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5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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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作了决断,房与信和孟奎依旧心里没底,两人相对苦叹,“咱们的海军制霸四洋,可内河却无一分战力,真是讽刺啊……”
常德府武陵,洞庭湖畔,一群人忙忙碌碌,正将物资搬上一艘大船。这大船颇为古怪,无桅无撸,船身左右是巨大车轮,下方入水,上方套着一层灰黑铁罩,一座粗大烟囱在船身中间耸立而起。
“咱们就是湖南水师!房经略怕是忘了咱们……”
船甲板上,一个穿着义勇军制服的老船工嘀咕着。
“一条船的水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散了架……别想着打仗了,请你们过来,就是想查探洞庭湖的动静,我料得没错的话,我那侄子肯定要来对付我。”
湘西防御使,准将岳超龙不以为然地道。他的意见被否后,始终不放心,向房与信求舟船支援,至少要确保能探查到洞庭水路的情况。
湖南不是没战船,可船不仅少,而且小,能守住湘江就很不错了,无力入洞庭跟清兵水师争雄。房与信觉得一般舟船满足不了岳超龙的要求,就从衡州船厂要来了这么一艘船。跟在广东跑的那条给乘客留下了刻骨铭心印象的“宁泰号”一样,这条“雷公”号也是蒸汽机驱动的车船,现在叫轮船。
雷公号和宁泰号都是将作监、枢密院和香港船业公司联合推动的轮船项目的试验品,因为枢密院有投资,战时就编入了军队。宁泰号被征去运兵后,恶名远扬,在衡州船厂的这条船也就没谁愿意用,正好便宜了岳超龙。
雷公号足有三四百料,是衡州船厂在沙船基础上设计的新船型,船上装了不少炮,还能载不少兵。虽然跑不过快哨船,但用不了什么水手,也有自保之力,正合适干哨探之事。
雷公号大副,老船工许桂不甘地道:“别看咱们就一条船,整个洞庭湖都能兜住了!鞑子来多少条船就沉多少!”
有志气……可终究只是一条船,不仅岳超龙笑了,正搬运物资的官兵们也笑了。
一群红衣官兵列队准备上船,这是岳超龙选出的一哨精兵。看向校尉哨长岳胜麟,岳超龙沉声对儿子道:“牢记自己的任务!”
岳胜麟踏步举臂行礼,高声应是,岳超龙再看看船上一帮穿着便衣的人,低声道:“更记好了,米大匠他们的安全比任务更重要。”
这船还是试验『性』质,不仅有衡州船厂的技师,还有将作监的技师,甚至佛山制造局的大匠米安平都在船上。房与信调这船时,岳超龙本不想接,他可来不敢拿这些贵人的安危冒险,可米安平等人正巴不得有试验的机会,直接把船开到常德,送货上门。
蒸汽机轰鸣作响,烟囱中喷出浓浓黑烟,汽笛长鸣,雷公号在岳超龙的注视中缓缓离岸。
“小岳,你那堂哥真会来常德?”
船行在洞庭湖里,震动已比宁泰号小得多,米安平这么问岳胜麟。
“我爹说……岳钟琪一定会来的,为了向雍正,向满人证明他的忠诚,他一定会找上我爹!”
想着自己那位在满清唯一以汉人之身得授大将军的堂哥,岳胜麟的语气颇为复杂,既有愤恨,又有不解。
“太好了,咱们的炮终于能一展身手了!”
米安平欣慰地道,让岳胜麟很是讶异,难道还不止这船是撒手锏?
岳胜麟也是黄埔出身,知道这船的优点,不要帆桨,不耗人力,但用来作战,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优势。可听米安平这么一说,难道这船上装的炮也不一般?
这条船改自平底沙船,吃水浅,船身比沙船窄了一些,干舷高一些。船身前后,一高一矮,各有两处被帆布严严遮蔽,连在武陵停靠时都没揭开。
“等着看吧,这船可是满身宝贝,真打起来了,你们的任务就是别让鞑子兵登船,其他的事全交给我们。”
米安平神神秘秘地说着,岳胜麟依旧一头雾水。
“那是什么船?”
第三天,洞庭湖北,湖面两端,一条喷吐着黑烟的船影和一个扬帆急进的船队迎头而进。
船队里,号旗高挂的座舟上,武昌镇水师总兵德林举着望远镜,观察着那艘怪船,一头雾水。
“南蛮的报纸上说过,好像是什么机关船,装着什么争气机,可以无风自走,烧的是煤。”
德林所率这二十多条快船是船团先锋,负责清路开道,但凡遇到英华船只,都得赶尽杀绝,以防走漏消息。听部下这么一说,德林满脸鄙夷。
“争气机?扯蛋呢,没帆没撸没桨就能走?别做梦了,醒醒吧……”
他指向极远处的模糊船影,姿态非常笃定。
“那不过是大号的快蛟船而已,船里保准有几十号人在踏桨轮呢。”
接下来的话更像是在宣告一件事实,必定会兑现的事实。
“把那船劫下来!这湖,这江,可是咱们的地盘!”
德林一声令下,四条快哨船脱离了船队,『荡』撸急进,朝着那条怪船截去。
“生意上门喽!大伙开工!”
雷公号上,尽管早有所料,可见到这支船队,岳胜麟依旧紧张万分,岳钟琪还真奔常德而来了!
他正想找米安平商量,现在清兵动向已经确认,雷公号就该马上撤退,回报岳超龙。
却没想米安平一声招呼,船上那些技师们轰然响应,自顾自地忙碌起来。
帆布掀开,四门同样怪模怪样的火炮顿时现身,船头船尾各一门,烟囱左右高起的一层甲板上也前后各一门。炮管长长的,炮尾还多出上下各一根短粗管子。还有一面铁盾遮护住火炮左右,将炮手们的身体罩住。
“多好的目标啊……”
看着正在接近的船影,米安平笑得格外开心,连岳胜麟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
第六百八十四章 长江大决战:一船当千
() 第六百八十四章 长江大决战:一船当千
“上弹……”
“瞄准……”
佛山制造局的技师们变身炮手,船首两门火炮带着护盾在咣咣的齿轮摩擦声中转动起来,看起来并不怎么粗壮的炮孔遥遥指向足有两三里外的清兵哨船,目标也就比黑点大一些而已。
岳胜麟结结巴巴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可还在两三里外呢!?”
米安平朝他眨眨眼:“先吓吓他们……”
岳胜麟我可是先被吓住了,就算是二十斤炮,陆军射表也要求在两里内才能进行精确射击,看这炮只比四斤炮大一些,等等,难道是……
“开炮!”
咚咚两声炮响,岳胜麟站在船身前端上甲板处,正在第二门炮的后面,眼见那门炮发射之后,炮架护盾没什么动静,炮管却向后滑退了一截,然后又自己弹了回去,看得他的眼珠子也差点弹了出来。
炮管自己复位,技师们娴熟地旋开炮尾,用拖把清理炮膛,装炮弹、塞药包,闭炮闩,再插引信管,不过十来秒,火炮就又处于待发状态,而且炮口还指着刚才的位置。
米安平点头:“没错,这是海军的线膛炮,新一代的线膛炮,炮场已经试过,就缺实战检验。”
果然,是两寸三寸炮……
雷公号实质就是一艘明轮炮船,船头船尾各有一门三寸炮,上层甲板前后各有一门两寸炮。
岳胜麟出身陆军系统,对海军武备不怎么熟悉,但还是听过这种炮。只是这炮如此神奇,眼角再溜到两里开外,水柱就在清兵船影附近升起,原本以为自己将是主角的心态,顿时消散无影。
“这新炮不仅有新技术,还用上了多年前的老技术,随船的技师里,有人为这个项目已经埋头琢磨了快十年。”
米安平很有些感慨,没错,这炮用上了早年造飞天炮时鼓捣出来的液压制退机。当年是材质和工艺不行,弄出来的东西可靠性太差,只好丢在一边。
佛山制造局一直没放弃这个项目,现在有了蒸汽机锻管,再有从不列颠人抽水机上发展出来的管阀技术,制造局也在这个项目上加大了投入,液压制退机已经可以在两寸炮和三寸炮上投入实用。
不仅是用在火炮制退上,米安平在欧罗巴学懂了帕斯卡的一些理论后,觉得液压制退机似乎还是一扇门,一扇可以革新传动技术的门。眼下英华虽然有了蒸汽机,但传动技术依旧停留在齿轮和皮带上,而从制退机上,似乎还能琢磨出液压传动的技术。
当然,米安平此行的真正重点还是在火炮上,新一代的线膛炮不仅有液压制退机,在炮弹上也有所改进,具体效果如何,就只能以实战检验了。作为曾经远洋欧罗巴,见惯了大场面的科学家,他对战场可一点也不犯憷。
这两炮轰出去,正急扑而来的四艘清兵快哨船竟然也没犯憷,撸桨反而抡得更起劲。
“谁他妈把雷火罐点着了丢水里?现在可不是炸鱼的时候!”
甚至还有军将这么呼喝着部下,他们压根就没想到这是远处那艘怪船轰过来的炮弹,还觉得是自己人丢出来的雷火罐。
双方距离已不到两里,雷公号船身打横,正慢吞吞地划着弧线,似乎想要掉转船头逃跑,惹得四艘快哨船的军将大声呼喝,要部下再加把劲。
咚咚……
嗵嗵……
两种有些微差异的炮声轰鸣,四团硝烟在雷公号上升腾而起,水柱在快哨船左右高高飞溅,脑子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了。
“滚出来!谁丢的谁马上滚出来!让老子查到的话,丢下去的就是们的脑袋!”
可军将们却跳脚大骂,对方发炮,那是在示威,跟这边的水柱绝没关系。这可隔着两里远,水柱几乎就贴着船身,天底下哪有打得那么准的炮?
所以,他们只能把这难以解释的情景,归结到更荒唐的事情上,反正这种荒唐事在自己人身上可见得不少了。
“这可是风平浪静的洞庭湖呢,准头哪去了?”
雷公号上,米安平不满地训斥着部下,手下技师打过无数发炮弹,都是顶尖炮手,结果两轮炮击没一发命中。
一边岳胜麟无力地嘀咕道:“这么远也能打中么?”
双方距离缩短到接近一里时,第三轮炮击轰响,冲在最前面的一艘快哨船摇晃了一下,猛然喷溅出大片碎木,从前到后,拉出一片波澜,船上的兵丁失声惊呼,甚至还有好几个被震得坠入水中。
香瓜或者丝瓜剥瓤是怎么样的?这条快哨船的情形就跟那差不多,一发三寸炮的炮弹正中船头,从前到后透穿脆弱的水密舱板,同时将甲板拉扯碎裂。
从外表看,这船似乎还没受致命损害,但紧接着船身一滞,不仅速度慢了下来,船头还渐渐向下压去。那一炮已将船头轰烂,还捣碎了好几层水密隔板,整条船沉下去不过是时间问题。
另外三条快哨船如梦初醒,摇撸的,划桨的当时就全停了下来,一两百人傻傻看着那条快哨船,可受害船上的官兵却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所熟知的水战是相距最多三五十丈的枪炮轰击,即便是炮,圆弹的效果都是砸烂船板,哪有像这样穿透几乎整条船的情形?
有清兵凄厉地叫喊起来,“怪物!有怪物!”
虔诚的清兵另有所想:“湖里的龙王发怒了!”
雷公号上,米安平正在发怒,“怎么搞的?还是没炸!?”
他火大地挥手道:“继续轰!”
再度响起的炮声,如冰水一般,终于将那三条快哨船上的官兵惊醒了。接着又是一条船像打寒噤一般地抖了一下,左右两舷斜着喷出一股烟尘,然后船身前后向下一压,再向上一翘。喀剌剌的裂响,让船上正东倒西歪的官兵跟着发出了刺耳的尖叫,龙骨断了……
一条船正在扎猛子,一条船前后对折,后半截船身还被风帆带着,使劲压上前半截船身,另外两个幸运儿反应也不慢,不约而同地转舵回航。
眼见半里多外,两条敌船正在打横,雷公号上的炮手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分钟里,咚咚打出了四轮炮击,就见前方水柱混着碎木不断喷飞,偶尔还裹着一些挥臂蹬腿的人体。
“炮弹组的都是饭桶!都该喂鱼!”
岳胜麟已是看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无法理解米安平的怒吼。
制退机和炮管都需要冷却,炮击暂时中断,就见远处,第三条快哨船倒了桅杆,正在原地划圈,但其他部位损伤不大,刚才那几炮只轰中了甲板上层,对船体没太大影响。而第四条船则像是毫发无伤,船身两侧的撸桨比雷公号的明轮还转得快,翻着白浪,如飞一般地亡命逃窜。