的难民相互对视,脸上都浮起淡淡微笑,大姑娘身边一个男人低声道:“新朝在这江南真不得人心呢,圣姑的话还真是灵验……”

    大姑娘自得地低笑道:“无生老母保佑,圣道皇帝跟那雍正皇帝也是一丘之貉!不,比雍正皇帝更暴虐无道!咱们的大业,又有了落脚之地。”

    大多农人还在看热闹,前方也打得更热闹,突然响起蓬的一声,居然是火铳,打闹的,看戏的,立时大乱。许久之后,才响起妇人的哭嚎声。

    嘉定署理通判候安很烦躁,最初从红衣兵转为法司衙门属下,套上绿衣官袍时,还飘飘然自觉升天,他一个湖南穷苦孩子,居然能由军入政,掌刑狱大事,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可接着的事情就让他如堕地狱,《皇英刑律》、《皇英法释》等文书一大叠,啃得他头晕目眩。留给他们这帮接收江南的法司人员时间不多,只能囫囵吞枣。

    一月苦学,如脱了一层皮似的,好不容易过了这一关。正以为在江南能按部就班,如遵行军法一样,照着法文条款,稳稳当当办这桩差事,却不想哪一桩案件都难完全比照法文来办。自己生搬硬套,硬着头皮对付了个把月,一半的案子都被府法司批驳了,既觉惶恐,又觉不安。

    现在治下又出了大案,候安再坐不住。罗店方家争族田归属,闹出了人命!

    要他候全命的是,这已不是第一桩。自官府开始入乡登记田亩以来,短短一月,他手头上就接了十多桩这种案子,暴力程度不一,这只是第一桩出人命的案子。

    出人命没什么,自江南归英华,英华草草搭起官府班子,接收江南后,乱相频频。劫匪肆掠,大义社等余孽横行,这都是治安之事。警差押来人犯,他比照发文定罪即可。

    可因民事而出的人命,那就麻烦了,解决了人命案,还得解决族田归属,这就让他万分头痛。先不说上头百般挑剔,就为求一个人心安定。江南人多能识文断字,英华还为讼师正了名,本地读书人频频出头为案犯争讼,他压根就招架不过来。

    之前的十多桩族田案,各有各的内情,这一桩这么断,下一桩那么断,两方讼师串联前后,都骂他断案不公。现在还夹着一条人命,更不知该如何处置。

    “怎么办!?怎么办!?”

    候安在他的通判衙门,以前的盐巡衙门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这地方曾是无数冤魂坠入地府之处,而此刻候安也觉自己置身地府,正受着刀山油锅的煎熬。

    “江南皮面已安靖得多了,可皮面之下,却正有细碎油花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火星点燃。”

    龙门江南行营,行营参事宋既皱着眉头,语气沉凝。

    “朕在这里呆着,不止是要作皮面功夫,也是来料理皮面之下诸事。江南现在已复两月,情况也该大致掌握了,说吧,朕想知道,到底出了哪些问题?哪些问题是因南北国体不同而引发的?”

    李肆十一月自北面到江南,他的露面,宣告了江南正式纳入英华治下,江南纷乱人心由此而定。

    但这只是面上的人心,英华入主江南,带来了一整套跟江南原本格局迥然相异的治政手段,同时也因新旧两地的利益地位不同,待遇也有差,使得面下人心依旧纷杂沸腾。李肆原本要赶回去跟妻儿共渡新年,现在也不得不继续留在龙门,亲自过问江南政事。

    江南……没有江南,就不成华夏,江南更是英华腾飞的根基,李肆认为,再怎么重视江南都不过分。

    可江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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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江南的三座大山

    ()    第七百二十五章 江南的三座大山

    在座除了宋既,还有刘兴纯和李方膺,前者担着安定江南的重任,掌江南军政事务,后者以布衣身份在江南推动人心变革,对民情有更多了解。

    “政事堂去年就定下了江南官府下乡方略,由国中精干官员掌总监察,江南留用官员沟通上下,本地胥吏经办实务,考虑得倒是周到。八百多官员也已早早分批讲训过,追着韩都督大军脚后,奔赴各地,就任署理知府、知县、同知。有江南义勇军和早前经厘金局转手掌握的衙役支撑,地方安靖事务正步步到位。”

    刘兴纯先谈他手里这一摊,在他看来,乱相虽无关大局,却也让人忧虑。

    “入江南的官员虽多,可仅只是江苏、浙江和安徽三省,就划有三十二府,二百零七县。八百人撒下去,只能提纲挈领,维持大面。”

    “方略重点是留用江南本地官员,但因李绂之前破罐子破摔,抹了满清府县衙门的威权,旧朝官员六神无主,散去大半。因此不得不仓促拔起众多胥吏,而这些人泥沙掺杂,难以甄别。少了本地官员连通上下,新任官员难以把握到治政细务和具体民情。”

    “此事官家也知,还自军中抽调稳重可靠的军官,紧急讲训,补全法司官员,让江南官府先完成刑政两分这一步。主官专注于安靖民生,江南行营才能稳住江南大局。”

    “江南之乱,不仅在本地新复,也在北面。年羹尧等人北退,河南、山东等地流民入江南,其中还夹杂着各色教匪乱贼。这些乱子非兵事,必须得亲民官料理。这个时候,政事堂还要按部就班,一力推行官府下乡,臣觉得有些操之过急。”

    刘兴纯转了一个大圈,实际在抨击政事堂依葫芦画瓢,要将英华本地已经成熟了的官府下乡体制雷厉风行地推下去。也不管江南刚复,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安定。

    官府下乡过程夹杂着大量问题,一个是财政体制的确立,一个是吏治,一个是官员施政理念和经办事务的变革,而这又要牵扯到读书人关于华夏道统的再认识以及对英华天道的认同。

    英华在两广、湖南和福建等省也是花了好几年功夫才解决完这些问题,而且经验也未必能用在江南,现在急吼吼地就在江南开搞,刘兴纯觉得江南之乱,根子就在官府下乡这一桩事上。

    宋既摇头道:“并非是官府下乡让江南生乱,而是在江南新复,仍在乱时,此刻推行官府下乡,阻力最小,非议最少,二者因果可不能颠倒了。”

    作为西行三贤里政经造诣最深的一人,政事堂所颁行的江南改制法令,大多出自宋既之手。刘兴纯当面告御状,他自然要讲透道理。

    “我英华国体迥异于历朝历代,为三千年未有之变。非封建,非郡县,而是容农稼、工商、资本和民约天宪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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